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第一百二十四章
公子玉他竟真的認了?!這讓皇上極度震怒,也讓一直跪在地上的公子湛起身,回首震驚的看著仍是輕描淡寫站著的公子玉,不是說好了一切由他來說,他不承認就是了?公子湛定定的看著公子玉的眉眼,從容中竟帶著肆意?!
當下也不再顧忌,直接喝道:「三弟你在說什麼,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什麼時候與你有關了?」
總覺得不喝住他的話,他能說出更嚇人的話……
公子湛的出聲讓公子玉收回了直視皇上的視線,低眼看著一直跪在地上的公子湛,靜默的看了他一會,突然衣袍一掀,也直直的跪了下去,和公子湛平視。
「男子跪天跪地跪父母,而今天我這一跪,不為天不為地。」頓了頓,視線掃了一眼因為公子玉動作也僵住的皇上,馬上收回視線,「也不為父。」
皇上:……
看著公子湛不明又焦急的視線,輕輕一笑,「只為長兄。」
「幼年時,人人都道三皇子金玉其表敗絮其中,性情頑劣不堪,長成也是一禍害。」
雖說三歲看到老,但三歲的幼童真的又能懂什麼?聰明如公子玉,他那會聽得懂人話,卻辨別理解不了人話,只是懵懂憑自己的喜好來做事,自己不高興,旁人也別想好過,那時候公子玉就是這樣的混孩子。
所有人都閉著他,只有公子湛,不管公子玉闖了多少禍事,總是先一步替他認錯。而堂堂三皇子,竟然被奴才們說金玉其表敗絮其中,這裡面,自然是皇后的手筆了,偏心到了這樣地步,還沒懂事就開始防範了。
「只有長兄一直陪伴在身側,這些事,我從未忘。」
公子玉說的輕說的緩,可他的鄭重認真,公子湛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
「長兄如父,你既喚我一聲哥哥,我自當護著你。」
更何況,三弟何其無辜?
沒有接公子湛的話,而是自顧自一般接著道:「幼時情義沒忘,時隔經年後再回宮,不怕長兄笑,那時心中是忐忑的,怕就我一人記住了,哥哥忘記了,幸而,老天並沒有苛待我,哥哥還是一如往昔,我心裡很歡喜。」
聽到他這樣的話,公子湛也想起了他經年後再回宮的模樣,除了眉眼間還是那樣精緻,其餘的,竟是一分也對不上了,無論性情還是辦事風格。別說公子玉忐忑,公子湛也是忐忑的,還記得迎在宮門時的心情,又歡喜又害怕。
歡喜的是終於可以一家團圓,害怕的是母后的態度沒有半分改變,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個什麼性子,人大了,再鬧事,自然也不可能是小時候的小打小鬧,一旦鬧開,怕自己護不住他。
幸好,至少他表面上看起來,已經乖順了。
那時候自己想的是,許是他多年在外所以懂事,心疼都來不及,哪裡還顧得上生疏?
「你我是兄弟,隔得再遠再久,血脈里的牽絆是怎樣都少不了,我是你哥哥一天,我就一定護住你一天,你莫怕。」
公子玉卻是搖頭,「互助才是兄弟,長兄的情意,子玉一直銘記在心,可今日,卻不能只聽哥哥的話了。」說完也不再理會猶自驚心的公子湛,毫無預兆的忽得起身,看向了沉默在側的皇上。
微偏首,竟是笑著的。
「父皇很生氣?」
分明是極致冷凝的氣氛,偏叫公子玉問出了閑庭意致的味道。
皇上這會子竟是沒有生氣,只是在腦中回顧剛剛短短的一瞬,兄友弟恭,這是皇上欣慰的,可竟是這樣的事!怒氣下去了些,試圖挽回僵硬的局面,「你既和你哥哥感情深厚,你就不該讓他說剛才那些話。」
「剛才那些話?」
「父皇認為那些話是我教的?」
皇上沒答,沉默代表了一切。
「呵。」
公子玉低低一笑,垂首掩眉,只看到他嘴角上揚的弧度,看不到他眼中的思緒,片刻后公子玉抬頭,眸中已然一片平靜,疑惑道:「父皇記得和哥哥的點點滴滴,可曾記得關於兒臣的事情?」
「如何不記得?」
「你生下來就抱在了我的身邊,你也是我帶在身邊的。」
「朕記得你剛出生的柔嫩,也記得你逐漸張開的喜人模樣。」
這個兒子因為皇后當初不喜,當時已有太子,皇后心心念念的是生一位公主,結果出來是個帶把的,看過一眼就丟開手不想管了,自己把他接了過來,雖不像當初太子那樣盡心,政事過後,總要抱一抱問一問的。
「這樣。」公子玉點頭,復而又道:「那父皇記得兒臣喜歡吃什麼,喜歡用什麼,愛哪一類書,春夏秋冬四季偏愛哪一季,又習慣,用什麼樣的字體嗎?」
皇上一瞬間卡殼。
公子玉輕笑的催促,「這些問題,莫說血親,私交一般的朋友也可答得上來,父皇可知道?」
老三喜歡吃什麼,用什麼?皇上眨了眨眼睛,竟是答不上來。他也只幼年陪伴了幾年,那時候,他性情頑劣,每天聽得最多就是他又弄壞了什麼東西,又折騰了哪些人,每天少有的空閑時間就處理他的那些惱人官司了,最多問一句用飯可香,至於吃什麼,又喜歡吃什麼,真沒問過。
