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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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后,寧澤輝敲開了秦烈陽辦公室的門。
剛剛還十分激動的秦烈陽,此時正看著一份財務報告,一臉的平靜。瞧見寧澤輝,他從資料里抬起了頭,皺眉說,「走了吧。」
寧澤輝點頭,「你走了他就出了會議室,原本是直接往你辦公室沖的,被方海東拉回了他的辦公室。據說裡面噼里啪啦的,應該是砸了不少東西,有人還聽見他罵了你半天,說你是神經病,」寧澤輝跟秦烈陽實在是太熟了,知道他不在意,所以說的也自然,「然後就開著他那輛跑車出去了,應該是回家去了。」
對這點秦烈陽倒是不意外。秦芙跟他不同,他從小調皮搗蛋,上樹爬房頂,下水捉泥鰍;秦芙則是個跟屁蟲,從來就跟在他媽屁股後面,幫著他媽做點這個,拿點那個,也不搗亂。那時候他媽都說,秦芙是投錯了胎,應該是個小閨女。
小閨女自從那件事後,為了保平安,將秦旭陽的大名改成了秦芙,更成了個貼心小棉襖,這會子,肯定是回去跟方梅訴說委屈去了。
畢竟,這輩子除了那件事,他怕是沒受過這麼大的驚嚇。
秦烈陽不當回事,可寧澤輝很擔心,「烈陽,他要是告狀,你這關不好過啊。畢竟……」
有些話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他這個外人不好多說。在外人看,方梅是秦芙一個人的媽,可秦振卻是兩個人的爸,秦烈陽並不佔優勢。
秦烈陽哼笑了一聲,「你還是不了解我爸。為什麼我原先不動他,偏偏選了這次,因為秦芙他觸到底線了。我爸雖然疼我,但他不在意我們兩個兄弟爭,畢竟他不需要溫室里的繼承人,所以他看著秦芙給我搗亂,卻從不管。無論是我收拾秦芙,從中逐漸強大,還是秦芙後來者居上,他都能得到一個合格繼承人。他是當過兵的人,相信槍林彈雨出英雄。不過,秦氏是根基,秦芙為了一己之私出賣秦氏,他不會姑息的。」
寧澤輝倒是高興,「那正好,老爺子發火,秦芙怎麼也得安生幾年。」
「想多了。」寧澤輝畢竟是個外人,他對公司的事兒井井有條,對他家的事兒則不懂,秦烈陽說,「我媽不會讓秦芙氣哼哼地捅到我爸那裡去的,她也不敢隱瞞,小叔在董事會,這事兒很快我爸就知道了。她又不傻,這時候自然是夾緊尾巴認錯才是正確態度,這個悶虧他們吃定了。」
果不其然,等著晚上他下班回家的時候,家裡一片安靜,沒有任何暴風雨將要來臨的預兆。一家三口仍舊在客廳里,他爸看書,他媽削水果,秦芙一副鵪鶉樣,在旁邊翻書。秦烈陽定睛一看,竟然是英文單詞,不禁樂了,想也知道秦芙怎麼認錯的,「我錯了,我知道我原先不學無術,我以後一定改。」
非但如此,秦烈陽一走進客廳,秦芙還趕緊站了起來,老老實實叫了聲哥,那聲音,跟個小奶貓似得,隨便找個人也得渾身雞皮疙瘩難受死了,可秦烈陽他不是一般人,倒是坦然的很。秦芙裝老實,他就裝大度,還上手揉了揉他的不如狗的頭,說道,「學習呢,你可得多學學,實在是薄弱,不如我請個家庭教師教教你,剛這麼看不行啊。」
秦芙一口血悶在胸里,可偏偏當著秦振連表情都不能露出來,只能皮笑肉不笑的說,「不用哥費心了,我應付得來。」
秦烈陽只是給他添堵,散散自己這一年吃堵的氣,哪裡會管他是不是真的學,自然不會堅持,說了句好,還分外關心地問了一句,「阿芙,你這臉怎麼這麼僵啊,你不是學那些小明星打玻尿酸了吧。」
秦振一聽這個,倒是抬頭了,看了看二兒子的臉說,「不準弄那些東西!」
秦芙要恨死他了。秦烈陽眼睜睜地看他雙手握拳恨不得現在就揮上來,卻又生生地忍住,不知道做了多少心理建設,才露出一張燦爛的笑容,沖著秦振和秦烈陽說,「爸,我不會的,我也不喜歡。哥,你想多了。」
秦烈陽這才哦了一聲,把手從他不如狗的頭上拿下來,給父母打了聲招呼,上樓換衣服。走到二樓的時候,方梅從後面追了上來,沖著他叫了聲,「烈陽。」秦烈陽就停住了。
方梅氣喘吁吁,臉色著實難看,她盯著他就像是看著個魔鬼,「你今天太過分了!你怎麼能這麼對阿芙,他是你弟弟!」
「呵!」秦烈陽從鼻子里發出了這聲不屑,「真奇怪,」他說,「你和大舅都說他是我弟弟,讓我讓著他,包容他,可為什麼只有我要這麼做,他就可以肆無忌憚的算計我?媽,我到底想問一句,我真是你親生的嗎?你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苛刻,明明,你更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吧。」
