41.四一章
余晚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只是直直要求:「你讓我說。」
盛夏的光澤透過氤氳開的薄薄煙霧泛進來,季迦葉坐在這片光澤里,望著她。
他抿著唇,沒有上午的那種肅殺,卻也是蕭索清寒的,眸子深冷。
這雙眼天天在她的夢裡打轉。
她卻一直沒有看透過。
真是可怕,真叫人膽戰心驚,並且讓人深深戰慄,從骨子裡畏懼著他。
他就是個魔鬼!
深吸一口氣,余晚直視他,用季迦葉的方式,問得亦最為簡單而直接:「你早就計劃這一切?」
將所有的殘忍剖開來,她好像不用再在乎什麼,只想求一個解脫。
季迦葉還是望著她。視線拂過她青紫的腿,他沒回,只是說:「腿怎麼了?」
余晚面容肅穆,亦沒有回答。四目相對,她再度高聲問一遍:「你是不是早就計劃這一切?」像是耐心缺乏,催促著他。
她對他,沒有了溫柔與耐心,目光冷漠。
季迦葉淡淡斂起眉,肅色回道:「嗯。」
好了,攤牌終於開始。
「你利用潘梁生?」
凝視著余晚,季迦葉點頭:「是的。」
「你還利用沈家的不和,利用沈平潮?」
「不錯。」
「你更是早早設了濱海的局?」
「嗯。」
季迦葉一個都沒有否認。
「什麼時候開始設局?」
「前幾年,張書記來美國考察的時候。」
每一個問題都是一把刀。
隨著從他口中說出每一個答案,這把刀便在余晚心裡扎得更深一點。
潘梁生、沈長寧、沈平潮、張書記,當然,包括余晚自己……每一個人在他手裡,都是一顆棋子。
為達目的,這人根本就是不擇手段!
他那麼陰鷙,那麼狠絕,又冷又硬的一顆心,絲毫不會顧及旁人,絲毫不會為任何人心軟。他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從來都是這樣。
余晚還是好絕望。
「香港的事也是你做的?」她繼續問。
他們去香港尋找投資,那麼機密的事余晚離開前只見過他一個人,可後來卻被泄密。她懷疑他。
余晚眸色漠然,望著他,格外平靜。
指腹輕輕刮蹭著手邊的打火機,涼涼的。薄唇抿著,季迦葉依舊承認:「是我。」
就是這麼一個人,當面一套,背地卻將他們的後路全部堵死!
余晚好恨!
「所以……」余晚頓了頓,問他,「你也在利用我?」
「我沒有。」
季迦葉第一次否認。
「你能發誓,從來都沒有過么?」余晚冷笑。
季迦葉望著她,說:「余晚,我從來沒有騙過你。」這人坐在光里,身上卻還是陰冷一片。
「呵。」
余晚仍舊冷笑。
「你騙誰?」
濱海的那些畫面每一天都在夢裡翻來覆去,來來回回,折磨著她!他那時幫了她呢,讓她心生感激,又讓她心生愧疚,可那些通通都是假的。
只是,她的心已經顫了,已經疼了。
余晚好後悔!
她恨不得回到過去,狠狠抽自己兩個耳光!
