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陰鬱
寧壽堂
周老太太看著跪在下頭哭得雙眼通紅的傅珍,重重嘆了口氣。
因著黎氏的緣故,她對這個孫女兒一向不大喜歡。可再怎麼說,她身上流著的都是傅家的血。
黎氏這個生母,著實過分了些。
「好了,你起來吧,哭有什麼用。」周老太太看了跪在地上的傅珍一眼,又轉頭對著丫鬟若蘭吩咐道:「你帶著五姑娘去後頭洗把臉,重新上個妝。」
若蘭應了一聲,上前對著傅珍福了福身子,叫了聲:「姑娘。」隨後才扶著傅珍站起身來,朝裡間走去了。
周老太太見著傅珍進了裡間,才皺了皺眉,對著一旁的衛嬤嬤道:「這一個個的,都不叫人省心。」
衛嬤嬤聽著她的話,上前寬慰道:「五姑娘知道這個時候來求您庇護,便還是有自己的主意的。二太太不上心,您往後得空多指點五姑娘一些,想來五姑娘經此一事往後就懂事了。」
衛嬤嬤也沒想到五姑娘今個兒會突然過來給老太太請安,剛一進門就跪在地上哭了起來,問起老太太當年黎氏生產的時候是不是傷了身子,因著這個緣故黎氏平日里才不像尋常的母親一樣對她親近。
黎氏當年生產傷了身子的事情府里人人都知道,只是沒人敢在五姑娘跟前兒嚼舌根,所以傅珍並不清楚。
如今驟然在窗外聽到那些話,自然受不住,就哭著來了寧壽堂。與其說是訴說委屈,倒不如是求個靠山,叫老太太庇護她。
周老太太聽著衛嬤嬤的話,卻是半晌才開口道:「我這些年精神也不大好,哪裡能親自教導她。若是個孩子便罷了,她如今都十歲了,性子早就定了,骨子裡和黎氏一樣做事不管不顧,看著是厲害些,其實到頭來害的都是自個兒。」
周老太太說的,是黎氏這些日子和傅呈修疏遠起來,故意將謝氏的嫁妝奪了去,搬到了沉香院。不僅如此,還處處難為有孕的何姨娘。
衛嬤嬤聽出周老太太話中的意思,明白老太太是不想庇護傅珍這個孫女兒,想了想,就開口道:「這都是想得到的,黎氏雖自幼養在太後宮中,可宮裡頭最不缺的便是皇子皇孫,太后哪能顧得上她一個外人。說是看重,不過是吃穿用度比照公主的份例罷了。實際上,真正照看黎氏的還不是身邊那些個乳母和嬤嬤,那些人手段是有些,可若真計較起來,不過都是虛張聲勢,仗著身份和體面行事罷了。」
「您既然這麼想,老奴倒也覺著,這樣也好,任黎氏鬧騰著吧。太后這些年身子也不大好,等到沒了太后庇護,您便可借著這些年黎氏做的事情,叫她在佛堂里吃齋念佛去,也省得在跟前礙眼。老奴說句不該說的話,五姑娘性子不好,都是黎氏自己不上心,誰都怨不到您這個當祖母的身上。」
衛嬤嬤的話才剛說完,就見著若蘭領著傅珍從內室走了出來,便止住了話語。
周老太太早已將衛嬤嬤的一番話聽到了心裡去,眼中閃過一絲深意來。
見著傅珍走到跟前,才開口道:「你且回去吧,這事情你心裡覺著委屈,也要體諒你母親才對。母女之間,哪裡能真有什麼仇怨,好好說開了才是。」
傅珍聽著周老太太這話,臉色驀地蒼白起來,身子也微微顫抖著,眸子里全都是淚水,還有一抹掩飾不住的怨恨。
周老太太將她眼中的這抹怨恨看在眼中,心底最後的一絲不忍也沒了。
這樣一個孫女兒,哪裡能比得上婭丫頭,虧得還是正經嫡出,在她看來,還比不過蓉姨娘所生的三丫頭去。
傅珍緊咬著嘴唇,好半天才福了福身子,道:「孫女兒告退。」
從寧壽堂走出來的時候,傅珍的臉色蒼白,背卻挺得筆直。她心裡從來都沒有這樣恨過,恨母親,恨周老太太,恨所有將她推到這個境地的人。尤其,是傅沅。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她雖不得祖母喜歡,母親也不大和她親近,可她還是那個可以任性,可以想要什麼都能和母親說的傅珍。可自打傅沅回了府里,一切都變了,變得那麼不堪。
「姑娘。」丫鬟代梅跟著自家姑娘出來,滿是擔心道。
如今這個時候,她也慌了心神,不知該怎麼辦了。
姑娘責打了秋靈,惹得太太生氣,這會兒老太太又不肯庇護姑娘,往後在府里的日子,姑娘該怎麼過?
