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濟（一）

秦盡安到底是沒有熬過這個異常寒冷的冬天。

國家零落山河破碎，當今天子落荒而逃，到處都是烽煙戰火和以死抵抗將士灑落的鮮血。他們的國家已經瀕臨毀滅，再也沒有號稱永不敗不降的林家將，那些忠心耿耿的將士伴隨著戰神的隕落而悄無聲息的湮滅在朝廷的陰謀當中。而號稱諸葛再世的秦盡安在賢王的庇佑下僥倖活了下來，只可惜道盡太多天命無常，在短短二十三年華時就衰弱了下去。如今只能整日卧病在床，神思渾噩，絲毫不知道門外有人在等著取她性命。

他們知道了秦盡安死守著的秘密。

秦盡安聽到了窗外低低哀鳴的鳥聲，她緩緩的睜開了那雙眼，聽到了門外有人說話的聲音。

「閣下可是號稱諸葛再世的林家將軍師秦盡安？」門外有人朗聲問道，趾高氣揚。

秦盡安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她知道門外不是賢王的人。

「閣下可知你犯了什麼錯？」門外人見秦盡安不回答，略略抬高了聲調責問道。

秦盡安眼珠轉動，似是覺得疲憊又重新閉上了眼，她輕笑了聲，道：「國已潰敗，你現在來指責我為何欺上瞞下嗎？」

她想，賢王是知道她的秘密的。

秦盡安從十五歲從軍到如今，前一年眼看著他們就要將邊疆的敵人徹底擊敗，可沒想到的是天子聽信讒言，認為戰神林紹當真勾結了外敵要翻了這王權，不但一連幾道急召甚至斷了糧草的供應。林紹無可奈何決定領命回京，他執意只帶領一個小隊出發，卻在行至峽山谷的時候遭到了埋伏。秦盡安趕到的時候，所有的將士屍體都僵硬了起來，可他們都筆直的站著，手中緊握著□□，即使身前背後插滿了無數的箭矢，依舊憤怒的仰著頭。那裡，是他們的敵人。

他們不過才二十人，就那麼肩靠著肩背靠著背的圍在一起，竟是生生的營造出一種排山倒海的壯烈氣勢。

林紹的頭顱被高懸在山谷上的一塊大石下，他的眼珠被挖下，瞪著一雙空蕩蕩的眼眶。

那時候，算完最後一卦的秦盡安再也支撐不住，從此一病倒下再沒有起來。

而如今，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卻還是有人想要取了她的性命。

秦盡安想笑。

「我到底是……」秦盡安低語。

秦盡安看到了她的妹妹，沒有活過七歲的小女孩在她死去前緊緊握住她的手，眼淚落滿了她那張蒼白的小臉。

「阿姊我好怕……」盡歡小小的手握住了秦盡安的手。

「不怕，歡歡不怕，阿姊陪著你呢。」

秦盡安不敢緊緊的抱住妹妹，她怕那已經是骨瘦如柴的身體被她輕輕一碰就會碎掉。她也不過是十二歲的少年，本該天真爛漫受盡寵愛，可戰火從來都是這麼無情，它們將她的家徹底摧毀。她堅信爹娘的話，只要到了京都一切都會好的，她們再也不會風餐露宿，再也不用擔驚受怕。

「阿姊，我想吃白饅頭……」餓極了的盡歡吞咽了下口水，揚起臉笑，「阿姊，以後我們天天吃白饅頭好不好？」

「好……好，歡歡想要吃多少都有……」

秦盡安的淚水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她雙眼模糊，只能夠聽到盡歡接下來的話。

「我好怕，我好怕阿姊在我死後就再也沒有人陪著了……阿姊我知道你也很怕黑的……我好想……」

聲音已經愈來愈小，直到呼吸淹沒了那麼微弱的掙扎。

「……那就不要死啊……」

秦盡安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阿妹，還是不到七歲的小女孩，穿的乾乾淨淨的，一張笑臉已經是乾淨白皙。

「你是來接我的嗎？」秦盡安忍不住問道。

門外的聲音冷冰冰的將秦盡安的幻想破滅，他猶如罪惡的審判者，誅列秦盡安的過往：「你本是罪臣之女，偏偏女扮男裝潛伏軍營七載，還和叛將林紹勾連，其心可誅。」

秦盡安伸向半空的手垂了下來，她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低低道：「我忘了我的阿妹早就離開我十一年……你怕是早就投胎了吧。」

「閣下！我念在你在賢王門下，才一直禮讓有加。」門外的聲音不耐煩起來，他就要推門而入，想起自己的目的又生生停住了動作，「當今天子仁慈厚愛，現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秦盡安只覺得可笑，她忍不住懷疑由那樣的人統治的國家還是她所追尋的發誓要保護要效忠的國家嗎？也許只有彌留時刻她才敢想這種膽大妄為的事，可正是因為這樣，她更加的怨恨和無奈。她到底是沒有完成對盡歡的誓言，沒有給她一個天天有白饅頭的世界。

