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殺手與小寡婦(三)
阮墨並不意外他猜到自己被下藥,但不曾料到,自己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開口第一句就這麼直截了當地質問她,完全不知「委婉」二字如何寫。
真的是……
「你嗓子都啞了,我給你倒杯水吧。」
「站住……」
沙啞得幾乎破碎的聲音沉沉響起,然而她卻恍若未聞,徑自走到桌前斟茶。
她親自下的葯自然知其威力,無論他身負何等武功,此刻都比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她根本用不著擔心他能對她如何,故而也不必事事聽他的話了。
端著茶重新回到床榻邊,阮墨將茶杯抵在他的唇上,讓他幾口飲下去,又回身倒了一杯,同樣讓他飲盡,這才回答他的問題:「不必擔心,只是一種會令你暫時無法使力的葯,對你的傷沒有害處,待我讓你服下解藥,便能恢復如常了。」
「何時?」他皺著眉,目光緊緊追隨她的身影,沉聲問道。
阮墨端了一碗稀飯過來,傾身將他扶起來靠坐在床頭,一手端碗一手執湯匙,舀起一匙輕吹了吹,遞到他口邊,卻見他抿著唇,面無表情望著她,顯然不打算吃她的食物。
她往前遞了遞,輕聲道:「吃完了,我再告訴你。」
單逸塵垂眸看了她一會兒,終於張口含下了湯匙內的稀飯。
若她有意害他,大可在他昏迷時便置之不理,他遲早因失血過多而亡,沒必要辛辛苦苦為他處理傷口。而且她對他下的葯,也只是讓他無力傷人,並非害人之物。一個女子,眼睜睜看著他輕易殺了一人,出於自護之心,如此作為實在算不得包藏禍心,他沒有理由再懷疑她。
想明白后,他便不再矯揉造作的拒絕了,加上確實飢腸轆轆,由著她一勺一勺餵過來,一連吃了兩碗才搖頭說夠了。
「即便你不飽,也沒有可以讓你吃的了。」
阮墨颳了刮已然見底的砂鍋,嘆了口氣,語氣有幾分無奈,他卻聽得清楚,靜默片刻,忽然提聲問道:「我的劍呢?」
她聽見那個「劍」字,心下一跳,白日在衚衕看見的那一幕又浮上腦海,不自覺打了個寒顫,正欲回答,一道矮小身影便橫在了她的身前:「哼,被我藏起來了,你別想著拿劍害人!」
單逸塵目光一動,落在那個半人高的男娃身上。
他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大概是欲做出兇惡的模樣,卻因為臉上未褪的稚氣而顯得有幾分逗趣,令人忍俊不禁。
「你……你這麼看我做什麼……」阿棠畢竟年紀小,也不像阮墨熟悉他的性情,被冷冷地盯著,心裡難免有些發毛,但依舊鼓起勇氣,把話說完,「你不能傷害我娘,是她救了你,你才沒死的。」
「我何時說要傷害她了。」單逸塵莫名其妙看著他擋在他娘身前,淡淡發問。
「……那你拿劍做什麼?」阿棠謹慎道。
他常聽村裡人說,那些山賊大盜都是手持刀劍的凶神惡煞之徒,雖然面前這個人面容乾淨俊美,並不凶神惡煞,但他帶著一柄好重好長的劍,看起來比山寶家裡掛著的那柄刀還厲害,他可不能讓這個人拿劍來幹壞事。
單逸塵的本意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劍是否還在,看阿棠的模樣不像撒謊,故而確認它沒有丟失,便不再多言,將目光收回來,閉目調息。
阮墨回過神來,看了眼不想搭理人的單逸塵,只好輕拍了拍阿棠鼓鼓的小臉,柔聲道:「阿棠擦好床了嗎?」
「擦好了。」他這才想起自己出來就是要向娘親邀功的,拉上她的手往他爹那屋走,「我洗了好幾回布,那水髒得像李書生家寫字用的東西一樣……」
「墨汁?」
「對對,我們買不起那麼貴的墨汁,那用洗布水是不是也能寫字?」
「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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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娘親的誇獎后,心滿意足的阿棠自個兒去洗身子了,阮墨則在灶房煎藥,待葯煎好了,便端到床頭邊放涼,然後到屋后給阿棠搓搓背。