「濱海那個局,你演得那麼逼真、那麼……」稍稍一停,她面無表情的冷冷質問,「你難道不是在利用我?難道不是在騙我?」
「我沒有。」季迦葉第二次否認。
他如實說:「反正都是要收購你們公司,這個項目我總歸是要做的。」
聽聽,這麼最精明的商人口吻。
所以啊,這個男人算得清楚呢,怎麼都不會虧。
既間接拿下個大項目,還賣了沈長寧的面子,又讓余晚心生感激。
這個男人真的好可怕。
余晚渾身又開始發涼了。
看著面前的人,沉默兩秒,她終還是問他:「所以,你是故意接近我?」
滿室有片刻的安靜。
這種安靜擰著人的心,疼了一下,又疼一下,連呼吸都是壓抑的,透不過氣。
余晚始終直視他。
季迦葉垂眸,點了支煙,說:「不是。」
頓了一頓,季迦葉抬頭,迎著余晚的視線,他說:「你是個意外。」
「什麼意思?」余晚沉著臉,冷眉。
其實她原本就是冷的,沒有人能靠近,後來被他生生擠了進來。她接受了,悄悄敞開心扉,她迎接到的,不過是當頭一棒!如今,她不得不再度將過去那些碎片拼湊起來。
視線相及,季迦葉說:「余晚,是你先來找我的。」
這句話,他對余晚說過好幾次。
余晚這一回瞬間明白了。
季迦葉指的是第一次。那天他花兩百一十萬拍下蓮花天珠手串,偏偏余晚攔住劉業銘,來找他。
所以,他說,余晚,是你先來找我的。
余晚全部明白了。
眨了眨眼,她忽然笑了。
「所以你原來的目標是誰?慕容靜?」
不願再聽他的話,緊攥著手,余晚將手腕上的手串取下來,走過去幾步,放在旁邊的桌上。
余晚仍舊直視他,漠然的說:「季先生,這個還給你。」
季迦葉曾用兩百一十萬拍下來一串,那時候他送給她,說要給她賠罪,還說他誰都不賣,只送給她。
後來他們上了床,他便又在廟裡補送她一個。還是他親手給她戴上的。
如今手腕突然就這麼空了。空蕩蕩的一圈,讓她這條胳膊垂在身側,好像都感覺不到了存在。
余晚緊抿著唇。
視線拂過靜靜躺在那兒的珠子,季迦葉起身,走過來。
逆著光,他的身影沉峻。
像山一樣壓迫著人。
站在余晚面前,季迦葉偏頭,視線落在旁邊的桌上。他略微抬手,手指輕輕撫過。這串珠子被余晚戴久了,已經沾上她的溫熱……季迦葉轉眸,重新望著余晚,他說:「你不要了?」
語調涼涼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余晚沒說話,她沉默的轉身離開。
可是她的手腕被人用力攥住了,攥得生疼,余晚冷漠回頭,目光冷得像把刀,全部是刺!
季迦葉俯視她,「慕容靜她根本就不配!余晚,我說過的,我沒有必要騙你,也不屑騙你。」
「就因為我蠢么?」余晚冷笑。
不知想到什麼,她還是笑,低垂著眼,眸子叫人看不清,彷彿是喃喃自語,余晚說:「我是挺蠢的,被你耍得團團轉……」還把這一切都當成了真!
她抬頭,望著面前的人。
「你沒有心的么?」
「你覺得這樣很好玩么?」
「嗯?」
她學他的語氣,學得最是逼真,全是譏諷。
余晚又平靜的說:「對不起,你真讓我覺得噁心,覺得糟糕透了,遇到你,就是一場噩夢。」
季迦葉手垂在身側,沒有動。他看著她。
狹窄的空間里,是兩人交織而纏繞在一起的呼吸。
余晚也盯著他,死死盯著,嫣紅的唇緊抿,倔強而冷漠。這才是平時的余晚,他們都快忘了。
季迦葉抬手,刮她的唇。
余晚毫不客氣的打掉:「你敢碰我試試?你讓人噁心透了!」
季迦葉眨了眨眼,下一瞬,他從後面攬過去,將她單手抱了起來!余晚背緊貼著他,掙了掙,季迦葉將她壓在旁邊的桌上!
余晚被他摁在那兒,面朝著滿柜子的書,她扭頭,罵他:「你這個變態!瘋子!」
季迦葉俯下身,貼著余晚耳邊,輕噓一聲,說:「你聲音輕點,門沒關。」
書房的門大開,余晚扭過頭,能看到走廊一角。
她恨道:「你這個該死的變態!」
季迦葉也不再回應,他只是面無表情的,捋起余晚裙子,沒有任何前戲,他撥開阻礙,直接送進去一個手指。余晚痛得要死了。她緊緊抓著桌子邊沿,痛得呼吸急促。
余晚咬牙切齒:「除了這些,你還能幹什麼?」
季迦葉說:「你不是喜歡么?」
「滾!」余晚怒不可遏,「你趕緊去死!」她扭頭,這個人又將她的頭掐回去,他不看她。
雖然有光,但余晚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她懼怕這樣的黑暗,從骨子裡怕,這個男人明明知道的!每次他從後面進入,他都會抱余晚去鏡子面前,偏偏他現在就這樣對她!
