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督主與女皇(七)
因著原主過去實在被母親放養得太久了,以至於如今阮墨成了女皇,卻沒有女皇應有的能力,繁忙的公務幾乎一概交由單逸塵代為處理。
然短期內能得過且過,長此以往卻終歸不是辦法,莫說群臣對他獨攬大權有無非議,單逸塵自己也嫌累得慌。
對於幕後操縱一個傀儡皇帝從而把持朝政的這等事兒,他根本毫無興趣。
於是,奉太上皇之命輔佐女皇陛下的單督主,便從翰林院請來曾為大皇女授課的老太傅,讓他每日給陛下講授《帝王策》,同時要讓她了解烏戎的國情概況,包括經濟、政治、軍事、文化等等,務必將過去遺留的漏洞全數填回來。
早朝開始得早,結束得也不算晚,故而老太傅的授課安排在辰時左右,阮墨一般在下朝後便要前往御書房習課,由於授課內容繁重,若她不想推遲用午膳的時辰,便一刻也耽擱不得。
不過今兒早朝結束得比往日早一些,她並未乘坐宮人抬著的御輦,只讓督主跟隨伺候左右,優哉游哉地徒步走過去。
御書房離紫宸殿之間有一段距離,坐御輦走的是最近的宮道,另一條路則要穿過御花園,稍稍繞遠了一些,她步子輕快地朝著那個方向去了,一身華貴的龍袍在春日下明媚奪目,單逸塵微微眯眼,隨即大步跟了上去。
「單大人,方才盧大人奏報越河大興水利之事,你為何不允我准奏?」
她垂著腦袋,看見自己的靴尖於袍腳下一出一隱,語氣隨意地問道。
身後靜默片刻,才傳來低沉的男聲道:「……是『朕』。」
「……」哎呀,又被糾了錯處。
自登基之後,她已數不清這是被他糾正的第幾回了,但一夕之間忽然便要改口,而且還得改成如此彆扭的自稱,實在是令她難以習慣,總是會上一句剛用過此字,下一句便又換成了平稱,唯有等他出言提醒了,她才曉得自己說錯。
「無事,現在只有你我二人,說話輕鬆自在些也無礙。」
他瞧著她不以為意的表情,在心底嘆了口氣,淡淡道:「陛下總這般縱容自己,永遠也改不過來。」
「改不過來便不改了,反正又不是真的……」她癟癟嘴,小聲嘀咕了一句。
單逸塵只聽得隱隱約約的字句,不禁皺眉道:「陛下說什麼?」
「好了好了,這個問題先擱在一旁。」阮墨不願與這個比石頭還固執的人吵了,話鋒一轉,回到原來的問題上,「你快說說,方才駁回盧大人上疏的理由是什麼?」
難得她對政事起了興趣,他挑了挑眉,也便不計較了,解釋道:「自去年五月,一直到今年正月底,我軍與犯境的北蠻交戰八月有餘,耗費不少人力物力以及財力,即便得到戰利品和北蠻的賠金,但國庫仍是吃緊了,眼下已無法再承擔過大的開支。盧尚書提請的款額頗大,雖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卻不見實證,真假有待考證。」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停下來回頭問他:「那明日讓盧大人上交一份文書,交代清楚款項的去向及用途,便可?」
「尚未。」單逸塵卻搖頭,緩下步子停在她面前,抬手為她正了正頭上的金玉冠,繼續道,「此事辦了三年,官員撈的油水可不少,而今不夠辦正事了,卻又向朝廷伸手要,豈可輕易便宜他們。待他交了文書,再拖上數日,讓他急得耐不住再問時,才『勉為其難』滿足其中一半,餘下的,讓他們自個兒想法子解決。」
阮墨認真地想了想,又問:「讓他們自己解決?那若是他們不願意怎麼辦?」
「朝廷委派之事不能完成,便是失職,若他們不怕丟了官位,大可一試。」
他說這話時,眉眼漠然,卻恍若無意地勾了勾唇角,那神情落在她的眼裡,當真是怎麼看怎麼像一個老謀深算的……大奸臣。
尤其是說最後四字時,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冷芒乍現,彷彿獵鷹盯上獵物般銳利逼人,看得她縮了縮脖子,不由得慶幸他是站在她這邊的人,否則心裡還真有種……會被拆骨入腹的悚然。
單逸塵察覺她直直看來的目光,垂首望去,那雙杏眸中有幾分畏懼,但又似乎摻雜了一些旁的什麼……他分辨不清,只曉得心頭的異樣感覺又悄然冒起,立即別開視線,沉聲提醒道:「陛下,再不走便要遲了。」
「哦……哦,好。」阮墨見他收斂了鋒芒,又重新變回那個恭敬侍主的督主大人,眨了眨眼,也便收回目光,轉身朝前走去。
