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五一章
靜謐的周日清晨,還是有風。
季迦葉獨自散步回來,繞到後面餐廳,明川已經起來。大概沒怎麼休息好,這小子眼裡難得布滿血絲,整個人看著就憔悴。
「二叔。」
駱明川到底尊敬他,就算自己心裡再不高興,還是恭敬起身喊他,又主動道歉:「昨晚我態度不好,二叔你別在意。」
說得是昨晚在音響室里的對話。
那時候,駱明川說季迦葉根本不懂愛情,還埋怨他亂點鴛鴦譜。
這樣的道歉聽在心裡,有點不太好受。沉默片刻,季迦葉說:「不會。」
駱明川愛吃西式的早餐,麵包、雞蛋和牛奶。
匆匆吃完,他丟下叉子就要走。
「去哪兒?」季迦葉問。
駱明川腳步沒停,只是說:「我出去一趟。」
他的臉上寫滿了著急,季迦葉看在眼裡,直接戳破他:「去找小余?」
駱明川尷尬一滯,沒答。
季迦葉不得不提醒他:「明川,你們已經……」
「所以我想重新追求余晚。」駱明川打斷他,認真的說,「二叔,我想了一晚上,她對我很重要,我至少應該努力去試試,再談放棄的事。」
「……」
季迦葉再度沉默。
駱明川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走,忽然,身後的季迦葉喊住他:「明川!」聲音稍稍有些急。駱明川疑惑回頭,「二叔,還有事?」他問。
淡淡晨光里,年輕的臉上覆著希望的光澤,叫人不忍打破。季迦葉默了默,說:「沒事。」
「那我走了。」
駱明川擺擺手,離開。
餐廳里,又剩季迦葉。
還是他一個人。
因為常年工作,他的胃不是很好,廚房給他煮了新鮮的粥。用小米燉的,加了新鮮的燕麥,燉得糯軟,最適合他。
季迦葉舀了一勺粥,慢慢涼了涼,還沒來得及吃,劉業銘已經拿著一堆工作過來:「先生……」
他是一刻都歇不了。
季迦葉臨時出差幾天。
坐上車,他想了想,對司機說:「先去余晚那兒。」臨走前,他想再和余晚說幾句話。
周末的早晨並不堵車,一路過去,遇到紅燈,停在十字路口。這兒是老舊的生活區,有穿著睡衣買菜的大媽,手裡提著新鮮水靈的菜,還有拖著拖鞋出來吃早飯的老大爺。季迦葉半眯起眼,就看到了明川的車。
靜靜看了會兒,綠燈亮起,他改口道:「直接去機場吧。」
過安檢前,他交代劉業銘:「明川你多看著些,他最近精神不太好。還有餘晚她弟弟的事。」
「知道。」劉業銘答應下來。
候機的VIP休息室里,只有季迦葉一個人。
他拿著手機,給余晚打電話。
還是在黑名單里。
聽著機械的回復,季迦葉用休息室的電話給余晚打過去。
余晚接起來。
「喂?」
像是還沒睡醒,有點惺忪。
「是我。」季迦葉言簡意賅,「我今天去歐洲,你想要什麼禮物……」他話沒說完,那邊已經直接掛了。
嘟嘟嘟急促的忙音,從耳邊傳到心裡,燙的人心裡莫名空落落的難受。
季迦葉握著電話,靜靜端詳著,眸色一瞬涼涼的。
他還想告訴她,不要和明川走得太近,就算是痛,忍一忍都會過去的。
他還想告訴她,他過幾天就會回來……
……
餘波的事解決得很快。
江成那邊不再堅持,餘波只拘留了幾天,又賠了醫藥費,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這小子也不要人去接,說是自己回來,固執的要命。
施勝男重新精神抖擻,買了許多菜回來。她在水池子殺魚,余晚負責擇菜。
初秋了,新鮮的小菜有點蔫兒,余晚默默的挑揀。施勝男一邊殺魚,一邊說:「最近怎麼總不見小駱來啊?」
