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馬胖子醒來時,恍惚間覺得自己似是在水中。

身下床褥又冷又濕,像是玄天門寒冰牢里凍硬的道袍。他尚未徹底清醒,腳下似乎踩著綾羅綢緞,軟軟的使不上力。

他睜著眼睛半晌,慢慢起身。

他想起來,他跌入了別人的軍帳,然後有人狂笑著扔他玩,他痛得昏了過去。

現今他躺在不知誰的床榻上,往右看去是一扇極簡易的屏風,床邊案幾下鋪了張破毯子,案几上乾乾淨淨,只剩了筆架與硯台。門左邊有兵器架,刀槍棍棒等兵器一應俱全。兵器架邊是一套鎧甲,上頭許多磨痕,有不少年月,也看得出主人極為愛護。

除此之外,還有個一/絲/不掛的他。

被褥外的手腳有些發燙,上頭鮮紅的紋路若隱若現。他眼前轟然一下,搖搖晃晃地站起,不顧床榻吱嘎響動,連忙尋了衣物套上。

吸取修為後險些走火入魔,修為激蕩不得出,那人扔他時,沉重的力道陰差陽錯地打通了他的大穴。

眼下雖然體內氣息仍然不穩,但好歹是找回了在玄天門修行的感覺,假以時日,他必能有所突破。

今日不比昨日晴得厲害,天有隱隱的陰沉。

神武營駐地離蒲蘭不遠。他對蒲蘭極熟,那是玄天門每個弟子拜入山門的必經之地,天氣並不惡劣,水源也足。

看這天色,怕是要落場小雨。

他走出軍帳,手腳還隱約痛著。即便沒有抬頭,他也能感覺到其他兵士投來的異樣目光。

走到馬廄附近,卻發現有兩個兵士正在低頭收拾,不知在找尋什麼。兩人背對著他,說話聲隨風飄來。

兩個兵士渾然未覺,大手大腳翻著被他鋪平整的茅草木板,其中一個抱怨道:「謝七真說在這兒?」

「兩個大活人,不可能平白溜走,肯定是藏在哪了。再說,一個拿不動劍的大胖子,真能殺了兩個修士?之前不被打得滾在地上么?」

他們相視而笑,另一個嘆氣:「但馬胖子也不傻,還知道找秦將軍求情。不像我們,還做個蠅頭小兵,隨時準備送死。」

先前的嗤笑:「再送死也輪不到你,別忘了秦將軍怎麼來的,先前司大人可是撂了狠話。」

「可惜……」

兩人又翻了一陣,毫無收穫,只得回去復命。待他們走遠,胖子才緩慢地走回馬廄,整理被他們弄亂的茅草。

瘦馬很高興地湊上來。他沒有理會,一心想著剛才聽見的。

看來,他昨晚撞進的就是秦將軍的營帳了。聽他們話語,秦將軍似乎得罪了京城什麼人,這才被發配過來。

雖然神武營打的是運送糧草的名號,不過,一旦戰事吃緊,他們就得直接上西海原與番人廝殺。這位秦將軍,似乎自身難保。

他沒有意識到漏了個關鍵問題,一心一意地思考退路。

那女子已經起了疑心,玄天門的人不知是否會再來,況且他偷偷修行之事,只瞞得了一時。若是他的身份被發現,遭殃的還是他。

他埋頭收拾茅草木板,瘦馬一個勁地蹭他,在他身邊逡巡不去。身後卻忽然響起謝七的聲音:「馬胖子!你來,我有話與你說。」

謝七與他寒暄兩句,便帶他往別處走。他一面與謝七說話,一面與其他兵士唏噓的目光擦肩而過。

作為神武營的得力斥候,據說還是秦將軍的心腹,謝七套話的本事一流。一路上不過百來步,他已經從胖子的家世,敲問到他落入糧車的原因。

他一概沉默,偶爾謝七逼急了,才答上一兩個字,活脫脫被嚇破了膽的大胖子。

「到了,就是這兒。」謝七無奈地掀起半邊帘子,「與你隨意說兩句,不必這麼怕我。真當你細作,你早就沒命了。進去吧,將軍等你半天了。」

營帳里兩邊都燃起了火把,比他先前離開時更加明亮。一排兵器稍有歪斜。案幾前點了盞燈,一份絳色絹面本子擱著,筆已經懸起,硯台剛剛乾透。

他環顧一周,這才不緊不慢地轉過目光,看向床榻上坐著的人。

與其他五大三粗的將軍不同,這位秦將軍似乎有些瘦弱,但露出的兩條胳膊卻極為緊實。臉上鬍子拉碴,應該有十天半個月沒清洗過。頭髮緊束,眉眼深邃,溫和中隱著一股殺氣,看久了卻反倒有一種儒雅之感。

