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惜惜
蘭美人與阿音並沒有太多往來,如今卻特意派了這樣一個人到阿音身邊來,阿音也是略有些詫異。將人請了進來,對方卻不肯坐,只是笑眯眯地遞了一個盒子過來,道:「美人說當日要多謝阿音姑娘,若不是阿音姑娘護住了皇子殿下沒有出事,當日在場的美人定然會被牽連。如今平安無事,都是阿音姑娘的功勞。所以派了奴婢過來,送阿音姑娘這隻簪。」
她笑眯眯地學著蘭美人說話的樣子:「這隻簪是我從娘家帶過來的,雖說不怎麼起眼,卻是宮外出名的金玉閣的手藝,還請阿音姑娘收下。」
阿音連稱不敢,兩個人你來我往地推了一會兒,那宮女臉一板,將盒子往阿音手裡一塞,道:「阿音姑娘這般,可就讓奴婢難做了。莫非阿音姑娘是要奴婢回去被美人訓斥不成?若是阿音姑娘不想要,自己去找美人推辭好了。」
說罷,也不等阿音說話,轉身就跑了。
阿音追之不及,看著那宮女一溜煙地走了。
打開盒子,裡面的簪花確實沒有宮中常見的簪花那般華貴,小小的粉色碎寶攢出來一朵芙蓉花,碎金做花蕊,很是清新可愛。阿音一見就喜歡上了,在頭上比劃了一下,放進盒子里又拿出來,最後還是一狠心放了回去。
原以為這裡的首飾都是走華貴粗苯路線的,沒想到還有這般小可愛的,一想到要還回去,當真是有些捨不得。
再捨不得也要還回去,第二日偷了個空她向今日管事的宮女紅琴告了假,與一個小宮女並肩往蘭美人的居所而去。
路上碰到綠蕊,依舊是那副溫柔可親的模樣,對了她露出笑臉來,視線止不住地往她臉上飄:「阿音你的臉,如今還沒有好嗎?」
阿音抬手摸了摸臉頰,搖了搖頭。綠蕊上前一步,伸手去摸阿音臉上傷口留下的疤痕,手指熱熱地擦過去,彷彿點了一把火一樣熱。
「真是可惜了。阿音你的容貌,可是數一數二的,如今……若是沒有這道疤,日後說不得有大造化呢……」
阿音驚訝地睜大了眼:「綠蕊姐姐,我們都是宮女,日後做到嬤嬤也算大造化?」
綠蕊驚覺自己失言,連忙笑道:「能做到嬤嬤的,也都是了不起的。只是可惜了阿音了,有這傷痕在,大約是沒法留在皇子殿下身邊伺候了。」
阿音笑道:「殿下宅心仁厚,縱然是我沒法在他身邊伺候了,想來也不會慢待了我,日後如何,還是兩說呢。」
綠蕊想到眼前這人不知道走了什麼運氣居然能救了殿下一命,也知道她所言非虛,心裏面頓時不是滋味起來,正要再說兩句,卻聽阿音道:「不過姐姐也不必擔心,姐姐是殿下身邊的伺候的大宮女,殿下也定然會多加維護,不必如同小宮女那般過得苦巴巴的,也不必怕得罪了什麼人,平白受罪。」
阿音的視線直直地落在綠蕊身上,臉上帶著笑,說出的話落在綠蕊耳中,卻彷彿是在說綠蕊日後日子會過得苦巴巴的,還會平白受罪。
想要再說兩句,視線與阿音相接,她忽地就打了一個冷顫。
阿音的那雙眼睛……
太過冷淡,簡直不像是一個人。
她忽然就說不出什麼話來,勉強露出笑意隨意問了問阿音要去幹什麼,方才讓阿音去了。
走在路上,跟著阿音的小宮女趁著四下無人,對阿音道:「阿音姑娘真是看得清楚,方才綠蕊姐姐……說什麼造化,當真以為誰都和她一樣,生了攀龍附鳳的心思不成。」
這跟著阿音的小宮女雖說是小宮女的身份,年歲卻比阿音還來得大些,奈何看上去比阿音還要孩子氣,做事也有些毛糙,至今還在粗使宮女的身份上打轉。
阿音只是笑,輕聲道:「這些話日後不要再說了,畢竟……是綠蕊姐姐。」
小宮女怏怏地應了一聲是。
進了蘭美人的居所,只覺得一陣涼意撲面而來。原來蘭美人的居所外面種滿了亭亭如蓋的大樹,遮住了有些發白的日頭,感覺很是涼爽。
聽得阿音前來,正在與風美人說話的蘭美人讓人請了她進來,等她行禮過後,方才笑道:「阿音姑娘倒是稀客,卻不知知道今日過來,可是有事?」
阿音進門見蘭美人與風美人和諧相處,略有些驚詫,聽蘭美人這樣一問,將這絲驚詫壓了下去,恭敬地將那盒子取出來,送到蘭美人面前:「多謝美人賞賜,只是奴婢不敢居功,當不得美人如此厚賞。」
風美人如今勉強能起身行動,聽阿音這樣問,也是好奇,道:「你賞了什麼東西給她,讓她都不敢收?」
蘭美人連連叫屈:「我手上有什麼東西,你也知道的,哪裡有什麼好東西了。不過是一支不起眼的簪子,哪裡算得上厚賞。」
