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寨寨主與官家小姐(八)
寨主的屋子燭火通明,山寨的人們也紛紛從睡夢中醒來,守望著,只為他能平安度過此夜。
屋內的氣氛更是緊張得,如同繃緊的弦一般。
阮墨縮著身子,站在房間的角落裡,看大夫施針用藥,看陸見進進出出端水端葯,忙得不可開交,而自己這個罪魁禍首,卻像個無事看熱鬧的路人傻站著,半點兒忙幫不上。
剛才一發現不妥,她便急急忙忙跑陸見那屋去拍門,趕緊找來了大夫給單逸塵看,結果大夫說他是吃了上火之物,引發傷口炎症導致的高燒,由於病況才初有好轉,故惡化程度尤深。
上火之物?
她做的菜明明都十分清淡,豈會有什麼上火?
「傷口未愈者不宜食桃,其性熱,易引發炎症。」大夫粗略解釋了一句。
桃?
這對阮墨而言簡直是奇聞——水果居然也有令人上火的品種?天,她當時還眼睜睜看著他吃下好幾塊……
要是事先曉得的話,此事便不會發生了。
都是她的錯……
「在下能做的就這麼多了,若明早能退燒,便無大礙。」
大夫只留下這麼一句,便離開了屋子。
陸見送走了他,折騰得一身狼藉,也沒靠得太近,在門邊喊了聲「阮姑娘」,讓她好好照顧寨主大人,便退出了房門。
一室寂靜。
唯有床榻上依舊粗重的呼吸聲。
不知何時捏緊的拳頭,指甲微微嵌入肉里,刺痛感終於迫使她鎮定下來,緩步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雙目緊閉,包紮完好,平躺於榻上毫無動靜,與前兩日的他沒什麼兩樣。
所以,過了今夜,他也會如之前那般醒過來的,對吧?
嗯。
男人的臉色依舊泛著異樣的微紅,她側身輕輕坐在床沿,如同前幾晚一樣,沾濕巾子,擰得半干,疊成長塊兒,仔細搭在男人的額頭上,待巾子染上他的體溫,又取下沾濕,重新擰成半干疊好,放上去……
徹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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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了,隱約的蟲鳴鳥吟漸漸明晰,此起彼伏。
阮墨揉了揉眼,酸澀得有些難受,但仍強撐著,用盆里的清水撲了撲臉醒神,不知第幾回取下男人額頭的放得有些幹掉的巾子,浸入水中。
她一整夜不停地換巾子冷敷,甚至把他衣袍褪了大半,用酒液給他擦了兩回身降溫……
反正,搓背這事兒都干過了,擦個身又有何大不了的?為了救人,該豁出去的還得豁出去的。這不,他臉色已不如昨夜的紅了,額頭微燙,但好歹沒那麼嚇人了,證明她的努力還是有成效的,也不枉她整夜不合眼地照顧他。
就是……就是頭有些暈,腿有點麻,看東西也有些模糊了……
「阮墨。」
誰在叫她的名字……
「阮墨。」
咦,是太困了,出現幻覺了嗎?
