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不是人（五）

九月二十九日快十一點的時候，徐招娣終於給她打來了電話。她們已經坐摩的過來了，是同村那個曾經載她們去鎮里的齙牙男送來的。聽說是剛好要來柳城投靠他的舅舅，知道他們人生地不熟的，於是就熱心的載她們過來了。秦盡安自然記得那個齙牙男，對於他狹隘愚昧的思想是厭惡和反感，因而雖然他好心送徐招娣他們過來，這份感覺她也沒有消散。

秦盡安給了徐招娣她新出租房的地址讓他們打的過來，就不要再麻煩齙牙男了。從之前的房子坐出的士過來也不過二三十分鐘，她打算在這之前做好午飯等他們。

徐招娣有些猶豫，畢竟這個叫李源的年輕人這麼熱情的送他們過來，結果連請他吃一頓飯都沒有就把人打發走了，她心裡還是過意不去。

「李源，我家閨女說她已經換地方了。」徐招娣掛斷電話，「說是把地址發到你這手機上了，你幫我看看吧。她讓我打的過去。」

齙牙男那次被秦盡安那麼說，整個人都處於蒙圈的狀態，等他神不思蜀的回到那群人當中，再看看他們弔兒郎當的模樣，他模模糊糊覺得自己這二十幾年跟白過了一樣。因而，在他的舅舅回家一趟，他覺得自己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於是好說歹說終於讓他媽媽同意了他到柳城投靠他舅舅。

李源有些不自在的拿過手機，他也認不得幾個字，他其實也就是憋著氣，想見到秦盡安告訴他他不是那樣的人。

李源這手機還是舅舅離開前送給他的，讓他不要老是拘泥於這個小山村。

可現在看著那條簡訊，齙牙男有些懵逼。

「媽，你有跟姐說浩洋的事嗎？」秦曉梅看李源瞪著眼睛看手機半天，悄悄問徐招娣。

徐招娣臉上閃過一絲難受和晦暗，她搖搖頭，「我打算過去在和她說。」

「哦。」

秦曉梅低著頭看自己的鞋尖，這是她第一次出西沿村，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麼姐姐跟她說不應該窩在那個山村裡一輩子。沿途的漂亮大氣的建築，各種新奇的玩意，乾淨整潔的街道，跟她們村逼仄的形象完全不同。而且這裡的女人臉上都洋溢著自信美麗的笑容，身上穿的戴的跟她們完全不一樣。秦曉梅覺得自卑，死死盯著自己洗的發白的鞋子不願抬起頭來。

齙牙男睜著眼睛看了兩分鐘，終於還是敗下陣來，他覺得每個字都很熟悉，可就是認不出來它們叫什麼。

「呃，阿姨……不好意思，我不識字。」齙牙男訥訥。

「沒事沒事。我找路人問問好了。」徐招娣連忙堆滿笑容，寬慰道，「不識字很正常，我小時候家裡窮，我爺爺奶奶說女的讀書沒用。」

李源聽了只覺得更加臊的不行，他爸倒是讓他讀書，可他覺得沒用，上課也不好好上。小學也沒畢業就跟著那群人混，整天無所事事，閑來就欺負欺負同村的小孩。要不是他爸看不下去一陣打，扔了輛摩托車讓他拉客，指不定他還在村裡晃蕩欺負小盆友呢。

秦曉梅抬起頭來，「媽，讓我看看吧。」

徐招娣本來想著找路人問問的，聞言也就遞給了曉梅。

曉梅念出來，「在西前路迎鸞小區d棟12號樓1203室。」

「這地方我也不認識，我問下怎麼走吧。」齙牙男說道。

「沒事的，我們直接打的過去就好啦。不麻煩大哥哥的。大哥哥還要去找你舅舅吧。」秦曉梅說，從徐招娣掛完電話后對李源說的，她心裡明白姐姐是不願意齙牙男過來。雖然不明白他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不過她必然是向著姐姐。何況，她覺得這其中肯定是李源不好，她姐姐不會是無情無義之人。

李源還沒反應過來，徐招娣就拍了下秦曉梅的腦袋，「人家特地送我們過來，請吃一頓飯也要的。你怎麼想著趕他走呢？」

秦曉梅有些委屈，憋著嘴，她從小懂事，就算覺得自己是對的也不會反駁她媽媽。

「呃，沒事的！我舅舅就住這附近，來回也麻煩。我也是順路的。」

李源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秦盡安是不待見他，他心裡不舒服，他也不是臉皮厚的人，自然不會碘著臉硬要去。說完之後就幫忙在路邊攔了輛的士，麻利的將行李塞到了後備箱，然後將地址說給了司機聽。秦曉梅之前念完怕自己不記得，特地在她的小本子上記了，倒也不怕到時候不認得路。

待到計程車揚長而去，李源有些悵然的摸摸腦袋，隨後打了舅舅的電話。

的士里，徐招娣還是過意不去，跟曉梅說道，「你這孩子剛才怎麼說話的。」

秦曉梅嘟著嘴，別過臉不理她。

徐招娣嘆了口氣，又有些忐忑不安的看著窗外。說來可笑，她在西沿村呆了四十多年，這還是她第一次進城市。本來以為柳城就和鎮里沒什麼區別，可現在才發現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麼狹隘。在看到門店裡也有女人掌持，想到秦盡安給她提的建議，她又不由得有些心動起來。

