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常躍給葉至哲把車門關上,在外面囑咐胖哥:「你不用管別的,直接把他送到戒毒所,回頭我去接他。」
胖哥沒想到等自己的是這種活計,一下子驚住了,壓低聲說:「你遇到什麼事了?怎麼突然和這種人攪和到一……」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葉至哲聽到了什麼,雙手猛烈地拍汽車車窗,頓時淚流成河,樣子可憐巴巴的。
常躍叫司機把車窗搖下來,嚴肅地對葉至哲說:「你想靠我生活,就必須要聽我的,聽話,等你戒了,我們別的都好商量。」
雖然葉至哲吸毒是因為受到應勝江的引誘,但是也與常躍有關。他深知毒品的危害,絕對無法坐視不理。
葉至哲聽他話里的意思,是非要他戒毒不可了,哭聲更加猛烈,惹得路過的行人都往這邊看。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真的不能戒啊!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求求你,讓我走吧,我想走……」他哭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愈加看不出過去清秀的模樣。
常躍輕輕嘆了一口氣,這孩子涉世未深,仗著長得漂亮還有點兒小聰明,就肆意獨行,卻缺乏承擔責任與面對困難的勇氣,以後恐怕要吃苦。
他彎腰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懂?」
雖然自己沒有經歷過,但是這具身體經歷過的一切,都深深刻在常躍的腦海中。可怖的戒斷反應,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葉至哲一下子收了聲,緊張地望著他。
他們有了共同的秘密,那一瞬,他們的靈魂彼此相交,就像是曾共同跋涉艱辛的夥伴。
「去吧,堅持住,以後我去接你。我之前答應過你,要教你炒股的。」常躍在他耳邊輕聲說。
又想哭出來,但是葉至哲最終還是把淚水忍住了,點了點頭。
胖哥與常躍點頭示意,坐上副駕駛,車輛無聲啟動。
常躍站在金碧輝煌的酒店門口,知道這一切已經落進應勝江的保鏢眼裡,或者已經去彙報了。
他站在街邊,慢慢地吸完了一根煙。
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常躍注視著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另一個身影,淡淡地說:「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
其實也不巧,武道的家就在北京,在外面完成了任務,無論如何都要先回家探望父母,他早該想到的。
而且這樣的酒店,本來就應該是京城名流匯聚之所,兩人的相遇著實算不上一個「巧」字。
「任務完成得怎麼樣?」他繼續問,心中突然想起武道眉眼上多出來的那道疤。
從眼角,一直到太陽穴下部,那麼深的痕迹,卻沒有死也沒有瞎,真是萬幸。
只剛才那一眼,就讓他無法再看下去,只能帶著葉至哲落荒而逃。
常躍上下兩輩子,都沒這麼慫過,心中煩躁不堪,他抬手就攔計程車:「如果沒事的話,那我就想走了,明天上午開盤,我……」
突然,身後傳來的力量,讓他不受控制得倒退了一步,接著,就被人完全鉗制著往酒店裡走去。
常躍最恨這種自己毫無行動能力的情況,火氣噌地上來,張口就罵:「武道你個王八蛋!老子當時跟你說的什麼,聽到狗肚子里去了?殺狗殺上癮了你是不是?自己也想裝一裝?
