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可惜,傳播流言蜚語不是武道的強項,他說話的樣子很勉強,用詞也很模糊,只說是他聽人說胖哥在期貨市場上賠了不少錢,他老婆像是給氣病了。
常躍支起上半身,無視了武道譴責的目光,探手從抽屜里摸出一根煙來。
一次性打火機嘎達一聲點著,他慢悠悠地吐了一口煙,說:「沒生命危險吧?」
武道:「沒聽說。」
常躍又吐出一口繚繞的白色煙霧來,醫院裡不讓抽煙,好不容易藉機來一口,這一口他快想瘋了:「那你幫我盯著點兒,他要是缺錢,肯定會去營業部賣股票,到時候你就把波利科技賣了把錢給他,人生病的時候最不能缺錢了。」
武道哦了一聲,繼續低下頭看書。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忍不住抬頭說:「你寧可沒錢還高利貸也要把錢借他?」
現在武道倒是對常躍的能力有了認知,以他的能力,要還高利貸是易如反掌,但是如果把錢借給胖哥,就不那麼簡單了。這年頭放貸的人向來藐視法律,要起錢來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常躍一個人根本對付不了。
武道一抬頭,兩人恰好四目相對,常躍正一隻手夾著煙,支著腦袋笑眯眯地看自己,彷彿這個問題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胖哥是這輩子對我最好的人。」
武道確實不信。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常躍的資料,雖然常躍確實從小無父無母,但也不乏好友鄰里,即使是現在形同陌路的應勝江,兩人之間也曾有過一段親密的感情,要說「好」,怎麼就輪得到不怎麼熟的胖哥了呢?
常躍眨了眨眼睛:「之前,就咱倆見面那天吧,胖哥說是要請我吃過飯,可惜最後被個王八蛋攪局沒吃成。」
「一頓飯?」
常躍勾起嘴角:「是啊,不瞞你說,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太餓了,餓得……就快要死了。」
武道沒說話。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常躍的時候,第一印象是真的不好,又瘦又滑稽的年輕男人,和自己說話的時候有些諂媚的樣子,種種都在惹武道厭煩。
他曾考慮過這個人是不是因為窮所以迫不得已,但這個念頭終究只是一閃而過。
因為常躍一邊租住著相當不錯的別墅,一邊還有功夫和情人糾纏不清,怎麼都無法讓人將他和貧窮聯繫起來……更何況,他還是常家人。
常家人會餓死?開玩笑!
但常躍現在認真的模樣可不像是在開玩笑,武道回憶起自己當時對他的態度,那毫不留情的拒絕,還有第二天早晨常躍有氣無力的樣子……他好像真的沒有撒謊。
武道的神情立馬變得複雜起來,欲言又止。
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看了半響,就當武道準備開口說什麼的時候,常躍突然捶桌大笑:「哈哈哈哈,兵哥哥你真是太耿直了!怎麼什麼都信,這都什麼年代了還餓死人?你當是六零年呢!」
武道無語凝噎。
正當常躍搜腸刮肚想要再大肆嘲笑他一番的時候,門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說什麼這麼高興?老遠就聽到你在笑了。」
常躍看見門邊的人,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下來了:「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我們正說你呢。」
應勝江走到他床前,西裝筆挺,意氣風發,一看就是成功人士。成功人士微微俯下身,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哦?說我什麼呢?」
常躍直視他的眼睛,皮笑肉不笑的說:「說你這個人有多討厭。」
應勝江微微一笑,輕嘆道:「常躍啊常躍,你和以前是真的不一樣了。」
「托您的福。」
雖然這具身體是借來的,但是這身體中的記憶可是一點兒沒丟,常躍記得這具身體的舊主與應勝江的所有過往,因此本能地討厭他,
恨不得離這人越遠越好,最好還錢之後再無瓜葛。
當然,也不能說那舊主與應勝江之間沒有愛,但愛上哪兒去了呢?
