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太極金印映著火光,與兩道黑影來回纏鬥,在空中綻放出金線一片。
守衛弟子知道其中利害,先上前的幾個都被擋了回來。玄凜心急如焚,正要親自上陣,海長老不著痕迹地搭在他肩上,手指微微用力:「賢兄何必心急,讓弟子們練練手,也是好的。總歸在玄天山上,賊子跑不掉。」
玄凜臉上的皺紋在火光中分外扭曲,海長老淡然微笑,與之相持。
地面上氣氛僵硬,空中相鬥的兩人卻有了結果。拿著金印的黑影力戰不敵,攜著金光而墜。另一人緊追不捨,直奔金印而去。
海長老嗯了一聲,有些疑惑。
其中一人是他派出去的,自然眼熟。另一人為何也如此熟悉?
他衣袖一揮,靈凈宮弟子腳步變幻,嚴陣以待。帶著金印的人卻沒奔著海長老來,腳步在地面輕輕一點,袖間法器纏在對方手上,將其輕巧地揮開。
清鴻起身,波光瀲灧的眸子盪出一縷冷光。
他在寒冰牢待了那麼久,對某人的招式不能再熟悉了。
兩人激戰正酣,冷不防底下又殺來一人。帶著金印的一頓,攜著金光往西南方向逃去。
隱元宮的西南方向,是玄天門的山門。
三道影子纏鬥不休,身法輕巧敏捷,令底下諸人嘆服。靈凈宮眾人專註於他們過招,唯有玄凜心焦不堪,朝著守衛弟子怒吼:「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上!」
隱元宮與洞明宮在玄天門東邊,與天樞宮等殿堂隔著寬闊的山壑。除了個別修為高些的,敢飛身過去,大部分弟子們躊躇不前,只敢貼著狹小的山路慢慢挪動。
喧雜的人聲都被拋在身後,他們已經行至天樞宮前。清鴻不再手下留情,低喝一聲「讓我來」,清光陡然化作從天墜落的暴雨,怒吼著撲向對手。
那人顯然沒想到他如此狠絕,身形有一瞬的遲緩,當即被傷到了手臂。
太極金印被那人拋向空中,清鴻看著反向逃走的人,果斷將金印留給玄晏,追向那人。
這小子,開起竅來比誰反應都快。
玄晏毫不遲疑,伸手去接。金印在空中劃了個弧,落在玄晏掌心。
太極金印白玉為身,小巧玲瓏,意外的輕。
他手掌微微顫抖,五指緩緩合攏,將金印握緊。
不遠處的火光逐漸平穩,有黯淡的趨勢。他深深吸氣,轉身看向追來的人。
玄凜見拿到金印的是他,不禁鬆了一口氣,朝他和藹地笑道:「好徒兒,把金印給為師。」
此時是深夜,眾弟子都在開陽宮內,天樞宮前空曠寂寥。玄凜看他橫著疤痕的臉,有點不舒服,暗道下次收徒,還是得考慮容貌。
玄晏似是不解,掂了掂金印,問道:「這究竟是何等寶貝,能讓賊人大費周章地動手?」
玄凜皺眉:「不過是件掌門信物,大約是洞天大會讓人瞧見了,起了賊心——行了行了,快給為師吧,當心賊子在旁窺伺,又讓他搶走了。」
陸續有守衛弟子趕到,靈凈宮眾人也到了大半。見太極金印在玄晏手裡,海長老有些失望,語氣依舊平和:「幸好未讓賊子奪走,賢兄可收了個好徒兒。」
玄凜冷哼,不置可否。
這個親傳徒弟不是第一次突然出現在隱元宮附近了,待到洞天大會結束,一定要好好查查他的來歷。
玄晏語氣悠然,似在緬懷往事:「此物是掌門信物不假,只是,此掌門非彼掌門。」
被親傳徒弟這般擠兌,玄凜漲紅了臉,連海長老也沒忍住嘲諷的表情,只是礙於面子,不好表現出來。
「行了,這裡不是鬧脾氣的地方,快隨為師回去。」
玄凜朝他伸手,示意他交出金印。玄晏淺笑著搖頭,後退一步。
玄凜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四周已經黯淡的火光忽然熊熊燃起,諸人皆駭退一步,不知究竟有何變故。玄凜亦是愕然,再定睛看去,原本靜靜躺在玄晏掌心的金印飄浮而起,金線熠熠然,彷彿玄天門萬物,皆牽連其中。