余晚還是低頭。去掉兩片黃葉子,她說:「媽,我和他就是朋友,你別再亂猜。」
「怎麼可能?」施勝男有些急,「你沒看見小駱那眼睛、那顆心都盯在你身上,你這……」她氣得話都說不出來,只催促余晚:「快去給小駱打電話!餘波出事,小駱跑前跑后出了不少力,總該請別人吃頓飯。你快去!」
「媽!」余晚嫌煩,丟下手裡的菜,轉頭回房間。
「你打不打電話?」施勝男追著問。
「不打!」
余晚很倔,施勝男真能被她氣死。
房間里,余晚微微有些失神。
窗戶推開,秋意一點點潤進來。外面是高高的一株銀杏,筆直而挺拔。葉子小小的,像扇墜一樣垂在枝椏上,中間還點綴著白果。
這些天,其實駱明川還是來找過她的。
只不過余晚狠狠心,都當沒看見。
她不能再傷害這個人。
不知發獃了多久,餘波回來了。「媽。」他沖著廚房喊了一聲,又過來敲余晚的房門,「姐。」他推門進來。
余晚回頭。
餘波手裡提著個果籃,他示意道:「喏,有人送的。」
不用挑明,肯定是駱明川。
他知道餘波今天出來,所以特地備了禮物。
余晚瞭然,問餘波:「人呢?」
餘波聳了聳肩,說:「沒上來,只是給了我這個,還讓我問你和媽好。」
彬彬有禮,細緻周到,是他的風格。
余晚默默看了看,沒說話。
覷了覷她的臉色,餘波說:「姐,你不下去看看啊?我覺得……」
「不了。」余晚淡然的轉過去。
一頓飯吃得施勝男唉聲嘆氣,不停在說余晚:「小駱哪兒不好,你還挑挑揀揀?余晚,你到底想找什麼樣的?」
余晚沒答。
施勝男更加生氣,根本沒有好臉色給余晚。
飯後餘波洗碗,施勝男還是嘮叨,根本不停,余晚在家裡待不下去,索性去醫院看沈世康。
沈世康術后情況不算好,不過總算醒了,正一點點康復。
醫生說是再也不能受刺激,所以大家在沈世康面前都盡量小心,也幸虧那個禽獸出國了,沈世康如今才能安穩恢復。
施勝男煲了湯,盛在保溫盒裡,讓余晚帶過去。
走出樓道,余晚直直往小區外面走。
忽然,眼角餘光里,有一道清雋身影立在那兒。下午起了風,天色陰沉,偏偏那道身影帶著暖意。
余晚愣了愣,下一瞬,她目不斜視,只望著前面,腳步沒停。
余晚在路口等出租。
駱明川慢慢從後面過來,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我送你吧。」這麼多天,他終於過來說一句話,聲音和軟,還帶著些小心。
「不用。」余晚冷冷拒絕。
駱明川瞬間有些尷尬,他年少成名,還沒有這麼挫敗過。
很快,一輛出租過來。
余晚攔下,她打開後座車門,徑直坐進去,再沒有多看駱明川。
車開出去,余晚綳著的身體才稍稍緩下來。
視線拂過後視鏡,那人仍舊像個傻子似的站在那兒,定定沒動。
余晚收回目光,眨了眨眼,忽而悄悄轉眸,又望了一眼。
那人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
真叫人難過。
*
上出租還好,下了出租,外面徹底陰沉下來,恐怕要下雨。
沈世康如今總是躺在病床上,見余晚過來,他說:「推我下去走走。」
余晚說:「外面起風,怕是要下雨。」
沈世康笑呵呵道:「起風了才涼快,難道出去曬太陽么?」
他還有心情開玩笑,余晚笑了笑,推他下樓。
樓下小花園裡人不多,沈世康穿著條紋病號服,坐在輪椅上,看著確實老了不少。
余晚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停下來。
風拂過,是挺涼快的,余晚眯起眼,稍稍仰面,感受這颯颯涼風。旁邊,沈世康說:「小晚,那人似乎在看你。」