興許是化成蝴蝶飛走了吧,常躍想。
要說應勝江這人的臉皮也真是厚,被常躍這麼直白地諷刺了一通,他也沒走,反而是意態閑閑地往旁邊凳子上一坐,眼風掃過武道,意思很明確,是想叫他迴避。
但武道壓根沒理他,繼續低頭看書,當他不存在。
應勝江也沒法子攆人走,只絮絮叨叨的問了常躍幾句病情方面的廢話,常躍對他也是愛搭不理,就這麼幾句下來,應勝江突然問:「你的戒指呢?」
武道翻書的手頓了一下,之後才去翻下一頁。
常躍一臉莫名其妙:「什麼玩意兒?」
應勝江看他這樣子,以為常躍在生氣裝傻,也就不多說了,直接點明自己的來意:「你和鄭博厚的那個賭,我聽人說了。」
「哦,有何指教?」
應勝江翹著二郎腿,兩手交叉放在膝上,身體前傾:「鄭博厚在豐鎮成名已久,你挑戰他,樹大招風,小心被人盯上。」
常躍:「說完了嗎?」
應勝江耐著性子:「鄭博厚最有名的地方在期貨市場,和幾個大佬都有聯繫,如果他看上你了想帶你入行,千萬別聽他的,你如果攪和進去,我就保不了你了。」
常躍:「說完了嗎?」
應勝江苦笑了一下:「說完了。你好好養身體,不要著急賺錢,之前我要你還錢的話是逗你的,還是身體最重要,股票有興趣的話玩玩兒就好了。想要錢了可以來找我。」
常躍冷笑,應勝江的這番話,也許打動得了這身體的舊主,但對他來說與廢話無異。
他不耐煩地揮手:「那滾吧,不送了。」
應勝江叫門外的保鏢進來放下滿地的營養品,準備走的時候,在門邊突然停下腳步:「武先生,能單獨和你說幾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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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麼想說的?我時間不多。」武道脫下軍裝,在時尚方面可謂是毫無建樹,每天都是一模一樣的白襯衣和西褲換來換去,連最初的那件風衣都被穿在了常躍身上,再沒穿回來過。
應勝江上下打量了他幾遍,說:「武公子,怎麼有空來豐鎮這小地方散心?」
他的保鏢原本在幾米外看著他,見兩人本來在說話,應勝江卻突然被武道一個肘擊,狠狠地撞在了牆上!退伍沒多久的男人動作飛快,上前一步馬上用右手抵住了應勝江的脖子,將他制住動彈不得。
保鏢們就要上前,卻見應勝江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你查我?」武道的聲音壓得很低,只夠應勝江一個人聽到,但他聲音中的怒氣卻足夠讓應勝江明白——
此刻貼在他咽喉處的冰涼刀鋒,絕非是他情急之下一廂情願的幻覺。
應勝江微笑:「以武將軍如今的地位,他唯一的孫子上哪兒都不可能成為一個秘密,你大可不必這麼緊張。」
話是這麼說,可武道手上的短刀可沒有一絲放鬆,反而更進了一步:「你想說什麼?」
「我其實也沒什麼想說的。只是希望武公子能意識到自己身份特殊,
和阿躍在一起的時候,為他留一定的餘地。
像我們這樣的人,生來就見不得光,別人也管束不了我們,但對武家來說事情卻完全不同,是不是?
真到了關鍵時刻,將軍有可能對自己的孫子手下留情,對孫子的同性戀人可就不一定了。」說到戀人這兩個字的時候,應勝江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武道收刀回鞘,冷漠的說:「這不關你的事。」
應勝江擺脫了束縛,整理了一下被弄出褶皺的西裝:「我知道你會這麼說,不過還是很感謝你這些日子照顧他,阿躍小時候身體就不好,日後還是勞你費心了。」
武道看了他一眼,忽視了應勝江為表感謝伸出的右手,理都不理地直接推門回病房。
應勝江的手落在空氣中,最後只能苦笑一下,不尷不尬地收回手去,帶手下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