「退!」
海長老更為敏銳,大喝一聲,靈凈宮弟子連連退後。
幾乎是他們退後的同時,地面震了一下,塵土飄拂。金印光華大盛,猶如凡間絢爛的煙火,綻出無數條耀眼的金線,將天樞宮前籠罩起來。下一瞬,金線迅速收攏,凝成若有若無的一道陣法。
陣法的正中,玄晏靜靜站著。
太極金印無聲震顫,他握緊金印,便有奔涌的靈氣拂過他全身,震落了他頭髮。連他安靜的眼底也似有星辰璀璨,瀰漫出圓月照徹般的白。
玄凜後知後覺,已經困在陣法之中,再出不去。
他眼珠一轉,沉聲對玄晏道:「你去天權宮看了門中典籍?這是掌門信物,現在放下,尚可留你性命!」
玄晏久久未答。
玄凜愈覺慌亂,一陣死寂后,玄晏冷冷地笑了一聲。
這笑聲像是一記悶錘擊在眾人心底。海長老皺眉,示意靈凈宮之人再退後。玄凜退無可退,猛地記起要有掌門的樣子,連忙肅起表情,對玄晏冷聲道:「清燕!勿要胡鬧!快將金印交給為師!」
他的親傳弟子幽幽看他一眼。
玄凜下意識地毛骨悚然,與之同時,陣法正中傳來意味深長的嗤笑:
「師父給我的道名,應當是玄晏。」
天樞宮前死一般的靜。
玄凜的表情扭曲一下。玄晏握著金印,悠悠問道:「小師弟,這個掌門之位,你坐得很是舒服。」
話說至此,海長老鬆了一口氣,示意弟子們站在暗處,不要插手。
他細細看了玄晏一眼,心內感慨不已。
曾經也是玄天門、乃至所有修士中叱吒風雲的人物,如今竟也變成這般模樣。
玄晏動了一步。
隨著他的腳步,陣法也在移動,並且緩緩收緊,將玄凜圍在陣法之中,讓他不得脫出。海長老不打算插手,卻不打算放棄這個絕佳的機會。玄天門的五行大陣難得啟動,想等下次,不知要等到何時。
玄晏笑著,自懷裡摸出了千機劍穗。玄凜下意識地扶著劍首,再看向玄晏,才真正意識到情勢不利。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玄晏挨了三劍,傷得那麼重,竟然能活下來。
還站回他面前,向他尋仇。
玄凜有些慌了,強作鎮定道:「你今日殺了我,洞天大會如何收場?你讓靈凈宮、讓其他門派如何看你?讓玄天門如何……」
玄晏毫不掩飾對他的嘲諷:「你死了,自有清鴻收場。至於我,只要能殺了你,讓師兄們瞑目,為何要在乎他們如何看待?至於玄天門……」
他拿出了玄鐵匕首。金印光芒大漲,他每進一步,都有金石交擊之聲。匕首漸漸抽長,劍穗微微晃動,儼然又是一柄千機劍。
「只要有你在,玄天門一日不得安寧。」
五行大陣璀璨絢爛,令人不敢直視。玄凜心下大駭,怒吼道:「分明是你!分明是你讓玄天門不得安寧!」
玄晏似是不解,玄凜咬牙切齒,拼盡全身力氣吼道:「若不是你,掌門師兄何以忽視了我?!你早就該死了,凌遠就不該把你從繁京帶回來!你就該死在繁京!禍害了凡間親人,你又來禍害我們!像你這種所謂的奇才,通通該死!」
不知是哪句話觸及內心,玄晏一怔,眼中白色翻滾,沉寂。
玄凜竊喜,卻聽玄晏涼涼地笑。五行大陣光華璀璨,陡然耀眼,無法直視。洶湧的靈氣自四面八方湧來,狠戾地壓迫著他,逼得他膝蓋一彎,嘔出一口血。之前交纏糾結的金線沉入地下,玄鐵匕首脫出手心,剎那間化出萬千幻影,遮天蔽日。
玄凜不可遏止地顫了一下。
這是他天縱奇才的十四師兄,最最拿手的劍陣。
劍陣懸於頭頂,隨時可能斬下。玄晏輕笑,宛如夢境中的喃語:
「其實,我早就不想苟延殘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