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黑暗將至

寒夜將至。

北風從奧賽摩爾山脈刮來，捲走最後一絲殘存的溫意。

還未入冬，這裡就已寒意徹骨。

黎恩站立在殘破的城牆上，凝視著遠處四處蔓延的黑煙，黑煙覆蓋了天空，染黑了雲層。黑雲之下，有鴉潮起落，像是一片黑色的潮水在天空中涌動。

這群扁毛的畜生嗅到了戰爭的氣息，前來啄食血肉。

它們說，戰爭快要來了。

「又是一場戰爭。」

黎恩輕聲嘆息，「應該也是最後一場了……」

北風卷著火焰的灰燼，飛上天空，灰燼紛紛揚揚的灑落，落在斷裂的劍刃和屍骨上，像是黑色的雪。

一開始，獸潮伴隨著霜凍而來，那是遠比過去歷年都要恐怖和可怕的魔獸和蠻族，它們出現在了黑山林之中，令那一片黑色的森林也變成了怪物。

準備不足的正規軍就這麼消失在其中，無聲無息，被這個怪物一口吞掉了。

三千邊軍和兩千守衛中能活著回來的，不足三成。

可這僅僅只是噩耗的開始。

就在三天前，寒冰要塞之前，那群怪物僅用了一次試探性的攻城，就讓原本兩個駐紮在此的傭兵團永久除名。

如今看著周圍依舊疲憊傾躺在牆角的軍人與傭兵，黎恩知道很多人恐怕再也無法站起來了。

身為經歷過第二次月汐獸潮的老兵，他很清楚，這座曾經保護過數十萬人多年的鋼鐵要塞，已經註定不可能在那群怪物的襲擊下倖存了。

從昨天開始，殘存的士兵們就開始組織平民利用少數幾首大船撤離到更南方的塞米爾。

「希望眾神保佑，還有最後一批人。」

黎恩閉目祈禱。

「至少讓我們支撐到那些平民撤離……」

三十七年的傭兵生涯，讓黎恩本來就除了手中的長劍外，不會再去有什麼強烈的信仰。

但現在，無論是鋒利的長劍還是鋼鑄的盔甲，都已經不能給他帶來任何心安與希望，也只有向著虛無飄渺的眾神祈禱，還能給他一些自欺欺人般的慰藉。

「團長！最後一批平民已經開始登船了，受傷的兄弟們也都開始上船了，我們做到了！」

黎恩轉過頭，看著年輕的傭兵。他的臉沾滿灰塵，卻帶著真摯的激動。

「團長，我們做到了！」

他沙啞地歡呼，「我們真的做到了！在正規軍都已經被打敗的情況下，我們堅守了這裡三天，拯救了數以萬計的平民。

「該死的，我一定要一些吟遊詩人把這件事情記下來，我們會成為偉大詩歌的主角！」

「是啊。」

黎恩疲憊地笑了，似是滿足地嘆息，「我們沒有違背自己的誓言，我們為了守護弱小而戰鬥到了最後一刻。這件事你們做的很好，而且你們一直都做的很好。」

天穹的黑雲驟然震動了。

因為遠處傳來了號角聲，那號角聲凄厲，鋪天蓋地。

從焦土的黑暗中傳來魔獸們猙獰的咆哮，令他的笑容僵硬了。

「傑森。」他沙啞地說，「下一個命令，你聽好。」

傑森愣住了。

「團長？」

「現在我命令你，立刻回船起錨，帶著剩下的兄弟們離岸南下，去南部的薩隆港，洛薩騎士團的庫伯團長會在哪裡接應你們。

「立刻走，不準猶豫，不要回頭。」

黎恩從胸前撕下一枚劍型的胸章拍在他的手中，讓他握緊，那尖銳的稜角刺的他生疼。他怔怔地看著黎恩，卻看到黎恩的笑容。

他笑著，像是解脫了。

「——傑森，從此刻起，你就新一任的黑劍的團長了！」

……

……

過了很久，或許沒有很久，城牆上再一次恢復了寂靜。

遠處的尖銳號角聲在緩緩地前進，有什麼東西來了，像是潮水一樣，是漆黑的，鋪天蓋地。

而黎恩背後的城市卻迅速寂靜下來去，寂靜到他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死去多年的老師。那個凡事喜歡耍滑頭的老酒鬼，帶著他周遊列國的無賴傭兵……他是怎麼說的來著？

「身為傭兵，最重要的是保命，打不過就溜，有什麼危險就跑，凡是先講價再幹活，生命比金幣更重要。」

「生命寶貴啊，小鬼，要成熟一點，活下去才有錢賺，沒錢你連個銀鱗胸甲都買不起，將來怎麼賺錢養老討老婆。」

他還說了很多話，很多很多話，多到黎恩已經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後來，老師死了。

死在了另一座城市即將陷落的時候，他將自己捆起來，丟上了逃生的馬車，然後關上了那一扇通往『生』的門，回頭踏上了『死』路。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老師。

