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四九章
這一聲「小余」意味不明。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聽不出任何情緒,可這樣,才最讓人可怕。
駱明川
季迦葉
季迦葉
駱明川
這兩個名字飛快的、不停的在余晚腦海里反覆,她大腦仍舊一片空白。
忽然,余晚想到了什麼,她霍的再度抬頭。
季迦葉站在門廊的陰影下,筆直而瘦削。看不清面容,但余晚就是知道,他的眉是冷的,眼是黑的。那雙眼和駱明川的慢慢重疊在一起……
余晚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所以,駱明川就是季迦葉曾經提過的那個「明川」,那個同樣喜歡電影的明川,那個和她差不多大的明川……
她居然……這麼糊塗!
余晚面色更加慘白。
可對面的季迦葉,仍漠然直視著她,不言不語。
好像從見到他們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維持著這樣的表情,薄唇抿成直直的線,沉峻而肅殺。
這種冷漠與剋制的安靜,全部是這個男人散發出來的危險的信號。
他站在那兒,就叫人畏懼、害怕。
動了動嘴唇,余晚發不出丁點聲音。
她偏頭,下意識是要告辭的,可說話之間,她有些語無倫次,「Vincent,我……」
察覺出余晚的不對勁,駱明川微微有些懊惱——他不該貿然帶余晚回來的,就算和二叔說好了,可難保不會出現現在這樣尷尬的境況。以余晚封閉的性格,突然間見到他的家人,肯定會有壓力,會不自在的……這麼一想,駱明川更加懊惱了。
站在余晚旁邊,他溫柔的解圍,說:「余晚,你也隨我叫二叔好了。」
全都是這人的體貼。
余晚默然。
壓了壓心神,盡量掩去異樣,她轉眸望向季迦葉,說:「季先生,你好。」
「你認識我二叔?」駱明川聽了,不由詫異。
余晚努力平靜的說:「以前公司有過合作,見過季先生幾次。」
「哦。」駱明川點頭。
季迦葉仍舊不說話。
這種沉默被他無形的用力壓在余晚心上,壓抑且沉重。
他是完完全全的掌控者,余晚如履薄冰。
面上卻還是不動聲色的,余晚對駱明川說:「既然季先生回來,我也就不打擾了。」
她告辭。
「這……」駱明川措手不及,他說,「那我送你。」
餘光里,季迦葉還是一言不發的站在那兒。
終於,他開口了,「小余。」他和剛才一樣喊她。
余晚不由戒備。
視線相及,季迦葉淡淡的,用長輩的口吻說:「既然是明川的女朋友,就留下來一起吃個飯。」
頓了頓,他又說:「我一會兒就走。」
說完,季迦葉不再看余晚,雙手插袋,身影筆直的走進來。
目不斜視,也不給余晚拒絕的機會。
他和她之間的距離,慢慢靠近。
經過余晚身旁,這人身上還是那股原始而純粹的松木香,只不過如今多了一絲冷冽的涼意,大概是在秋風中站久了。
縈繞鼻尖,余晚不自在的撇開臉。
這人就又遠了。
身後,管家將季迦葉的漁具包拿進來。
駱明川解釋說:「二叔本來要出海釣魚的,可能今天風大。」
余晚拂了拂,移開視線。
季迦葉面無表情的獨自上樓。
他一走,客廳里,駱明川已經在興高采烈的邀請余晚:「現在有時間,去看看我的電影收藏吧?」
余晚面色為難:「不麻煩了。」
「怎麼會?」駱明川聳了聳肩。
季迦葉抿著唇,還是沒有表情的,繞過拐角。
二樓的走廊上很安靜,只有他一個人,腳步微微一頓,季迦葉偏頭。
那邊走廊最深處,是小型的音響室。
他給明川建的。
那一天發布會,見到沈世康,他的心情不好,還曾經拉著余晚,在裡面看過電影。
那樣的昏暗,那樣的昏沉……
季迦葉收回目光,回自己的卧室。他的腳步聲輕,輕到沒有丁點動靜,像淡淡的孤魂。
他的卧室很大。
山野的風涼涼的穿梭,季迦葉反手闔上門。
哪怕關了門,居然也能聽到外面的聲音。以前這別墅里格外安靜,今天倒是頭一回這麼熱鬧。雙手插在褲袋裡,他沒有動。
外面,是兩個人上樓的腳步聲,還有說話聲。
大部分是明川在說,他在聊電影,聊得津津有味,偶爾能聽到余晚的附和聲。她的聲音有些緊澀,都是很簡單的「哦」、「是嗎」。
然後,兩個人的聲音遠了。
最後……沒了。
音響室的四周都裝了隔音棉,隔音效果確實很好。
季迦葉眨了眨眼,走到陽台。
他點了根煙,隨便呼出一口,全部被風吹散了。那些煙嗆回來,季迦葉半眯起眼。一切還是安靜!他忽的不耐煩的掐滅煙。
季迦葉轉身去書房。
書房和音響室在樓梯同側,他走過去。到了書房門口,腳步停了停,還是繼續往深處去。
他想,就去最裡面的窗戶邊抽支煙。
經過音響室,季迦葉側目。
門果然闔上了,掩住裡面的所有,私密而安靜。
就像那時候的他和她一樣。
三個小時的電影,講了什麼,他好像都忘了,只記得是溥儀,還有頹廢而迷亂的音樂,讓人沉醉,不可自拔。
倚著走廊邊的窗,季迦葉摸出煙盒。
煙霧繚繞之中,他別開臉,望著窗外。
窗外是迷迷濛蒙的秋天。
起風了,打得很碎的頭髮,被這麼一吹,通通亂了。
*
裡面,駱明川盤腿坐在地板上,給余晚看他的收藏。
余晚心不在焉。
那張懶人沙發還在那兒,還是那個位置,就連那張《末代皇帝》的碟片也沒有被收起來。
一切的一切,都提醒著她,她一偏頭,好像對上的,還是男人英俊的側臉,覆著明明暗暗的光影。
余晚垂眸,只想逃離。
可偏偏那個人留她下來,還不給她機會拒絕。
想到陰鷙到骨子裡的季迦葉,余晚心裡就有些害怕、發慌。
他明顯不高興了,還不知道會怎樣對她。
旁邊,駱明川在說:「待會兒我們吃完飯就出去吧。」說著,又向余晚道歉:「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我二叔會突然回來。」
「沒有,是我打擾了。」余晚一板一眼回他。
「其實我二叔面冷心熱,人蠻好的。」駱明川替季迦葉說話。
面冷心熱?