身後的腳步聲輕不可聞,不緊不慢跟著,卻從未離遠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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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
年近花甲的老太傅第三回耐著性子將趴在書冊上打瞌睡的女皇陛下叫醒,看著她眼都尚未睜開便一骨碌坐直身子,一疊聲向他道歉,倒也並未生氣,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語氣溫和道:「陛下昨夜又熬夜背習了?」
「嗯……其實也並不是故意熬夜的。」阮墨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低頭承認,「因為怕背不完太傅交待的內容,便一直看一直看,看得忘了時辰,才歇息得晚些……」
老太傅瞭然,瞧她今日課上背得那般流利,說的自然不是假話。
「用功固然是好,但陛下還是要以身子為重,莫要常熬夜才是。」他語重心長地勸了一句,將手中的書卷合上,捋著鬍子道,「那今日便到此為止,陛下早些回去用午膳,好好歇個午覺吧。」
「……」阮墨緩緩睜大雙眼,以為自己聽錯了,追問,「……真的?」
老太傅被她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樣逗笑了,點了點頭,催促道:「快去吧,不然等老夫改變主意,可就不放陛下走了。」
「好好!謝謝太傅!」
這等好事豈可錯過,她立馬收拾了書卷,與老太傅匆匆道別後,便一溜煙地奔出了御書房,步子輕快地跑了老遠才停下來,終於肆無忌憚地打了個打哈欠。
其實昨兒也並非歇得多晚,主要是今晨得上早朝,起得太早了,統共才睡了不到三個時辰……而且這課講起來如同催眠術一般,倒不是說老太傅講得無趣,許是昨夜看得太久了,她現在對著這本《帝王策》便困得只想合上眼,實在難熬得不得了。
還好老太傅肯提前放人,否則再繼續聽下去,估摸著也是忍不住要打瞌睡的。
「陛下……陛下……」
正走著,身後忽然傳來喚她的聲音,未等她回頭,那人便已小跑至她面前,瞧著是個機靈的小太監,畢恭畢敬朝她行了一禮后,道:「陛下,太上皇方才醒了,說是要見您,派奴才來請您過去。」
……母親醒了?
「好,現在便去。」阮墨不作他想,立刻隨著小太監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一路上,小太監皆垂首在她斜前方領路,清秀的側臉白皙乾淨,她瞧著卻有些眼生。
自她回宮后,母親一直病重昏迷,後來移至較為清靜的太和殿休養。她怕打擾母親,通常會隔兩三日前去探望一回,順帶對伺候母親的宮人叮囑一番,也會詢問守在殿內的太醫一些事兒,故而對太和殿內的人認得不少。
可這會兒帶路的小太監面容陌生,她回想了好幾回,都記不起自己曾在太和殿見過他……不對,母親若真要請她過去,一般都會派身邊親近的宮人,怎會突然讓一個她不曾見過的生面孔過來?
阮墨登時覺得不對勁,緩緩停下了腳步。
「陛下?」小太監也跟著停住,頭依舊垂著,雙眼卻不動聲色往周邊掃視。
「既然要去看母親,我得先回殿一趟,把要呈予母親的東西帶上。」
「陛下,這……」小太監似是有些焦急了,「太上皇病情不穩,若又昏過去也不知何時能醒了,以奴才之見,陛下還是……」
「大膽奴才!」阮墨猛地一聲厲喝,擰眉質問,「你這是詛咒太上皇會一病不起?」
小太監本就心虛,被她的突然發難嚇得腿軟,「撲通」地跪倒在地:「奴、奴才不敢!」
「還攔著朕嗎?」
「不、不……」
看他大氣不敢出,連話都說不全的模樣,想來與她猜測的幕後之人無甚關係,不過是被指使過來的不知情者,此刻脫身要緊,她便不再與之糾纏,步履飛快地走入一條當值宮人較多的宮道,直奔鑾凰殿而去。
待順利回到殿內,宮人們早已將午膳擺好,如往常般與她行禮,面上平靜得根本不像是聽聞過太上皇醒了的消息,頓時安下心來了。
母親那兒有她留的人守著,若有何事發生,最先收到消息的除了太醫院以外,必然是她這鑾凰殿了。這些宮人皆跟了她多年,很是忠心,不可能對她不利的,那麼可疑的只能是剛才的小太監了。
「陛下,餓壞了吧,快些過來用膳……」
操碎心的宮人們又開始「哄」她用膳了,沒辦法,只好暫且將思緒收起,聽話地走到桌前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