那時候，老師笑的真開心啊，一點都看不出來是一個無賴和酒鬼了，像個英雄一樣。

「小子，不要再哭了，我只是上個戰場而已，只不過這次沒有收錢罷了，你難過個什麼勁啊？」

那個人這麼說著，迎向了那些毀滅的獸潮，大笑著拔出了長劍。

「而且就算是老滑頭也要有偶爾犯個傻的權利，對不對？！」

「對啊，老師。」

黎恩也笑了，他迎著撲面而來的腥風大笑著吼道。

在孤獨的城牆之上，他學著記憶里老師的模樣，拔出了劍刃，指向了天空，豪邁地宣告：

「——我是要成為英雄的人啊！」

所以，傑森，放心的離開吧。

英雄，是一定能為你們爭取到足夠時間的！

-

「嗚~~嗚~~嗚~~嗚嗚~~

遠處的號角聲不斷響起，天空之上，飛翔的黑龍咆哮著俯衝而下，熾熱的龍息從他口中席捲而出，宛如火紅色的河流，掠過了蒼茫的大地。

瞬息之間，萬物被付之一炬，大地化作了焦土，漆黑的天空都宛如被點燃了一般亮了起來。

早已殘破不堪的城市在這一片火光中發出了無力的悲鳴，由矮人鑄造的青銅門融化在了炙熱的龍息火焰之中。

最後的防線破碎了，而在火焰燃盡的焦土之下，轟鳴的腳步聲不斷響起，那些驅趕著黑山林中的魔獸作為先鋒的幕後黑手，終於在終曲的時候露出了他們猙獰的面目。

那些數千年前被白之王所驅趕到世界邊境的蠻荒之子們，如今重新踏出了無盡的黑山林之中，朝著人類的國度再一次發起了滿是貪慾的攻勢。

以獸人，巨人為主的蠻荒大軍們向著天空發出宛如野獸一般的嘶吼，他們的眼瞳之中滿是饑渴和殺意，他們集列成陣，化作黑色的潮汐，向著面前的城市推進。

於是，大地震顫，天空昏暗，天地之間回蕩著破裂的巨響。

那是成千上萬的腳步聲。

那是漫長等待之後，終於將一切輝煌都踐踏在腳下的狂喜回蕩！

「沃土！沃土！沃土！沃土！」

它們狂喜的呼喊，瘋狂的咆哮，踏著尚未燃盡的火焰沖向了面前的城市，他們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還有恐懼的香甜。

他們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品嘗勝利，在飽嘗鮮血之後，再將眼前的一切毀滅殆盡。但他們還是停了下來，因為危險的氣息在火焰里燃燒，因為死亡的味道在伴隨著黑煙蔓延。

黎恩從燃燒的城門中緩步走出，沙啞的聲音宛如死神。

「為了毀滅這一座城市，你們等了多長時間，五年？十年？還是一百年？真是令人欽佩！」

在破碎的青銅門之後，黝黑的鐵靴踩滅了焦土之上的火焰，沉重的劍刃拖曳在地上，切裂了青磚，火花飛迸。

「但就此為止了！」

呼嘯的北風再次響起，令人不安的摩擦聲響起，彷彿是利刃在切割鋼鐵，彷彿是無盡的火焰從地底噴出！。

在這恐怖的風聲之中，最前方的獸人痛苦的發出了哀嚎。

從劍刃上揮舞而出的北風，將他們攔腰切斷，污濁的鮮血撒入焚燒的焦土，滾咧的殺意，宛如暴風雪一般將獸人們猖狂的火焰熄滅了。

黎恩將頭上的頭盔摘下，五十六歲的年紀已經讓他不再年輕了，滿面風霜和傷疤，火焰將他的鐵甲撩成了漆黑，可斑白的長發卻在烈風中捲起，宛如旗幟。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一輩子！」