余晚循著望過去——
還是那道清雋身影。
這人心細,估計是怕下雨,所以特地過來。
余晚臉色微紅,撇開眼,沒說話。
沈世康會意,便多打量了駱明川幾次。
駱明川知道余晚八.九不離十來了醫院,天氣要下雨了,余晚沒有帶傘,他不放心,所以過來。
如今只坐在小花園的另一側,也不過去打擾他們。
目光拂過駱明川的側臉,沈世康悄悄蹙了蹙眉。他一言不發,戴起老花鏡,又不動聲色的端詳。
駱明川生的清瘦,眉目俊朗,抿起唇的時候,有點冷意,半邊側臉與印象中的某些人在慢慢重疊……沈世康還是蹙眉。
收回視線,他摘下眼鏡,重新笑呵呵的。「小晚,」沈世康旁敲側擊的說,「新的追求者看著不錯。」
風大了,天色愈發陰沉,余晚連忙推他回去,又說:「老爺子您想多了。」
「哦?」沈世康似乎不信,問余晚,「小夥子姓什麼,我替你查查,把把關?」
余晚沒答,只是送沈世康回病房。
快要下雨了,沈世康也不多留她,只是提醒她:「路上小心。」
「知道。」
余晚下樓。
沈世康故意沒給她傘,而是站在樓上的窗邊,往下打量。
「爸,你在看什麼?」沈長寧恰好過來。
指著駱明川,沈世康說:「這人是誰?認識么?」
沈長寧看過一眼,就答道:「國外回來的一個小提琴演奏家,好像姓駱。」——他熱衷於這些,之前還想約溫夏去聽的,熟料直接被拒絕。
「姓駱?」
沈世康喃喃重複了一遍,他對沈長寧說:「你去查查這個人。」稍稍一頓,他說:「再去查查駱家。」
「駱家?哪個駱家?」沈長寧不明所以。
沈世康不悅,睨了一眼,沒好氣道:「二十多年前的駱家。」
這麼一說,沈長寧有了點印象:「駱家啊,不是都死了么,還查什麼?駱廣林心臟病發,他兒子駱蕭跳樓死了,兒媳當年抑鬱症發,直接一把火自盡。」
「駱蕭還有個兒子。」
「也死了吧……」沈長寧努力回憶,「似乎也在那場火里死掉的。」
沈世康並不說話,他面容冷峻,停了一停,不知想到什麼,還是說:「連季迦葉一塊兒再調查一遍。」
「季迦葉?」
沈長寧一聽就搖頭:「不可能是他。當年那個兒子才五六歲,到現在也才二十多。季迦葉都三十多了,根本對不上啊。」
「駱廣林有幾個兒子?」沈世康忽然有些糊塗。
「一個啊,就駱蕭。」沈長寧說。
沈世康還是冷著臉,想起當年的事,他身上忽然陣陣發涼。
「長寧,替我安排出院。」
「回家么?」
「不,去療養院那邊,安靜點。」
那邊醫療條件不比醫院差,而且安保一流,不用受無關人等騷擾。
*
真的要下雨了,出租爆滿,醫院門口更是難攔到車,余晚一時擰眉。
身旁,駱明川鼓著勇氣,說:「余晚,就要下雨了。」他先前才被她冷臉拒絕,如今不過是擔心她,才重新拉下臉。
余晚望著前面,沒說話。
駱明川垂著眼,說:「余晚,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原本我們都好好的,是不是因為見到了我二叔?那天我真的不應該貿貿然帶你回去的……」他還是懊惱。
聽到那個稱謂,余晚僵硬的說:「不是,和你二叔無關。」
駱明川又無措了,他安靜下來。
一陣勁風刮過,豆大的雨噼里啪啦隨之掉下來,駱明川手裡拿著傘。他連忙撐開,將整個傘面移過來,替余晚擋雨。
余晚往旁邊躲,並不接受他的好意。
駱明川皺著臉,氣道:「你幹嘛要和我這麼倔?你這樣,只會讓我更加難受,更加……心疼。」
全部是他難言的委屈,還有最直白熾熱的關切,貼著人的心,讓人心裡都是暖的。
大雨落下來,砸在余晚臉上,順著眼帘滴下來,她的眼眶莫名溫熱潮濕。