余晚一愣,抬頭,「你二叔……」她後面的話一停,沒有再繼續,仍低頭看手裡的碟片。想到那人沉沉的身影,余晚就不由蹙眉。
很快,管家過來敲門,請他們下樓去吃飯。
餐廳里,季迦葉已經在了。他是長輩,自然坐在主位。
見到他,駱明川無比自然的喊:「二叔。」
季迦葉「嗯」了一聲。
余晚腦袋裡綳著那根弦,一直戒備著,這會兒綳得實在太久,想也沒想,只下意識的順嘴跟著喊:「二……」季迦葉冷冷拂過來,眼風凌厲,余晚一滯,後面那個字她沒收住,就從嘴邊溜出來,「……叔。」
「……」
餐廳有片刻詭異的安靜。
冷冷別開眼,季迦葉沉著臉,沒理她。
駱明川替余晚拉開椅子,靠著季迦葉的右手邊。
余晚不坐,只是推辭:「你坐吧。」
駱明川笑道:「你是客人,你坐。」
余晚還要說什麼,季迦葉已經不耐煩道:「都快坐。」
這人脾氣不好,余晚僵硬的坐下。
駱明川坐在她的對面。
還是尷尬。
余晚低頭。
面前是她喜歡的幾樣菜——余晚在這兒吃過幾次飯,廚房已經知道她的口味。
這真是一種叫人難堪的心照不宣。
余晚還是覺得煎熬。
拿起筷子,她默默吃飯。
餐桌上,只有季迦葉和駱明川在尋常聊天。
季迦葉問:「和小余是怎麼認識的?」
尋常的口吻,聽著似乎和其他長輩無異。
余晚筷子一頓。
對面,駱明川如實說:「在香港巡演的時候,我們同住在半島酒店。」又說:「後來我還拜託余晚挑了領帶。」
「香港?領帶?」
季迦葉一字一頓重複,語調很平,仍舊聽不出情緒,卻莫名壓迫人。
余晚拿筷子戳面前的米飯。
「是呀,余晚眼光很好的。」對面的駱明川誇她。余晚耳根微燙。駱明川說:「可惜後來余晚倉促回國,我只送了盒點心當回禮。」
「點心?」
不知想到什麼,季迦葉眉眼還是冷著。他不再問了,舀了一勺湯,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
駱明川已經在說:「是呀,老婆餅。」
季迦葉垂眸,「哦」了一聲,意味不明。
余晚已經要坐不住了,她擱下筷子……季迦葉淡淡拂過來,問:「不合胃口么?」
他就是這樣壓她!
余晚不想駱明川難堪和為難,於是說:「沒有。」她重新拿起筷子。
還是向長輩一樣的,季迦葉問:「和小余在一起多久了?」
駱明川哈哈笑,說:「二叔,這是我們的**。」
季迦葉就真的不再問了。
他吃得不多,喝了幾口湯,季迦葉斯斯文文的說:「你們慢吃,我出去走走。」
「好。」駱明川點頭。
這人起身,離開。
經過余晚身後,余晚還是耷拉著腦袋。
等這人徹底出門,走遠了,余晚暗暗舒去一口氣,一根弦送下來,她也擱下筷子,說:「我也告辭了。」
駱明川知道她不自在,於是悄悄眨眼,會意笑道:「我們出去吃,順便看場電影,最近有幾部片子還不錯。」
擰著眉,余晚拒絕:「不了,我還是回去。」
「那我送你。」駱明川起身。
「不用……」
「要的。」不等余晚拒絕,駱明川樓上去拿車鑰匙。他的東西剛剛都放到樓上房間里。
余晚站在客廳里,等他。
傭人在餐廳里收拾,外面的客廳里便顯得寧謐。余晚提著包,靜靜站著,驀地,她聞到那股淡淡的松木香。
余晚心裡一慌,愣愣回頭——
下一瞬,她就被季迦葉攬著去過道裡面的洗手間!
余晚毛骨悚然。
門關上,這人直接打開水龍頭,將她禁錮在洗手台邊。
水流聲嘩嘩。
他沉著臉,掐她的下巴,質問:「在香港的就是明川?」
「我那時怎麼知道?!」余晚惱怒的打掉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