「閣下只要交出天機卦，天子仁愛自是會寬恕你一命。」門外人還在喋喋不休的愚忠他早已逃走的天子皇權。

天機卦，果然是為了天機卦。當初秦盡安利用這圖卦，獻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計謀讓林紹所帶領的五萬林家將大勝敵軍，甚至奪回了邊疆一座被侵佔多年的城池。這一戰役不但讓林紹風光滿滿，林家將之名響徹邊疆，同樣也讓秦盡安得到了諸葛再世的美名。只可惜，它所帶來的遠遠沒有表面那麼風光，更多的是天子所強行賜予的壓力。只許勝，不許敗。不是林家將戰無不勝，而是他們輸不起也不敢輸。他們那些遠在故鄉的親人的命被天子所要挾，一次輸一場血。

「這樣的天子你還有必要效忠？」秦盡安緩緩道出，睫毛輕顫，「莫不是你捨不得你的官位你的權利？」

「你！放肆！秦盡安，我好話說盡，莫怪我心狠手辣！」

秦盡安冷淡的聽著門外人惱羞成怒的話，只覺得雙眼越來越沉重，她沒有任何反抗，安靜的閉上了那雙看盡了這世間殘酷的雙眼，等著永遠的黑暗來臨。

如果有可能，她還是想來世在當歡歡的阿姊。

秦盡安重新睜開了雙眼，她看著這間唯有白色的房間，饒是她也愣住了。本來以為已經死了的自己竟然出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轉過身朝左邊看過去，那個和她長相相同的少女也轉過了身體，秦盡安這才發現原來這裡還有一個人。

「你是……我喝醉了才對……」相同模樣的少女一臉困惑，她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顯然還鬧不明白。

秦盡安沒有說話，只是警惕的打量著四周，她從軍七年，戰場上哪怕一個晃神的瞬間都會遭來性命之憂，所以她從來不敢放鬆。何況來到這個陌生至極的地方，哪怕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依舊能夠保持著足夠的冷靜。

「我……不……我還有事沒做完！我不能接受！」少女突然叫道，她直勾勾的盯著秦盡安，「為什麼是她？！你說我……死了？！」

秦盡安沉默的看著少女崩潰的坐在地上，顯然她比她幸運點，起碼她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好……我同意……」少女似乎在和別人說話，她獃獃的說道。

秦盡安輕蹙眉頭，有些不安的轉動頭顱，可如她第一眼所見，這裡除了她們兩，什麼都沒有。

「既然我已經無法回到那個世界，我求你幫我……」少女眼淚落下來，她嚅囁道，「我要成為明星，我要所有人都認識我！」

秦盡安還未明白少女話是什麼意思就感覺到自己被一陣撕扯，腦海中也被灌入了許多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她就像是重新活了遍別人的人生，酸甜苦辣人生百味，秦盡安被這普通和平的生活所吸引，可以因為吃到喜歡的食物而開心一整天，可以因為暗戀的對象有了女朋友而傷心難過，平和的讓人都覺得身心舒緩。還有這個世界科技高度發達，她認識了各種各樣的新奇的東西，不像她曾經的國家唯有戰火和逃離。

秦盡安接收完少女的記憶后緩緩睜開雙眼，入目所及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宿醉所帶來的痛苦讓她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以前她從來不會喝醉，因為生怕會暴露自己的秘密，所以根本沒有經歷過酒醒之後的反應，不過現在感受到的實在是太糟糕了。她憑藉著原身的記憶進入叫做衛生間的地方，洗了一把臉，待到難受緩解了一點，秦盡安抬起臉看著鏡中的自己。

鏡子中秦盡安雖然蒼白，素寡著面容，依舊錶露出她的姣好清雅。原身不但面容和她相同，連名字也都一樣，因為酒精中毒而死，才不過十八年華，正是青春靚麗的時候。因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所以希望自己能夠出名這樣就能夠讓她的親生父母看到她。秦盡安雖然能夠理解她，可是她的養父母撿到她就一直盡心儘力的撫養，不可謂付出了愛和心力，結果就這麼一聲不吭的離開了，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就算她初衷是好的，不希望自己增加負擔，可這樣一走了之，讓他們怎麼想。再者以後若是她真的成名了，這件事也勢必會成為她的污點。

秦盡安捋了一把胸前的頭髮，隨意的將它紮起來。

看來得先回家一趟，秦盡安不是白眼狼，養育之恩她定不會忘，想成為明星這件事的意圖還是得好好和他們說下。何況她知道原身高中還未畢業，就這麼消失了實在是太過草率了。秦盡安對所謂的學堂很是感興趣，她曾經的國家根本不允許女子入學堂，沒想到他們現在竟能夠和男子一同學習，這曾經是她最期盼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