余晚狠狠心說:「我已經說過不喜歡你,你這樣,知不知道很煩?」
駱明川一怔,低低垂下眼。
他將傘塞進余晚手裡,轉身回車裡。
他開車頹唐離開。
余晚撐著傘,眨了眨眼,別開臉,望向前面。
大雨瓢潑,蓋住了這個世界,全部是迷濛水汽,讓人辨不清方向。她忽然覺得累,一點都不想動。
過了幾分鐘,駱明川居然又回來。
他將車停在余晚面前,探過身,打開車門,駱明川堅持說:「就算是煩我,也請讓我送你回家,現在下雨了。」
余晚是固執的,可面前的這人也是固執的。
余晚坐進車裡。
駱明川一路沉默,再沒說其他,只是將她送回家。
到了小區門口,余晚道過謝,直接下車。駱明川便追下來,還是將傘遞給她。
余晚仍然不要,他捉起她的手,將傘放到她的手裡:「余晚,你就算跟我倔,也別傷了自己的身體,女人身體本來就弱。」
雨很大,兩個人都淋濕了,將他的話也撕的支離破碎。
他身上的T恤耷拉下來,頭髮也濕透了,遮著眉眼。
余晚莫名酸楚,她握著傘,駱明川就跑掉了,似乎生怕她拒絕。
還是叫人難受。
直到駱明川車開走了,余晚才撐傘回去。
……
直到沒有了人影,只剩漫天漫地的大雨。季迦葉遠遠的,收回視線,對司機說:「回去吧。」
他倦倦闔上眼。
忽而想到什麼,又吩咐道:「別回別墅,去公寓。」
「好的。」
是他原來帶余晚來過的那套頂樓公寓。
電梯門開,直接入戶。
沒有開燈,一切都是灰濛濛的。
房間里,衣帽間的門是開著的,有家政來打掃過,一切乾淨。
他曾在這兒,攬著余晚,說,我們去紐西蘭吧。
如今只剩他一個人。
季迦葉將衣帽間的門闔上。
因為時差的緣故,他的頭很疼,季迦葉難得喝了兩杯紅酒,還是頭痛。夜裡又突然接到管家的電話,說是明川病了,季迦葉忙趕回別墅。
管家已經請醫生過來,量了體溫,開了葯。
這會兒明川已經睡下了。
「怎麼樣?」季迦葉問醫生。
「還行,就是淋了雨,有點熱度,睡一覺就好。」
季迦葉「嗯」了一聲,讓管家送醫生回去,他獨自去書房。
靠在椅背上,他的手頹然垂在那兒,忽然,輕輕的,打開旁邊的抽屜。
抽屜里,還是那條黑色的髮帶。
那是在濱海,他胳膊傷了,余晚給他扎傷口用的。當時在醫院,她打了他一巴掌,直接跑了。
這條髮帶就留在病房裡,孤零零的沒人要,就被季迦葉帶回來了。
摩挲在指間,還是涼,涼的人心裡很不好受。
他闔上眼,彷彿就能看到鋪天蓋地的雨,還有雨里的兩個人。
季迦葉起身,下樓。
「先生去哪兒?」劉業銘問。
季迦葉只是說:「我出去一趟。」
夜漸漸深了,季迦葉獨自開車出去,表情肅穆。
經過購物中心,居然還沒關門,他停了車。
滿目琳琅,燈影璀璨,繁華而奢靡。
他沒有過多停留,直接去了一家珠寶店。
店員認出他來,問:「季先生,要買什麼?」
「鑽戒。」
店員愣了愣,說:「什麼款式?」
「女式,求婚。」
這人永遠言簡意賅。
店員忙將大顆大顆的鑽戒拿出來,捧在他的面前,季迦葉略略掃過,「這款。」他還是面無表情。
鑽石雕刻成雪花一樣晶瑩的六角形,純潔、細膩而且美,關鍵還很大,價格不菲。
「好的。」店員問,「季先生,要不要刻什麼字?」
「余晚。」
季迦葉說完,直接刷了卡。
店員將刻好的鑽戒包好,放在袋子里,遞給季迦葉,微笑道:「季先生,祝你求婚成功。」
「……謝謝。」季迦葉一頓,難得說了這兩個字。
他將鑽戒放在副駕。
夜色更加深了,街上沒什麼人,季迦葉看了看這微涼的夜色,又偏頭看了看副駕上的袋子。
他去找余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