方梅的臉色更難看,秦烈陽的話彷彿把她帶入了那個這輩子最難熬的時間,她特別抗拒地說,「你少提那件事,如果不是你長得一模一樣,我真覺得,我是不是認錯了兒子。你不是我的烈陽。」
十五年的經驗,讓秦烈陽的心臟已經戴上了厚厚的鐵甲,這種言語不過是一次吹過的小風而已,他不在意的聳聳肩,沖著方梅說,「沒關係,反正我也沒覺得……」他停了一下,露出個不可思議的表情,「哇!!!你竟是我媽媽呢!」
方梅狠狠地瞪著他,氣得伸出的手指頭都哆嗦,你你你半天就出來一句:「這就是你的孝道嗎?你簡直不可理喻!」說完,氣呼呼下樓了。
她一下樓,就聽見客廳里電話突兀地響了起來,劉媽從廚房裡匆匆忙走過去,接了起來,但很快,她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嘴巴里嘟嘟囔囔的,「哦哦哦,我知道了,你留個電話,我好告訴他。」
她記了號碼放下電話連忙往樓上走,卻被方梅叫住,「什麼人的電話?找誰的?」
劉媽停了下來,有些畏縮地說,「找大少爺的。」
「誰呀,什麼事?怎麼打到這部上來了?」方梅一聽就上了心。
劉媽有些為難,可又不敢不說,只能回答,「是個醫生,說他有個病人叫做黎夜,曾經救過大少爺,現在重病沒錢治要死了,想要求救。」她多嘴說,「這個人我記得的,就是他照顧了大少爺兩年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告訴大少爺吧。」方梅顯然不願意聽她說話,把她打發走了。回頭沖著一旁彷彿什麼都沒聽見的秦振說,「你說都十幾年的事兒了,怎麼又找過來了?我看,要不別讓烈陽接觸算了。你知道,他回來后一直不跟我親,就是那兩年造成的。」
秦振沒說話,仍舊低頭看書,方梅見沒有阻攔,就更大膽的說下去,「我去瞧瞧吧,要是真的,我就留點錢,反正我覺得最好少接觸。更何況,你想想,當時就給了個固定電話,十五年了,還記著呢!這家人就是找機會聯繫咱們呢!」
她說到這裡,秦振卻猛然抬起頭來,拒絕了她遞上來的蘋果,訓斥道,「婦人之見!狹隘!烈陽的事兒讓他自己去做,你別摻和。」
方梅還想說什麼,秦振又低下頭去不理她了,倒是秦芙給她打眼色。
等著送了秦振去睡覺,方梅才去了二兒子屋,秦芙沖她說,「這事兒你可別攔,老大渾身光不溜秋,找不到半點把柄,如今冒出個恩人來,不定有什麼破綻,媽,你可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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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媽敲門的時候,秦烈陽剛剛脫了衣服把自己仍在軟綿綿的大床上,試圖睡一會兒。沒人瞧得見,他剛剛囂張的氣焰則全都不見了,那副聳眉耷眼的樣子,就好像是個戰敗的公雞,人人只知道他的心外抱著一層厚厚的鐵甲,卻沒人知道,他被包裹的心上有兩道深深的傷口。
他驕傲自滿不允許別人看到他的失意,更不會將傷口示人,只能自己療傷。三月的天極為適合睡覺,只可惜這事對秦烈陽來說,卻是難上加難,他只要一閉上眼,耳邊響起的卻全都是一句話:「你不是我的烈陽!」
那聲音彷彿魔咒似得,每當他稍微平靜就在耳邊響起,隨後他就會陷入那個雨日中,再一次目睹媽媽回過頭,抱著弟弟,消失在視野中的情形。就如每一次夢到一樣,都會憤怒的嘶喊:為什麼?為什麼!
夢裡的秦烈陽和夢外的秦烈陽一起嘶喊,這是他問了十五年的問題,可沒人回答他。那聲音壓抑而難過,彷彿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這讓站在門外的劉媽嚇了一跳,慌忙去砰砰的砸門。
砸門聲將秦烈陽從夢中驚醒,他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劇烈的喘著粗氣,來回看了看四周,才發現又做夢了!那事早就過去了。劉媽還在砸門,他略一平復,就下了床去開了門。劉媽一頭撲了進來,上下左右瞧見他沒事,才放了心,這才想起正事兒來,「有個醫生打電話來,說原先救過你的黎夜重傷治病沒錢,讓他找你。我留了他的電話。」
「誰?」秦烈陽昏昏漲漲的腦子煞那間抓住了一個名字,整個人都清醒了,「你說黎夜?」
劉媽點點頭,「對啊,就是那個救了你的黎夜,他出車禍了,重傷,沒錢治,在醫院裡躺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