我早跟你說過,我們玩兒完了!你沒死在益明是你命大,老子祝你長命百歲,但是你別往我眼前……」
「武公子這……」酒店經理迎面走來,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的一幕:身材偏瘦男人長相清秀斯文,嘴裡吐出的話卻不堪一聽,他一路被前面身材高大的拽住衣領向前走,怎麼也掙脫不開。
武道面色陰沉,扔下一句話:「給我開個房間。」
他話音一落,常躍的罵聲更進一步,馬上從尚且留有一些餘地的罵街,進階到了全程打碼式的罵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與武道有什麼血海深仇。
經理能明顯看出常躍是被強迫的,但是以武道的身份,就是借他一百個膽,他也不敢多管閑事,只能充耳不聞。
武道拿到房卡,一路鉗制著常躍上電梯。
「老子操-你——」
他的聲音突然被堵住,背部猛地撞上電梯壁,吻住他的唇急切而渴求,常躍愣了一下,接著,就被攻城略地。
熟悉的氣息,頃刻之間便鋪天蓋地而來,佔滿了他每一寸的呼吸。
電梯「叮」地一聲到了,兩人氣息不穩地分開。
武道的唇依然在他的嘴角處流連,甚至最後將頭埋在他頸窩裡,眼角的那道疤觸在常躍的皮膚上,突兀而鮮明,他說:「我很想你。」
常躍這時候也恢復了平靜,聽見那句話,他渾身肌肉一緊,接著推開武道:「別霸住電梯,別人還要坐。」
酒店高層的走廊空無一人,走廊上鋪著軟綿綿的地毯,兩邊擺放著半人高的花瓶,常躍一馬當先走在前面,問武道:「你開的房間是幾號?」
武道默不作聲地將門打開。
一個套間,房門正對著客廳的落地窗,北京城夜色空茫,古老的城市正在進入沉睡。
但他們都沒有誰有空欣賞夜景。
常躍飛快地在各個房間看了一眼,而後左手將領帶鬆了松,快步走到武道面前,右手擦著對方的腰側伸過手去,將門反鎖,而後順勢從背後抓住武道的頭髮——
男人的頭髮比之前在豐鎮的時候長了很多,已經不太能看到青色的頭皮。
常躍將他的頭壓低下,直直地吻上去。
剎那間,彷彿有火苗在空氣中燃起,發出噼啪聲。
除了兩人第一次接吻,常躍還從未如此主動過,這樣的主動,就像是點燃油料的一顆火星,彷彿立馬就能引發一場熊熊大火。
這是無比的真實,也是無比的絕望,情愈到深處,從來都是一秒天堂一秒地獄,糾纏追逐,至死方休。
兩人唇舌糾纏,在彼此的身體上摩挲,一邊跌跌撞撞地走進卧室,倒在床上。
武道的手從他襯衣底下伸進去,手上的繭十分粗糙,重重地摸在常躍皮膚上,就像是某種讓人歡喜又痛苦的酷刑。
常躍難耐地仰起頭,雙眼緊閉。
「我弄疼你了?」武道緊張地問。
聽見他說話,常躍半睜開泛著水光的眼睛,搖了搖頭,接著竭力挺起身來,吻了吻武道眼角的疤。
那吻輕盈而濕潤,就像是一隻將落未落的蝴蝶,輕輕地在人手指上撲扇翅膀。
武道一下子就硬得更厲害了。
他一把將深愛的人摁在床上,兩人儘可能快地脫掉彼此的衣服,武道的手剛觸及到某個地方,卻突然敏感的收回來。
「別啊。」常躍在混亂中輕聲說,「不要在意那個。」
這句話意味什麼,武道甚至無法細想,生怕自己控制不住。
常躍躺在床上,襯衣早不知道被扔到哪裡去,皮膚亂裹在白色的被單里,卻顯得他身體愈加潔白細膩。
這具身體是如此的讓武道朝思暮想,難以忘懷,甚至是在千鈞一髮,命在旦夕的時刻,他依然會想起。
他不知道愛情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強到可讓人忘卻生死,無懼鬼神。
他虔誠地將吻印在常躍的胸膛上,宛如親吻自己獨一無二的神。
常躍的手撫過他的脊背,一邊似承受痛苦般眉頭緊鎖:「快做吧,別磨蹭。」
接著,他在武道耳邊留下一句話。
就這一句話,讓屋內的氣氛一下子降至冰點。
武道飛速地翻身從床上下來,將被單扔在常躍身上。
他神情與言語具是冷酷:「常躍,這種事,你想都不要想。」
常躍毫不意外地哈哈大笑,他從床頭坐起來,從床另一邊散落的衣褲中翻出煙來,邊點邊說:「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是這麼幼稚?」
武道神情依舊是冷冷地,沒接他的話茬。
常躍看著他一件件地穿衣服,身上的肌肉流暢緊繃,猶如一尊雕刻完美的雕塑,只可惜那雕塑上疤痕交錯,還有清晰可辨的新傷。
他吹了聲口哨:「怎麼?還是不答應我?那我可找別人去了,應勝江還在樓下。」
「你敢?!」
武道突然暴怒,將他狠狠地摔回床上,手掐著他的下巴:「你去找他試試!」
