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長期的部隊生活讓武道的生活十分規律,他習慣在九點鐘就上床睡覺,而且很快就能陷入深度睡眠,因此十一點多電話響起的時候,窗外靜謐的夜晚,讓他有一瞬間的迷濛。
但下一秒鐘,他便翻身下床:「喂?爺爺。」
聲音清明,聽不到任何睡意殘留。
「我還沒睡,剛剛在洗漱。您的身體還好嗎?嗯,我知道,好。」
「他想靠炒股還債,但是目前看起來沒什麼進展,不用心,比較散漫,身體也不好。」
這麼一說,武道突然想起來,今天晚上好像沒怎麼聽到常躍咳嗽的聲音。
「他應該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與常家人沒有聯繫。」
「我明白,他現在已經大概猜到了我的身份,雖然不會有別的聯想,但是我還是希望交接的人能早點來,我會提前和他說我要走。」
「好,我明白,您早些休息,注意身體。」
上面派來的人最早要一周后才能到位,武道打算這幾天就先向常躍暗示一下自己的行程,以免到時候自己突然離去,再讓他猜出點兒什麼。
常躍這個人雖然看上去弔兒郎當,但是他既然能從自己的舉止衣著等方面猜出自己的出身,那就應該值得認真對待,就算要走,也要讓他看不出絲毫刻意的痕迹。
武道坐在床邊想了兩分鐘,終於把自己搞得睡意全無。他今天睡前沒有倒水,暖壺裡也沒有熱水,反正已經晚了,他打算燒一壺熱水再睡。
一樓有人。
別墅的樓梯是木質拐角式的,武道還沒走到一二層中間的平台上,就發現一樓亮著燈。
他手裡拿著水杯,動作極輕地側過身子,站在一側的陰影里往客廳的位置看去。
客廳的布置與中國大多數的家庭一般大同小異,三面沙發合圍著一張寬大的木質茶几,只是此時桌子上的茶杯和煙灰缸等物都被放到了不知哪裡,現在上麵攤著一堆報紙和筆記本。
常躍正坐在茶几和沙發之間的地上,在某個本子上奮筆疾書,左手則輕輕地翻動報紙。
角几上的檯燈光色昏黃並不適合書寫,他戴著不知道哪裡搞來的一副眼鏡,可能是為了離燈近一點,身體歪向左側,頭也壓得很低。
此人難得不聒噪,坐在那裡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十分認真,彷彿全身心沉浸在屬於自己的世界里,對外物的一切一無所覺。
武道有些感到奇怪,因為三月的夜晚天氣依舊陰冷,尤其是一層,沒道理常躍放著二層溫暖的卧室不呆,非要跑到客廳看書。
正當他準備出聲的時候,只見常躍整個人突然瑟縮了一下,放下筆飛快的別過頭,一隻手捂在嘴上一隻手扶著茶几,整個人都快鑽進了茶几底下,咳了兩聲。
說他在咳嗽,其實只是武道的推測。
他看見常躍的耳根都憋得發紅了,身體佝僂起來,整個人縮成一團,憑這副模樣,足可以以使人想象出他咳得有多厲害。
只是這樣劇烈的咳嗽,他竟然能壓得幾乎沒有聲音!
過了半分鐘,常躍終於直起腰,但是臉依然泛著不自然的紅暈,他伏在桌子上略微平復了一下,這才重新拿起筆,一邊抬頭——
「我吵醒你了?」常躍覺得簡直沒天理,當過兵的人耳朵都這麼好嗎?他覺得自己已經很儘力了!