阿棠聽話懂事,不用多哄便乖乖去睡覺了,她草草沐浴了一番,更衣后,才往床沿走去。
那碗葯的味兒頗大,幾乎剛放下便把男人熏得睜開了眼,若非太燙,真恨不能立刻一口悶下去,免得一直在旁散發苦澀難忍的氣味。
可等葯汁放涼了,他又犯了難——手軟綿綿地使不出半點兒勁,便是想喝也拿不動碗。
於是,等阮墨來到床沿時,他的臉色已經黑得可以與那碗葯汁媲美了。
「額,你怕苦嗎?我可以取些蜜餞……」
「不必。」單逸塵驟然打斷,臉色更沉了,「端予我喝。」
他又不是三歲孩童,喝葯還需蜜餞送口,丟人不丟人。
「哦。」
阮墨怕他又要不耐煩了,端起碗便往他口裡送,不料這一送送過了,碗邊直直跟他齒關撞上了,碗一晃,便晃出了少許葯汁,墜落於男人的身上。
牙關一陣發麻,麻得渾身起了一層細密的疙瘩,他皺眉欲壓下,但下一瞬,忽然貼在他胸膛上的綿軟掌心,冰冰涼涼,不安分地胡亂輕撫,令他如同被電到一般,猛地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哎呀,都弄濕了,趕緊擦……啊……」腕上一痛,她忍不住輕呼一聲,回眼見自己的手腕被男人緊緊扣住,以及她手所在的位置……立馬耳根一熱,觸電般抽回手來,「額,那個,我拿點兒別的來擦……」
單逸塵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想捏拳卻毫無氣力,似乎並不習慣這麼容易被人掙脫,皺了皺眉:「無礙,先喝葯。」
「好,好。」
她重新端起葯碗靠近他,這次吸取教訓,遞得小心翼翼,側碗的速度也慢下來,終於讓他一滴不漏地全喝下去了。
怕他嫌苦,阮墨立刻轉身又倒了杯水,他垂眸掃了一眼,也就著她的手喝個清光,稍稍緩解了口中膠著的苦澀。
「布條這麼濕著不好受,你等一等,我給你取新的換了。」
單逸塵略一點頭。
因著午後剛用過,還未收起來,取用十分方便,她很快就拿著藥瓶和白布條過來了。
剛喝了葯還不宜躺下,阮墨俯身湊過去,雙手環著他的胸膛,幫他解開綁在背後的結。
兩人靠得極近,男人熾熱霸道的氣息噴洒在她的頸側,躁得她那一處肌膚恍若被灼熱了,微微發著燙,連帶著臉也悄然燙起來了。偏偏他背靠著床板,她看不見那個結,越急越解不開,心口還嫌她不夠亂似的砰砰直跳,簡直要受不了了。
明明她與他早已做過更為親密的事,可每回只要與他靠得近了,她依舊忍不住滿腔的羞怯,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單逸塵對女子的觸碰有些敏感,但單純的靠近並無感覺,故而一動不動任由她折騰。他看著她白皙的側臉漫上淺淺紅霞,以及不留心輕靠在他肩上的胸口,裡頭劇烈的跳動清晰無比,輕挑了挑眉。
看她孤身一人,身邊還帶著個五六歲的孩子,應當是嫁了人的少婦,即便他是外男,也不至於如此……但她分明害羞得,如同未出閣的姑娘家一般。
他輕勾了勾唇角,莫名地,心裡竟覺得頗為有趣。
待阮墨終於解下弄濕的布條后,已是滿頭大汗,小臉通紅了,尤其是那道一直粘著她的視線,著實令她手腳慌亂,險些上錯葯不說,一心急便扯上了一個死結。
額……不管了,下回換藥,直接剪開便好。
阮墨將藥瓶收入懷中,轉身正要離開時,從頭到尾未吭半聲的男人,卻沉沉開口道:「等等。」
她腳步一頓,扭頭看向床尾一角:「……怎麼了?」
「你讓我坐一夜?」
啊?坐一夜?
阮墨終於抬起頭來,看他仍靠在床頭直直坐著,不由得愣了愣:「那你躺下呀。」她又沒綁著他不讓他躺,問她做什麼……
單逸塵的俊臉瞬間黑了,聲色沉鬱,重重擲下二字:「我,躺?」
她被那雙黑眸透出的利光狠狠一刺,頓時反應過來,顧不得羞不羞的了,連忙跑過去扶著他躺下來,還扯了被子給他蓋上:「這樣……可以嗎?」
他沒有回答,直接合上了雙眼。
「……」好吧,怪她犯傻了,下次注意注意。
不對,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啊,憑什麼她處處服侍周到,他還一臉「你伺候得不好本大爺不高興」的嫌棄表情?
阮墨在心裡哼哼兩聲,悄悄瞪了他一眼,這才端著葯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