他是不是睜開眼了……好像還說話了……
太好了……
「阮墨!」初醒的男人嗓音喑啞破碎得不成聲,被喊的人卻軟綿綿地倒在了床沿,徹底不省人事。
單逸塵眉心緊皺,欲抓她肩將人搖醒,可身前的小姑娘呼吸平穩綿長,分明是困極了昏睡過去的模樣。
眼瞼下淡淡的青黑在白皙的臉上尤為顯眼,未來得及梳起的長發披散肩頭,覆去了半張小臉,他垂下眼眸,摸索到那雙冰涼發白的手,握在掌中,莫名地心疼。
雖然昏迷一夜,但並非意識全無,他能感覺到有人一直伴在身邊,將他從灼燒的熱潮中一點一點拉扯出來,不遺餘力。
從未遠離的熟悉清香,是獨屬於她的氣息。
單逸塵伸臂摟過她纖細的腰身,將她摟得靠近些,也能躺得舒服些,而後,靜靜地望著她沉靜的睡顏,竟也不覺無聊,連陸見要進來看他傷情,都被他阻止了。
就此虛度了一晨的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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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醒來后,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他的懷裡,自然又是羞窘得落荒而逃。
不過,這顯然只是單逸塵單方面的感覺。
當阮墨看見他安然醒來,第一反應不是自己為何睡在榻上,而是飛奔下樓找大夫來看他。
但剛到大門處,便被候在門邊的陸見攔住了,問她何事出去。
「他醒了,我得找大夫來,看看他是否確無大礙。」
「阮姑娘,現在外邊有些亂,你暫且莫要出去了,大夫我去叫吧。」
阮墨不明所以:「亂?發生什麼事情了?」
陸見卻不願透露,只讓她待在屋裡等著,便拉門出去了。
「陸大哥……」她心生疑慮,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單逸塵的身體,也無暇多做追究,便依言留在屋裡,想著熱水似是沒有了,便到後院去打水來燒。
「我說啊,那個阮姑娘也不知會不會照顧人,昨兒把寨主折騰成那樣,真作孽。」
「可不是嘛,看著嬌滴滴的,定是個被人伺候慣了的。」
「照我說,咱寨主就不該讓這種來路不明的人服侍,萬一是心懷不軌……」
後院的牆與小溪只有一牆之隔,幾個婦人忽高忽低的議論聲一清二楚地傳來,站在井邊的阮墨想聽不見都難,也才明白陸見不讓她出去是為何意。
也是,本就是她的錯,她們非議她也無可厚非,不過是話有些難聽罷了。
莫要放在心上。
等她燒好了水,陸見也領著大夫回來了。
三人一同上了樓,阮墨在一旁沖水泡茶,給陸見和大夫各端了一杯,又另外倒了一杯白水放涼,垂眉順目,一直未曾說話。
「……無礙了,接下來按時服藥敷藥,飲食上多加註意便可。」
大夫提著醫箱準備離開,阮墨想著陸見得給他換藥,便主動跟著下樓送大夫出去。
單逸塵瞥了眼她匆匆消失的身影,才收回視線,聲音冷然:「陸見,外面發生何事?」
陸見手下未停,對寨主的問話毫不意外,他深知寨主此人,有著何等敏銳的洞察力,方才小姑娘的情緒都寫滿臉上了,他怎可能看不出來。
「昨夜之後,他們便開始傳,說寨主的受傷,是因阮姑娘不小心,病情惡化,是因阮姑娘照顧不力,還有說她來路不明、居心叵測的……總之都不是什麼好話。」
「我的事,何時輪到他們議論了。」單逸塵皺了眉,忍著肩上的疼痛坐起來,冷聲吩咐,「把多嘴的幾個給我帶來。」
「寨主……」陸見有些猶豫,「若是女的怎辦?」
「那便讓她們男人過來。」
「……是。」
那日午後,寨子里好幾個漢子被叫進了寨主屋裡,出來時一人一個巴掌印,全是自己往臉上招呼的,丟人得不行,回家立馬把自家婆娘狠狠訓了一頓。
然後大伙兒便都明白了——阮姑娘是寨主要護的人,他們誰敢欺負人家,准第一個倒霉。
而關在房裡一連睡了好幾時辰的阮墨,對此一無所知,只道大家對她的態度怎麼一天一個樣兒,完全摸不著頭腦,但也算是雨過天晴了,繼續伺候著某位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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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的人心情卻是陰雨沉沉。
嚴氏沐浴更衣后,回了房卻不見女兒的身影,在屋子裡繞了一圈,才找到蹲在後門邊,不知做甚的小丫頭。
「綰綰,怎的還不睡?」她探頭輕喚了一聲。
蘇綰轉頭乖巧地笑了笑:「很快很快,娘親先躺下歇吧。」
嚴氏無奈地搖搖頭,叮囑她:「早點兒啊,不然一會兒娘滅燈了,可別喊怕黑。」
「知道啦。」
後門輕輕關上。
蘇綰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垂在腳邊的手一松,被捏碎的紅色花屑便輕飄飄落下來,灑了一地。
「哼,還以為這樣就能把你逼走,沒想到,連寨主大人的心都被你迷了去……哼,一回不成便再來一回,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誰也不會想到,小丫頭天真可愛,心裡卻藏著壞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