而他長大后再回宮……
好像,每次陪在自己身邊時,都是自己用什麼他就吃什麼,完全不知他喜好。
「父皇答不出來嗎?」
公子玉平靜地再問了一次。
皇上言簡意賅,「正楷。」
前面所有的問題都跳過,就回答了最後一個。皇上知道這個,是因為公子玉每每給他的奏摺,都是書寫的正楷,第一次見時,還曾跟身邊的臣子誇耀,說老三幼時跳脫,現在字倒是這般嚴謹,都說女大十八變,男兒也是如此。
公子玉面色不變,「數個問題,父皇就回答了一個,還是錯的。」
「如何錯了?你不是一直用的正楷和朕書信嗎?」
不答反問,「兒子五歲就去了江南,五歲之前,父皇也是閑暇時抽空給兒子起了蒙,那時候,兒子可有認真練過字?」
皇上搖頭,公子玉那時候上天入地的鬧得人人不能安生,讓他安靜看書寫字,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說,兒子真正的啟蒙,其實是謝老爺子完成的,父皇覺得,那時候,就算兒臣肯靜心,會學循規蹈矩的正楷嗎?父皇覺得,謝老爺子會教兒臣什麼字體?」
不會。
謝老爺子一手狂草天下聞名。
以為至少答對一個,沒想到面子裡子失得徹徹底底。可縱然如此,公子玉臉色依舊平常,不喜不悲,彷彿答案早就在心中篤定,沒有期望,所以不會失望。這樣平淡的面容讓皇上的怒氣再次陡然升起。
「你說你不用正楷,那你為何又對朕用這個?」
公子玉眉梢輕揚,笑道:「自然是因為父皇喜歡呀,一直在外面,以為父皇早已忘記還有一個兒子在外面了,好不容易回家,若不上趕著討好父皇,說不定哪天又被發配出去了,兒臣可不想這樣。」
面帶著笑容卻字字誅心。
皇上被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看著眉目淺淡的公子玉,既失望又生氣。
「是,朕確實不知道這些,所以,你就把朕這些年對你做的事情全盤否決了嗎?!」
「呵。」
公子玉再次低低一笑,只是眼底早已不見絲毫笑意,一雙眼睛黑得沒有半分生氣,偏生他又是笑著的,「父皇對兒臣好在哪?」皇上再次被激起了怒氣,正要再答,公子玉卻突然上前一步,定定的看著皇上,周身的氣勢陡然上升,一聲比一聲厲。
「好在不管我如何哭鬧,只要關於哥哥的事情,皇上一定會馬上離去嗎?!」
「好在不停勸她總是我母后,哪怕她丟下高燒的我不管不問也一定要忍著她,讓著她嗎?!」
「好在頭一天還陪著我睡覺,第二天就面也不見話不說一句直接送我去江南嗎?!」
「好在江南那幾年,父皇連封書信也不曾給嗎?!」
「好在回京后,父皇從未問一句我在江南過的好不好嗎?!」
一疊聲的連聲質問,直接把皇上給問蒙了,恍惚的看著因為激動再也淡定不了的公子玉,眼中無淚,只有恨和泛紅的眼眶。許久之後才顫著聲音,裡面有著皇上自己也不知道的心虛,道:「你幼時頑劣,你哥又是太子,朕自然要顧著他些……」
竟還是只回答了一句,後面幾個,皇上不會答,也不想答,大概,是因為無力辯解吧。
公子玉眼睛定定的看著因為心虛視線有些漂浮的皇上,又轉回了現在,「再說今日之事,提出這件事的事情是哥哥,兒臣沒有否認兒臣事先確實知道這件事情,可父皇在不知曉的前提下,不是第一時間問向了兒臣嗎?!」
因為太愛長子,所以第一件事將憤怒轉向了並不是太親近的小兒子身上,哪怕不知道他有沒有參與這件事,因為不忍對長子發火,所以要小兒子來承擔怒火。
皇上沉默,這時候說的越多,就越暴露了自己的卑劣。
皇上的沉默並沒有讓公子玉停下,而是雙目赤紅,嘲諷明晃晃的掛在嘴角。
「父皇對哥哥來說,是好父親好父皇,對我來說……」
「不如沒有!」
不如沒有?
這四個字太誅心,誅心到連公子湛的眼神都一下子變得驚恐了。
公子玉不管驚恐的公子湛,亦不管因為這四個字也變得面目通紅的皇上。
「我寧願你如她一般,生我,但不養不育,一開始就死了心最好。一直給我希望,又不停的讓我失望,希望失望希望失望!」
「給個痛快,直接絕望了不好嗎?」
「好過顛沛流離,好過心中嫉妒。」
「不如沒有。」
公子玉再次重複,並且用這四個字作了結尾。
皇上眼睛瞪得極大的看著公子玉,全然的陌生,似乎從未認識過這個兒子一般!粗氣喘得越發明顯,伸著手指顫抖著指著公子玉,「你……」預料中的責罵並沒有聽到,皇上只道了一個你字就突然吐血,然後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公子玉看到了皇上閉目昏厥似乎就突然蒼老下去的容顏,也看到了公子湛一瞬間健步上去把人給抱住,而自己,就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無聲的看著,不動,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