武道望著他戴著眼鏡的憤憤的面孔,覺得有些陌生,只能面無表情地晃了晃手裡的水杯:「我來燒水。」
常躍一下子平靜下來:「哦,我剛才有燒水,你直接倒吧。」
倒完水,武道還在猶豫,就聽見常躍又在咳嗽,這次武道醒了,常躍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來場大的,那聲音在夜裡聽得人心驚肉跳,讓人懷疑他還能不能喘上下一口氣兒。
武道握緊水杯,走到常躍面前:「你的聲音我在樓上都能聽見,你最好早點睡,我明天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省得我明天也睡不好。」
「不行,我盡量不吵你,但是你別得寸進尺。」常躍連頭都不抬,只顧著拿尺子在白紙上畫線,「而且我沒時間去醫院,我要看盤。」
走近了,武道才發現常躍正在k線圖上做標記。
紅色、黃色、綠色各種顏色的實線虛線還有標記,攤開的報紙上則是國內外股票期貨市場近期的信息,甚至新出的政策和領導人的講話都被常躍重點做了標記,另外在筆記本上有記錄,有條有理,重點清晰。
常躍發覺他在看,挑起眉來看了他一眼,一邊摸過一根煙點著:「怎麼了?很奇怪?你不會以為放放嘴炮就能炒股吧?」
武道當然沒這麼想,但他確實是這麼想常躍的。
這個出身複雜,並且一路放縱自己行至人生低谷的男人,看上去已經一無所有並且沒有任何挽救的價值。
武道覺得常躍就像是那種空空的彩色玻璃瓶,看上去很漂亮,實則空空如也,而且稍一用力就碎了。
他沒想到這個人還能坐在這兒,對著一盞昏黃的檯燈,寫下這麼多的東西。
他似乎是很認真的在對待股票,這種態度,簡直不太像是賭博而像是在完成某項事業。
武道把水杯放在桌上:「說吧,有沒有什麼我能做的,你早點兒睡我也能早點兒休息。」
常躍聞言一愣,鏡片后的眼睛流露出訝異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才笑著說:「兵哥哥,沒想到你這麼熱愛為人民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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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躍是被做飯的聲音吵醒的,熹微的晨光中,他揉了揉眼睛,翻身從沙發上坐起來,將身上蓋著的武道的風衣扔到一邊,伸手拿過桌上的k線圖。
不得不說武道領悟力真的不錯,昨天晚上他不過說了幾句,在他睡覺以後,武道就能準確地劃出滬指長短期支撐線和壓力線,而且可能與出身有關,他還很擅長從廢話連篇的領導人講話中劃出重點,簡直就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喂,要不要和我學炒股?」常躍晃蕩著靠在廚房門上,離開了眼鏡的偽裝就是個二流子樣。
武道正光著膀子站在煤氣爐前,平底鍋里的煎雞蛋冒著香滋滋的熱氣,他抬手撒了一點鹽:「不。」
「為什麼?」
「我不賭博。」
常躍:「怎麼能說是賭博呢?跟著別人炒就是賭博,跟著我就不是,這就是區……喂,雞蛋有我的嗎?」
盤子被送到他面前,常躍飛快的伸手撈起來,不顧還燙著就塞進嘴裡,邊吃邊眉開眼笑地說:「我喜歡單面流黃,下次煎時間短一點……唔,不錯,這個人情我領了,回頭保你發大財。」
武道覺得自己真的應該考慮一下,常躍這個人是不是被什麼玩意兒附身了,明明昨天晚上指著k線圖跟自己說日內波動無法預測、人永遠不能戰勝市場、要直面失敗及時止損……現在就口口聲聲說可以保證發財。
「你不相信也沒關係。」常躍偷了武道泡的牛奶,幾大口喝完,「等你回頭試一下就放不開手了,這個世界上沒人能抗拒那種感覺。」
沒有人能抗拒那種緊張的、刺激的,只要幾分鐘便可以將別人幾年都賺不到的錢收進囊中的感覺。
因此好多炒過股票的人,除非傾家蕩產,否則再無法回歸平淡的生活,而炒過期貨的人,都再無法回頭忍受那如同死水般寧靜的股票市場。
這是一條屬於金融市場的食物鏈,它暗藏在生活海洋平靜無波的外表之下,只待你輕輕伸出試探的觸角,然後——
「別廢話了。」武道抬頭看了一眼表,「快開盤了,你真的不快走嗎?」
這句話戳中了常躍的痛點,他從沙發上一躍而起,將桌上的筆記收攏起來,一邊說:「已經快跌到支撐位了,如果今天能夠止跌的話,那麼機會很快就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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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大戶室不太尋常。
集合競價的時間,按平常來說大家都會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等開盤或者已經掛單,但今天所有人都圍在角落裡一個位置周圍,熱切的討論著,不斷傳出提問的聲音。
常躍拽住最外圍因為體型問題而擠不進去的胖哥:「他們這是幹什麼?」
「股神!股神來了!」胖哥墊著腳伸長脖子往裡看。
常躍大吃一驚:「巴菲特?!」
胖哥的聲音很激動:「是鄭老,我們這裡的股神!」
聽了半天他顛三倒四的介紹,常躍才搞明白,原來這個鄭老是亞信豐鎮城南營業部的名人,年輕時候在上海做過紅馬甲的牛散,如今榮歸故里,偶爾來營業部下一次單總會受到眾人追捧。
因為他判斷的準確與操作的精準,眾人奉他為股神,往往他一下單,就會引來大戶室不少人跟風,數量之巨,甚至能一口氣將小盤股股價推高一到兩個點。
常躍聽完胖哥的話,若有所思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