風美人狀似認真地點頭:「也是,你手上確實沒什麼好東西。」聲音隨後低下去:「畢竟你我都沒受寵過。」
阿音低著頭不敢接話,只是捧著盒子舉在那裡。手漸漸地酸了,也不見有人過來接過自己手中的東西,蘭美人與風美人卻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時之間都沉默了下來。
好一會兒之後,阿音方才聽到蘭美人輕聲道:「阿音姑娘起來吧,這送出去的東西,我是不會收回來的。阿音姑娘若是覺得這太貴重,日後在皇子殿下耳邊略微提一提我們,讓我們不至於落到被人欺侮的境地就好。」
阿音吃了一驚,抬頭去看,蘭美人已經扶著風美人起身,往風美人的房間去了。兩個美人的背影站在一起,莫名地透出一股相互扶持的滋味來。
人都走了,阿音卻不好再說什麼,只好起身,覺得今日這件事透著一股子詭秘的感覺。
回去之後將盒子中的簪子看了又看,卻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庄嬤嬤進門的時候,她依舊在那裡盯著那簪子,直到被庄嬤嬤一指頭敲在頭上,方才回過神來,連忙叫一聲庄嬤嬤。
「什麼好東西,值得你這般念念不忘的。」
只是看了一眼,庄嬤嬤就不感興趣地移開了視線,轉而問起阿音休息了這麼些日子,過些時日回去伺候殿下可還習慣。
阿音連忙說習慣,得了庄嬤嬤笑微微的表情一個。
「金玉閣的首飾,可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將事情說完之後,阿音方才小心地湊到庄嬤嬤身邊去,問庄嬤嬤。她還記得那宮女過來時,特意說了,這簪子來自金玉閣。
「金玉閣,是宮外頭的首飾鋪子?」庄嬤嬤這般回答著,視線漫不經心地從那簪子上掃過,「倒是頗有幾分趣味,不過若說有什麼與眾不同,倒也只是平平。」
說著庄嬤嬤將那簪子拿了起來,細細地看了兩眼,笑道:「你這般小姑娘,戴起來想必不錯。只是宮中宮女卻不能帶什麼出格的首飾,也只好放在盒子里了。」簪子在她手上轉了一圈,忽地停在了她手心。
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說的對,確實有些與眾不同。」
茫然抬頭,庄嬤嬤白玉般的手指只是在花蕊中心一按,那朵花忽地綻放開來,露出中間小小的一團絲帛。
確實是小小的一團,拿出來也不過黃豆大小,但卻極為輕薄,展開來居然也有巴掌大小。上面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庄嬤嬤只是看了一眼,就拿走了,將那簪子恢復原狀,還給了阿音:「這件事……看起來真是有幾分有趣了。」
驚鴻一瞥,阿音隱約看到蔣惜惜幾個字,猜到是與蔣貴妃有關的事,於是順從地任由庄嬤嬤將東西拿走了。
蘭美人想要給自己的,就是這團絲帛嗎?
只是,蔣貴妃的名字,是叫做蔣惜惜?
第二日起來,果然就有人過來吩咐,阿音要回去皇子殿下身邊伺候了。
來人看著阿音臉上的紅痕,提醒了阿音最好拿粉遮了:「殿下雖點了你去身邊伺候,你也休要讓殿下丟臉。」
低頭應了,阿音只覺得苦惱。
大皇子這般,顯然是不準備讓自己接著傷口的機會提出從他身邊調離,日後找個機會出宮了。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她終於將自己放在旁邊很久的小小的白色瓷盒拿了出來,裡面綠瑩瑩的膏藥,幾乎算得上是分毫未動。
大皇子已經很有皇子的架勢了。見到阿音,眼睛亮了一瞬間,極快地鎮定了下來,對著身邊的綠蕊點了點頭:「你下去吧,讓阿音過來。」
綠蕊的手僵硬了一剎那,飛快地低頭應是,與阿音擦身而過。
阿音過去幫大皇子繫上了腰帶,又跟著他去了學堂。今日給大皇子授課的大儒見了阿音,卻露出了幾分讚賞之色:「可是當日里護衛殿下的那位宮女,果然是忠義之人。」
大皇子笑眯眯地應是,得意地看了阿音一眼。眼中滿滿的都是邀功,都是我在先生面前說了你的事,你才得了先生這樣一句稱讚。
阿音心中一暖。
被一個大儒稱讚為忠義之人,對她的好處她是知道的。
這樣被人護著的感覺……居然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