獸人大軍寂靜無聲，彷彿是在畏懼那令人難以直視的眼神。

「來吧！你們不是想要毀滅這一座城市么？」

他笑了，扛起劍刃，向著無窮無盡的大軍勾動了手指：

「——那就要踏過我的屍體去！」

「吼！！！」

獸人大軍被激怒了，黑暗之朝中爆發出一陣陣的怒吼，天空中的魔龍宛如嘲笑版噴吐著火焰。

手持巨斧的巨人怒吼著從黑潮中走出，身上的鱗甲磨擦發出了猙獰的聲響，那是足有數米高的戰爭巨獸，足以正面撕裂任何一道防線的怪物。

可如今他已經被不知名的法術刺激的陷入了狂怒，雙眼血紅，巨斧在身旁胡亂的揮舞，帶起呼嘯的風聲足以切裂大地。

它向著城門狂奔，宛如不可逆的巨石滾動，當他的雙腳踐踏大地的時候，掀起的振蕩足以令焦土也支離破碎。

在距離黎恩數十米之外，他就猛然跳起，手中的巨斧呼嘯著向著面前那個不自量力的蟲子當頭斬落。

它的主人要他化為肉泥。

而黎恩冷然的凝視著他，眼中滿是嘲弄的神色，因為他已經聽見身後傳來的呼嘯聲，他知道什麼即將出現。

而片刻之後從黑暗中的呼嘯著而來的東西，彷彿切裂了風聲，撕裂了火焰，突破一切阻礙，淹沒了所有的聲響！然後破空而止！

「嘭！」

半空中，躍起的巨人猛然一頓，被那破空而來的東西穿透，巨大的動力帶著它倒飛而出，然後被死死的釘在了焦土之上。

冰冷的空氣再一次凝結了場面，獸人們詫異的，驚恐的看著巨人胸口那還在震顫著發出嗡嗡作響的三菱投槍。

在這一瞬間，黎恩的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笑容。

「……原來，想要成為英雄的，不止我一個嗎？」

絲毫沒有轉頭，黎恩的大笑著，「看來我不用再為你們爭取時間了啊。」

「那是當然！」

伴隨著黑暗中傳來的話語，獸人似乎聽到寂靜的城市中，有著沉重的腳步傳來。

轟！轟！轟！轟！

那是鏗鏘鐵甲摩擦，聲音尖銳，那是鐵靴踏碎了磚石，沉悶如雷。

就在滿地殘骸的長街上，在破敗不堪的廢墟殘骸中，有一個個魁梧的身影排眾而出，向著破碎的城門走來。在他們身上，裂痕交錯的鐵甲倒映烈焰，卻彷彿放出了日輪一般的燦爛光輝！

那些本應該棄城而去的傭兵們，此刻重新歸來。

他們怒吼著，高歌著，並肩而立，站在了黎恩的身旁！

他們就是這一座城市最後的防衛，三十四萬平民的最後守護者！

這個城塞最後的軍團！

「或許，你們以為你們已經贏定了。但是別忘了，這裡還有我們！」

面對著狂怒的獸人們，黎恩舉起了重劍，如獅子咆哮：「今日，我們將戰死在此處，我們將創造傳說！一個屬於我們的傳說，一個屬於你們的災厄！」

在他的身旁，傭兵們山呼：

「為了不滅的燃燒之血！」

「為了英雄！」

「為了可能賺不到的錢。」

「為了遠方的故鄉。」

「為了我還沒見過面的老婆。」

「為了烈酒！」

「為了人類！」

「——為了持劍者的榮耀！」

轟！

鋼鐵之聲響起。

隨著黎恩的動作，傭兵們倒持長劍，將利刃刺入了面前的土中，齊聲怒吼：

「——吾等將寄命與此刃之上，誓殲一切來犯之敵！」

城門之前，一百三十一名傭兵拄劍而立，迎著面前黑色的海潮，毀滅的狂瀾，面向他們敵人——獸人也好，巨魔也罷。

怒吼著讓一切不可抵擋的孽龍或者說毀滅軍團，都來吧，來這裡！

在冷月之下，劍刃之光在鮮血飛舞的空中交織著，泛起了宛如烈焰的寒光！

此處為不破之劍欄，榮耀與英雄之牆！

這是男兒心中永恆不滅的火焰和烈血，它們在燃燒，怒放，照亮漆黑的世界，升上星空，在此世化作星辰的輝光！

-

不知道過了多久，黎恩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卻絲毫無法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就彷彿一個幽靈一般漂浮在一片虛空之中。

「來自奧特茨的黎恩·懷特，奧拉希爾之子，你終於醒了。」

聽到聲音，黎恩轉過『頭』卻發現面前漂浮著一枚銀白色的懷錶，而聲音正是從這隻懷錶中之中傳來的。

不知為何，看見這支懷錶，黎恩卻意外的覺得眼熟。

「這裡是？」

看著周圍的一切，思維比正常時期慢了數拍的周烈茫然的問道。

「這裡是生靈跟亡者之外的歧路，是無盡虛空與時間中的一個奇點，它連接著萬物，卻又不存在與世間任何一處地方。」

懷錶中傳來的聲音充滿著滄桑與無力，似乎極其虛弱。

「你的靈魂伴隨著死亡已變得破碎不堪，如今這一點殘存著，正常情況下，恐怕沒有多久就會消失殆盡，但卻因為在這，你就有了一次向敵人復仇的機會。」

蒼老的聲音略微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

「這裡是時空長河之中的最為神奇的地方，這裡連通著無數的過去與未來。」

「所以，你可以回到過去。」

聽到這裡，原本萎靡不振的黎恩猛地睜大了眼睛，濃烈的宛如實質的火焰在他的雙眸中猛烈的燃燒了起來。

「我會通過時間長河去尋找一具適合你復活的身體，但因為你的靈魂實在太弱，所以這具身體，必然不會很好，或者是將死之人，或者是天生缺憾……」

「這有什麼好選的。」絲毫沒有思考，黎恩便笑著打斷了對方的話。

「天生缺憾又如何，壽命無多又如何，只要給我一個復仇的機會，我就絕不會放過。」

……

……

……

沉默許久，懷錶中聲音傳來了一陣長長的嘆息。

「希望你我的選擇都是對的，記住，我需要能量，血肉靈魂，晶石礦脈，只要能轉換成能量，一切都可以。」

話音剛落，懷錶宛如一道旋風一般衝進了周烈的右手手心之中，而伴隨著一陣劇烈的疼痛，再一次讓黎恩暈眩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