常躍一臉無所謂,側過身體繼續抽煙,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自己不上還不讓別人上,你這也太狠了吧,我得罪過你嗎?」
他說話一句比一句過分,一句比一句欠抽,武道幾乎就要把牙咬碎,恨不得將眼前的人生吞下肚,讓他再也不能出去鬼混。
但是武道想是這麼想,心裡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掐常躍下巴的手,還是小心翼翼得,只是看上去狠而已,實際一點都不疼。
這種認知讓他感到非常地絕望。
過了一會兒,常躍沒再得寸進尺,他終於還是把手放開:「之前在益明的事情,是我不對。」
常躍嘲弄地看了他一眼:「不要道歉,寶貝兒,你這樣讓我看不起你。
而且,你也沒有錯,在益明我們只是分道揚鑣了而已。你做出了你的選擇,我做出了我的,沒有誰對不起誰。」
穿上衣服,武道坐到床邊,看著他的眼睛:「但是你愛我,否則也不會……」
「是是是,我愛你,我愛過你。」常躍不耐煩地說,「但是現在已經不愛了,我們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我不會去愛一個註定與我不同的人,所以我放棄了。
對我來說,這是件很簡單的事。你知道的,我愛過很多人。」
武道聽完他說話,目光望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比如在你不是現在的自己的時候?」
常躍一怔,接著就是釋然一笑:「你都知道啦?怎麼猜到的?」
在開車前往益明以前,武道同他告別,說過一句話「不管你從哪兒來,是什麼人」。當時常躍就意識到了,武道其實已經發現他身份的問題了。
因為從來無意隱瞞,所以常躍留下的破綻其實很多。
像「突然會開車」,能「預測洪水」,這些都是小問題,性格的突變最明顯不過,只不過都因為常躍身體原主與應勝江的情感糾葛而掩飾了過去。
連應勝江都以為,常躍的性格突變,是因為情傷太過所致。
只有像武道這樣,與常躍朝夕相處才會知道,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
「很多,」武道回答,「我打聽過,你以前從來不抽煙。也沒有學過開車,對應勝江言聽計從,很愛他。」
常躍歪著嘴角笑:「你怎麼知道我現在不愛?」
眼見著武道又要生氣,他忙安撫了一下:「你繼續說。」
武道:「而且我看過你給榮凡的本上的字,第一頁上是你本來的字體,但是字體變化也很大。完全不同。」
常躍點頭。
「還有,你當時帶我去那間房子,燒香。你不是燒給你父母的,你是……」
武道沒有再說下去。
「燒給我自己。」常躍將這句話補充完,「非常精彩的推斷啊,福爾摩斯先生!」
如果可能,武道真想把這傢伙的嘴堵上。
「你對未來的判斷非常有自信,不管是地價,還是別的什麼。你說胖哥是對你最好的人,當時我就懷疑……」
常躍想到了很多破綻,但是沒想到自己當時隨口的一句話,就被武道深深地記住了,從而成為了現在證明自己身份的佐證。
「太厲害了。福爾摩斯先生,能給我簽個名嗎?」
「好好好,」常躍看見武道的表情,不得不舉手投降,「我不說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常躍才再次開口:「不管你說什麼,我剛才的話永遠都不會改變。」
武道沒做聲,只是給他蓋上被子,關掉燈,躺回他身邊。
儘管有過親密接觸,但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在北京,在武道的家鄉,也是常躍上一世曾奮鬥過的地方。
武道看著他側躺的背影,儘管心中悲痛難忍,但是現實的甜蜜再次擊中了他。
這一切猶如身在夢中,使他甚至都想不起曾在冰冷的水中與死神有過的擦肩。
那個曾在瀕死時喚醒他的人就在身邊,就是死也值了。
常躍感到炙熱的目光在自己身後巡梭不去,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武道也累了,從南方回到豐鎮,又從豐鎮趕到北京,終於找到了自己思念的人,這樣很好,雖然在他睡著的最後一刻,心中又一次浮現出常躍說的話,他說:
「我們就這樣吧,不要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