一想著這些,代梅後背就一陣發涼,不知道自己跟著姑娘還有沒有出路。
傅珍轉過頭來,冷冷看了她一眼,叫代梅忍不住瑟縮一下,一句話都敢說了。
「陪我去看看母親吧。」
「是。」代梅遲疑了一下,小聲應了一聲,就陪著自家姑娘回了沉香院。
只是,這個時候太太怕正在氣頭上,她不知道姑娘過去,會是個什麼局面。
太太向來對姑娘這個女兒不大上心,未必能像尋常的母女一樣,姑娘說幾句好話就肯原諒了姑娘。
更何況,姑娘之前的做法,是毫不掩飾打了太太的臉面。
相較於代梅的忐忑和緊張,傅珍面上卻是平靜得很,沒有人看到她眸子里有種嘲諷和不屑。
只一會兒功夫,兩人就到了沉香院。
門口的婆子見著傅珍進了院子,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來,忙挑起帘子進去通傳了。
「太太,五姑娘來了。」
黎氏正坐在軟榻上,拿著厚厚的賬冊看著,聽著那婆子的話,面色當即就沉了下來。
「不去討好老太太,她來我這裡做什麼?」
陶嬤嬤最知黎氏的性子,聽著這話,忙開口道:「太太,方才奴婢說的您都忘了。您就只當五姑娘是在耍性子,既然五姑娘肯來,就是來給您認錯的。您可別難為五姑娘,叫府里的人看了笑話。」
黎氏嘆了一口氣,默認了那婆子將傅珍領了進來。
只是在看到傅珍從外頭進來的時候,心裡的那點兒火氣又涌了上來,不等傅珍開口,就將她訓斥了一番。
「你平日里任性胡來也罷了,今個兒竟打了秋靈落了我的臉面,叫滿府的人都看著咱們二房的笑話,我這當母親的是有哪一點兒對不住你了?」
傅珍站在那裡,眼底閃過一絲嘲諷,面上露出一抹委屈來,低頭好半天才哽咽道:「今個兒,我來給母親請安,在外頭聽到了母親和陶嬤嬤的話,這才去問祖母,是不是真是因著生我的時候傷了身子的緣故,您才這般疏遠我。」
傅珍說著,就抬起頭來,眸子里全都是淚水,很是委屈道:「我就想知道,您是不是真的遷怒了我,再也不想管我了。」
代梅詫異於自家姑娘突然這個樣子,心裡卻著實鬆了一口氣。她來的路上還擔心姑娘和太太起了爭執,質問起太太說出那些話來,叫太太愈發厭了她。她怎麼也沒想到,姑娘竟會這般利用起太太的愧疚來。
說不上是質問,委屈卻又是發自內心,連她這個外人聽了心裡都覺著難受,更別說是太太了。
她不著痕迹朝坐在軟榻上的太太看去,見著太太眼中藏著一絲愧疚和難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心裡便知道太太是不會再因著秋靈的事情責怪姑娘了。
陶嬤嬤揮了揮手,叫屋子裡站著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了出去。
「姑娘錯怪太太了,姑娘不過聽了一句,哪裡就能知道太太的心思。」
「這些年太太身子不大好,時常頭疼睡不好覺。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又多,再加上蓉姨娘和何姨娘,太太這才對姑娘疏忽了幾分。可吃穿用度,太太何曾短過姑娘,送去漪瀾院的都是最好的。姑娘您好好想想,太太可有真的虧待過姑娘?」
聽著陶嬤嬤的話,傅珍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撲通一聲跪在了黎氏面前:「母親,是我不對,您原諒我這一回。」
傅珍將頭埋在黎氏的膝蓋上失聲痛哭,哭的眼前直發黑,喉嚨里打嗝,再也哭不出來了。
黎氏拍著傅珍的後背,也是忍不住流下淚來。只是因著這些年心裡的生分,安慰的話到底沒有說出來。
「時候不早了,你送姑娘回去吧,看看她屋裡缺什麼,叫人拿過去。」
傅珍聽后,身子微微僵了僵,眸子里滿滿都是諷刺。
到了這會兒,她都不能真心疼愛她,她心裡最後的那一絲期待都沒有了。
傅珍回去后便受了風寒,病了兩日。
很快,就到了大姑娘傅婭進宮的日子
傅沅在香馥院見著傅珍的時候,總覺著這個五妹妹變得有些不一樣了,眸子里雖含著笑,可整個人竟給人一種陰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