他就是要這樣對她!
他不高興了,就會這樣折磨人。
鋪天蓋地的涼意席捲過來,余晚痛苦又煎熬。
他俯下身,密密親吻著她的脖頸,壓著她的頭的手往下,攬著她,還揉她。
真叫人真痛苦而絕望。
余晚不停掙扎,咬牙切齒罵他:「季迦葉!你這個變態!畜生!」
可這些一點用都沒有!
余晚眼圈發紅,大聲恨道:「別讓我恨你!我快要恨死你了!」
有些意外,身後那人所有動作頓住了,他抽出手,攬著她的腰,緊緊貼著自己。
這人身上是冷的。
冷的就像是從地獄里攀爬出的惡鬼!
余晚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他吻她的脖子。
余晚什麼都看不到,她怕,那種駭意從骨子最深處迸發出來,余晚用手肘往後捅他,她用盡了力氣,可他就是不鬆開。余晚隨便摸到什麼,使勁往他胳膊上掄過去!砸了一下,他不鬆開,又砸一下。
這人胳膊上有傷,余晚狠狠砸下去。
那人一滯,就鬆開了,余晚反手給了他一個巴掌。
季迦葉的臉被她狠狠扇到一旁。
他的手垂在身側,低低垂著眼,抿著唇。
余晚往外跑。
他不動,只是攥她的手。余晚還是打他,用盡了全力。
就像是一場可怕的對峙。
余晚咬牙切齒:「別再讓我恨你了。」
季迦葉偏頭望過來,眸色很黑,像最深的潭水。他動了動嘴唇,最後還是鬆開手。
余晚跑了。
她頭髮徹底散了,像個瘋子,還驚慌失措。
「余小姐……」劉業銘喊她。
這些人通通都是魔鬼的幫凶!余晚腳步不停,擦身而過。
劉業銘敲門進書房,「先生。」
季迦葉還是那樣站著,他側過身,說:「你去,她腿好像傷了。」
「好的。」
推開門,余晚一直跑一直跑。
劉業銘開車追過來:「余小姐,我送你吧。」
余晚冷著臉,沒說話。
「余小姐!」劉業銘只能用車逼停她,又不能向季迦葉那樣對她如何。
站在死角,余晚撫著胳膊,冷冷警告劉業銘:「請你現在就離開,否則別怪我報警,告他性侵。」
劉業銘愣愣看著余晚。
余晚的眼很黑,無波無瀾,她並不是在開玩笑。
劉業銘上車,發動,方向盤一打,回去了。
余晚盯著他,一直盯著再看不見車的影子,才轉身繼續往山下跑,不停的跑,有風刮過,眼圈依舊溫熱。
她抿著唇,將這些溫熱硬生生忍了回去。
這兒打不到車,很遠才有公交。余晚走走停停,高跟鞋仍舊磨得腳痛,可她好像已經沒有知覺,坐在公交站台上,余晚還是面無表情。
整個人肅殺而凝重。
對面,一班公交到了。終點站只有幾個人下來,忽然,那邊有人驚呼,余晚怔怔抬頭,才看見對面站台有人倒在地上。
可能又是心肌梗塞。
余晚連忙跑過去。
沒有人敢靠近,余晚跪在旁邊,給他做人工按壓。她的表情嚴肅,手中動作不敢停。她抬頭問:「還有人會么?」
眾人紛紛搖頭。余晚又埋頭繼續。
有出租經過,看到這一幕,停下來。
已經有人打了急救電話,120很快就到。將那人送上車,余晚抹了抹汗。這種人工急救很累,胳膊全酸了。她揉了揉手,還要擦汗,旁邊忽然有人遞來一張乾淨的紙巾。余晚偏頭,那人對她笑。
那雙眼亮亮的,眸子很黑,像極了某個人,卻帶著不同的暖意。
余晚微微怔了怔,那人揮手說:「Hi,又見面啦。」
神思慢慢收斂,余晚認出來了,香港那個小提琴手。
他提著小提琴盒,上邊還是用碎鑽拼成的Vincent。
他的另一個手還捏著紙巾,這會兒再遞過來一點,沒有讓人討厭的惡意。
余晚接過來擦了擦,說:「謝謝。」
「你好厲害。」對方真心實意的誇她。
余晚不解。
他做了個按壓的動作,說:「很專業。」余晚說:「我接受過急救知識培訓。」——沈世康心臟不好,余晚就去考了個急救員證。