他凝視對方片刻,這才眯眯眼,撓著頭髮,不情不願地上前行了禮:「見過秦將軍。」

他剛剛彎腰,對方便登登幾步上前,在他背上拍了兩道,笑道:「胖子不必多禮,快快起來。」見他沒動靜,秦將軍乾脆拽著他,將他按在矮杌子上,「你這胖子,怎地這般客氣?在我營中便是我兄弟,別見外了。」

胖子緩慢地直起身,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是想不多禮,但秦將軍兩巴掌下來,拍得他眼前發黑,心肝脾肺腎俱是一震。

若非他已有些修為,恐怕會被拍得魂飛西天。

以及,只有坐得近了,他才驚覺的,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

軍中常有的餿臭汗味,還有風沙塵土味,以及從他衣裳間熏染出來的酸味。

他默不作聲地,將杌子移遠了點。

秦將軍沒有意識到,而是哈哈一笑:「胖子你當真有趣,本將真有那麼可怕?你這麼怕本將,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他聞言悚然抬頭,不明所以。忽然想起之前兩個兵士的話,眼前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

秦將軍大笑著拍他肩膀,「謝七那小子沒告訴你?西海原局勢不穩,你孤身在外不安全。我做了主,你就留在本將身邊,做本將的近身侍衛吧。」

玄晏幾乎要一口血吐在地上。

他搖搖欲墜,秦將軍卻以為他欣喜若狂,欣慰地拍拍他,「不用這麼感激。本將從不苛待下屬,你大可放心。只是你這身板,要當本將的侍衛,還是得練練,否則軍中議論太多,對本將和你都不利。」

他張張嘴,笑得更像哭了。

他不是沒做過伺候人的活兒。以往侍奉他師父凌遠長老時,他便將京城權貴的做派拋在一邊,可謂無微不至。

然而玄天門的修真者們都仙風道骨,飄然出塵,對起居飲食的要求都極高,行走時衣袖暗香浮動。眼前這位將軍別說走動了,連坐著不動都散發出可怕的氣味。而且近身侍衛,恐怕要貼身伺候他起居……

而且,床榻上的被褥,他剛剛爬起的被褥,是不是貼著一層淡淡的……油膩?

「秦將軍,你看小的這身板,拿出去都讓人笑話。而且小的也不懂武藝,真有個萬一,小的也沒法給將軍分憂……」

秦將軍大手一揮,示意他不用擔心,又拍拍手,當即就有兩個小兵哼哧哼哧地抬了個卧榻進來。他定睛一看,榻上竟然還有他在馬廄用的一床小褥。

他猛地起身,被秦將軍笑著按下,安慰道:「別激動,你且在這裡住下,先休整休整,過幾日本將親自教導你武功。你說的在理,堂堂神武營將軍的近身侍衛,居然不會武,實在說不過去。」

-

已經入秋,天暗得極快。秦將軍練了一遍兵后,很快回了營帳。

新搬來的卧榻放在兵器架邊,吹不到風,也能看到門口情況。馬胖子在上面安靜地睡著,沒有發覺他進來的腳步聲。他笑了笑,將鎧甲剝了,乒呤乓啷地掛起來,翻身往床上一躺,呼呼地睡著了。

月到中天,馬胖子睜開了眼。

他先活動了筋骨,望了眼床上卧著的秦將軍,躡手躡腳走到門口。

如今他體型太大,容易鬧大動靜。剛剛走到門口,他已經流了滿頭的汗。

掀開帳簾時有輕微的風聲,床上之人一動,似乎要翻身。他驚得沒有再走,直到床上再響起輕微的呼嚕聲,他才輕輕走出營帳。

床上之人又是一動,似乎嘆了口氣。

秋色如洗,月明中天,並不是個逃走的好時候。

只是他等不及了。

一想到玄天門上,玄凜拿著千機劍發號施令,想到枉死的師兄們,他便恨不得立刻衝到玄天山上,與玄凜同歸於盡。

軍中有兵士來回巡邏,個個哈欠連天,精神不振。與番人的主戰場在西海原,他們的警覺也就沒那麼高。見到胖子出來,個個擠眉弄眼地朝他打招呼,就差上來問他與將軍相處如何,反倒沒人問他去哪裡。

軍中偶爾有人往行營外面方便,他打著哈欠,步子緩慢,揉著眯起的雙眼,往營門走去。

門口士兵看他一眼,知道是剛剛提拔為將軍近侍的胖子,沒有舉起弓箭。另有一隊騎兵從身後馳來,將腰牌交出查看,爾後絕塵而去,留下一臉驚怔的胖子。

千機劍穗。

自從他在秦將軍營帳里醒來后,就沒再見到千機劍穗!

門口守衛見胖子忽然一呆,又猛地扭頭回去,不由面面相覷。

「這是怎麼了?」

他對面的一默,答道:「大約是憋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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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妖嬈[修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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