秦盡安特意做了幾道豐盛的菜，擺的餐桌滿滿一盤，有口水魚，香辣蝦，魚香肉絲，宮保雞丁這些看起來就食慾大增的肉菜，也有幾道清淡的蔬菜，時間倉促，她就沒有燉湯，而是做了一鍋豆腐魚湯。待到時間快到十一點半，她拿了鑰匙和手機下去給徐招娣他們開門。

在小區門口等了兩三分鐘，一輛的士停在了秦盡安面前。秦曉梅率先看到秦盡安，迅速的打開了車門一把撲在了姐姐懷裡。

徐招娣在另一邊下了車，司機則是走到後備箱幫忙將行李拿了出來。

「餓了嗎？」

秦盡安摸了摸秦曉梅的小臉蛋，發現沒有看到秦浩洋。

「還好。」曉梅抱了一會兒就幫忙去提行李。

秦盡安付了錢，隨後拿起了兩袋不知道裝了什麼十分沉重的袋子，一邊帶著他們往自己那棟樓走去。她用指紋開了門，讓他們等在電梯，自己則是過去問了保安什麼時候能錄指紋。得知下午兩點可以，秦盡安謝過他后回到了電梯前。雖然對於秦浩洋為什麼沒跟著過來她有些好奇，不過想來應該是她那個作妖的養父搞的鬼吧。

秦盡安開了門，將行李都放在了客廳，讓他們先去吃飯。

曉梅洗了手坐在已經盛好飯的桌子前，她到底是小孩子，還是沒忍住問道：「姐你不好奇為嘛浩洋沒來嗎？」

徐招娣頓了下，她知道這事是不可能隱瞞的，同樣心情複雜的看向了盡安。

「先吃飯，這事等下再說。」

「哦，好。」

秦曉梅點頭，看著餐桌上豐盛的菜，喜滋滋的夾了一筷子魚肉給徐招娣，又給秦盡安夾了雞丁，隨後才給自己夾了魚香肉絲到碗里。徐招娣看著秦曉梅，在心裡嘆了口氣。對方越是這樣懂事聽話，她心裡的愧疚和難受就越發的折磨著她。這飯菜雖是美味，可徐招娣食不知味，勉強吃完了一碗。倒是曉梅，吃了兩碗飯還喝了一碗湯，肚子撐得飽飽的躺在了沙發上。

「別躺著，站一站。」秦盡安對曉梅說。

秦曉梅站起來，往陽台邊走去。

徐招娣一邊和秦盡安收拾碗筷，一邊低聲道：「那個女人來過。」

「要走了秦浩洋？」

「嗯……那個女人說要帶他去見他爸爸，所以浩洋就跟著走了。小傢伙不聽我們的勸，執意要走。」

秦盡安挑眉，「那就隨他去。」

「可我總是擔心，浩洋不會出什麼事吧？那個女人看起來就不是個正經人。能勾引別人的老公這麼不要臉的人，萬一她把浩洋拿去賣了怎麼辦？」

「那就賣了。」

徐招娣嚯的將碗筷摔在了桌子上，不可置信的瞪著一臉平靜的秦盡安，「你這話怎麼說的？是不是因為他不是你的親弟弟你就這麼冷漠？！盡安，好歹他跟你相處了這麼久。你忍心？」

「是我逼著他跟著那個女人走的？」

「我……那你也不能說這樣的話啊。他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事。」徐招娣語氣低落下來。

秦盡安一言不發的將碗筷端到了廚房裡，隨後開始放水洗碗。

秦曉梅聽到聲音，連忙跑過來，疑惑的問道：「媽，怎麼了？」

「沒事。」

「哦。」曉梅走到秦盡安身邊，小聲問，「和媽吵架了？」

「哪有。你覺得你姐姐會是這樣的人嗎？」

秦盡安一邊熟稔的洗碗，一邊笑著回答。對於秦浩洋，就算再怎麼小孩子不懂事，可連誰到底真的疼他都分不清楚，秦盡安是真心無所謂他是否真的被賣了。不過，到底是她說的太重了。徐招娣顯然也有被洗腦的重男輕女的思想，她這麼在乎自己唯一的兒子也是時代的錯誤。可這並不能夠代表她就能夠理解能夠認同，這種觀點早就應該抹殺乾淨才是！

「嘿嘿，姐姐你肯定捨不得氣媽，有事能說清楚的還是心平氣和的說開了好。」秦曉梅勸解道。

秦盡安彎唇，「就你人小鬼大。」

「都是一家人嘛。姐，我去幫忙整理行李。」

秦盡安點了點頭，待到她將所有的碗洗好走出來時，徐招娣他們已經將行李中一袋的果蔬拿了出來，這都是他們特地沒有賣留下來的。秦盡安看了看忙著的兩人，隨後加入了幫忙的行列，她看到徐招娣臉上有些不自在，張了張口還是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