「難怪……」他笑道,再度誇道,「你真棒!」
余晚被他誇得有些不自在。她撇開臉,扭過去的領子里便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脖子很白,就襯得某些凌虐的痕迹太過惹眼。
小提琴手個子比她高,視線拂過,不由一滯。他說:「小姐,你受到了虐待?需不需要報警?」
余晚一愣,抬頭。
他指了指自己,說:「你的脖子和腿都有傷,必須立刻去醫院。」
經他這麼一提,余晚才意識到腿上的痛楚。她低頭看了看。被沈長寧用煙灰缸砸到的地方,已經開始淤青。她就是這種體質,只要磕到碰到,就會這樣,何況沈長寧砸過來的力道一點都不弱。
那樣纖白的腿,淤青黑紫,真的可怕。
被一個陌生人這樣體貼關心,余晚愣了愣,終於微微一笑,說:「不用。」
那人卻堅持:「你這個很嚴重。」他說:「走吧,我送你去醫院。」這人打的出租還在旁邊。他給余晚開車門,彬彬有禮,滿是紳士風度。
余晚還是拒絕:「謝謝,不過真的不用。」她不會隨便接受他的好意。
「小姐,如果這樣,那我要call911。」他固執堅持,一急,還是容易冒英文。
余晚默了默,坐了進去。
兩個人坐在後座,司機問:「去哪兒?」
「醫院。」小提琴手答。
「哪個醫院?」
小提琴手撓撓頭,看著余晚,有點尷尬:「我第一次回國……」
真是透著點傻氣。
余晚無奈的笑了笑,他不放心沈世康,於是說了沈世康的醫院。
幸好離這兒不算遠。
這個時間點醫院診室已經都下班,余晚掛了急診,讓醫生將腿上的傷弄了一下。
她的腿敷了葯,暫時還不能動。
兩個人在長廊上坐著,一時安靜。
這個時間點醫院安靜下來,沒什麼人在,只有打掃衛生的阿姨來來回回。
小提琴手示意:「你脖子後面呢?」
余晚不自在的撇開臉,他說:「我沒有惡意,只是非常擔心你受到什麼虐待。這在美國是重罪。」他是abc,天性都是美式思維。
余晚撫著胳膊,來回撫了撫,她只是說:「我沒事。」
這人買了熱咖啡回來,遞給余晚。
余晚接過來說「謝謝」,他笑:「不用這麼客氣,我們已經是朋友了。——We'refriends。」他再度申明。
余晚不禁被他逗樂了。
她煎熬了一整天的心,到這時才像是得到了些許熨帖溫暖。
她垂眸,雙手捧著咖啡,慢慢喝了一口。
他要送余晚回去,余晚擺手:「我還要去探望一個病人。」
「哦?需要我陪嗎?」
「不用,今天已經很感謝你了。」她微笑,又說,「謝謝你,Vincent。」
他哈哈笑,說:「入鄉隨俗。我姓駱,駱明川。」
駱明川?
余晚慢慢念了一遍,微微一愣,說:「謝謝你,駱先生。」
駱明川還是笑:「叫我明川或者Vincent都可以。」
他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透著明亮的光,臉頰邊還有一個酒窩。
余晚也淺淺一笑。頷首再見,她就要去後面的住院部,「哎,」駱明川喊住她,問,「小姐,能方便知道你名字嗎?」
余晚默了默,說:「我叫余晚。」
「yuwan?」他中文不太好,不太確定是哪兩個字。
他攤開手,示意余晚能不能寫給他看。
男人的手掌白而纖瘦,指腹上還有常年練琴而起的薄薄繭子。
余晚拿起手機,將自己的名字打給他看。
他說:「哦,余晚。」又懊惱道:「我還沒有電話。」
余晚擺擺手,直接往後面的住院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