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繾綣
「千帆，我們正在討論你落水的事情。那天你和可欣到底發生了什麼？」
端坐在大廳盡頭沙發椅上的家主發言，聲音不大，卻頗具威壓。他叫凌睿，是千帆的大伯，十七年前就任家主。在原主那個誰都不放在眼中的記憶庫里，這個人的印象很是模糊，據千帆自己的觀察，這位家主應該是個精明的人。
「那天傍晚，我在湖邊遇到可欣，她向我索要涅凰，遭到拒絕後惱羞成怒，就把我推進了湖裡。」千帆平靜地述說。
「涅凰……」周圍響起倒吸冷氣的驚訝聲，眾人交頭接耳，神色各異。
千帆下意識地用左手擋住右手腕上的手環，以擋住那些貪婪的目光。她知道「涅凰」對凌家意義非凡，卻沒料到會引起如此大的反應。
涅凰是一台神級機甲。聯邦的民間機甲一般處於C、B級別，軍用機甲的標配是A級，S級以上屬於特權階層中的精英。而神級機甲，放眼整個聯邦，不過十幾台，且都掌握在大家族手中。
神級機甲，戰鬥力超群，能源供給接近無限，自帶遷越系統，能進行星際遠航，適應任何環境任何任務，除此之外，還有非常重要的一個功能，就是隨身亞空間。
隨身亞空間，能讓龐大的機甲儲存在一個非常小的亞空間介質里，比如千帆右手上的手環，就是涅凰的儲存空間。這樣就能隨時取出機甲，進行戰鬥，大大增強了機甲戰鬥的靈活性。
原主18歲在全聯邦機甲明星大賽中奪冠后，作為凌家實力最強的機甲師，從家主手中接過了「涅凰」。這個意義非同小可，基本上確定了她凌家家主繼承人的地位。
「可欣，你說。」凌睿回頭，示意凌可欣發言。
淚光楚楚的女孩站出人群，第一句話就是矢口否認：「我沒有推她，是她自己的輪椅滑了，掉下湖的。我對天發誓，我根本就沒有碰她！」
凌可欣越說情緒越激烈，紅著眼圈，抽泣著鼻子，一副被冤枉了的樣子。這是她在過去十九年中和凌千帆鬥爭中積累下的經驗，比不過凌千帆，打不過凌千帆，那就裝可憐，這招總是能為她博來不少同情。
千帆不屑地嗤笑，「既然各說一詞，那就調出監控錄像看個究竟。」
凌睿神色微異：「我派人去查了監控錄像，遺憾的是，你們這段沒被監控上。」
「那就是監控系統出了故障？應該不會吧，我們凌家的電子監控怎麼會出問題？難道有人刻意篡改了監控錄像？」千帆雙手一攤，一臉無辜：「首先申明，我一直躺在床上，根本就沒本事去篡改監控錄像。」
略帶黑色幽默的話語有意引導了眾人思維，一定是有人篡改了監控錄像，她自己是不可能做的，當事人中還會有誰呢？
凌可欣正想撇清，她母親杜媛卻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指著千帆的鼻子罵道：「胡說八道！你是在誣陷可欣！你自己廢了，還見不得可欣好！操縱涅凰需要S級的精神力，現在凌家除了可欣，還有誰能操縱涅凰？涅凰早晚是可欣的，她根本用不著去和你搶！」
一番話看似咄咄逼人，其實愚蠢至級，人人都在覬覦涅凰，她無疑是把女兒置於風口浪尖。凌可欣漲紅了臉，拉住母親的手臂，示意她不要衝動。
千帆淡淡回道：「涅凰是凌家的傳家之寶，即使我沒有能力擁有涅凰了，它應該屬於誰，也是在我交還之後，由家主和眾位叔伯嬸娘商議后決定。順便提一句，我當年獲得涅凰，是因為在全聯邦機甲明星大賽中奪冠，而你家可欣又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敢這麼明目張胆地爭奪涅凰？」
一番話堵住了杜媛的氣勢，她氣的暴跳如雷，手指著千帆的鼻子：「你你你……都廢了，還敢那麼拽……」
這句話激發了千帆骨子裡的傲氣，她傲然一笑，挑釁地回道：「我就是這麼拽，你又能怎麼樣？讓你女兒再把我推進水裡一次，或是乾脆效率高些雇個殺手？」
杜媛詞窮，轉身向家主哭訴：「你看這丫頭，對長輩是副什麼態度？」
千帆不再理她，鋒利的目光直指家主：「我不想再落一次水了，也不想哪天悄無聲息地沒了性命。這兩個月來，我收集了一些證據，包括家主大人沒能找到的監控錄像。我決定把證據交給聯邦警方，憑我以前的名氣，相信警方會認真調查此事。」
此言一出，凌可欣和杜媛同時神色大變，周圍響起一片激烈的反對聲。
「這可不行，家醜不可外揚！」
「讓外界知道了，這事還怎麼收場？」
「凌博正在競選商會主席，這個時候凌家不能出負面新聞！」
……
聽著眾人的議論，千帆在心底暗笑不已，其實她手中根本沒有什麼證據，不過是唬人的，但這群人真的被嚇住了，正好讓她有了談判的底牌。
凌睿嚴厲的目光直逼千帆：「你是要讓凌家陷入醜聞？」
千帆毫不退縮：「我只是在捍衛我的生存權力。」
凌睿板著臉，大手一揮：「你們先下去，我要單獨和她談談。」
眾人三三兩兩地散去，凌可欣經過她身邊時，一掃先前的楚楚可憐，壓低聲音惡毒地說：「想扳倒我？沒門！認清現實吧，你已經廢了！」
她華貴的裙裾掃過輪椅，纖細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傲然離去，千帆坐在輪椅上，目送著她的背影，唇角掛著冷冷的笑容。
這時耳邊響起一個怯怯的女聲：「小帆。」
千帆抬眼，見是一個牽著幼兒的美麗婦人。一身剪裁合體的墨綠絲絨長裙，頭髮在腦後盤成髮髻，容顏美麗端莊，眉目含著憂愁。
畢竟不是自己的記憶，千帆反應了一下，才認出眼前的女子名叫江婉，是原主的繼母。原主的母親生下她后不久就去世了，父親在她六歲的時候娶了江婉。
原主本來就感情淡漠，對不是自己親生母親的江婉更沒有什麼感情。五年前，原主父親去世，辦完葬禮后，原主就搬出了父母的院子，開始獨居。
原主記憶庫中，關於人物的資料大致分為三類，一類是值得重視的對手，比如某機甲隊隊長；一類是極端厭惡的傢伙，比如凌可欣；一類是沒什麼印象，比如家主大人。江婉基本可以歸於第三類，沒什麼印象。
江婉站在千帆面前，眼中含淚，咬著嘴唇，欲言又止。倒是幼兒揚起小腦袋，清脆地喚了聲：「姐姐。」
粉妝玉砌的小男孩，不過五六歲的樣子，穿著一身正式的小禮服，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看上去萌極了。正處於戰鬥狀態神經緊繃的千帆不由心下一軟，她伸出手來，輕撫男孩的腦袋。
江婉眼中閃爍著淚光：「對不起，小帆，我什麼都幫不上你，你父親去世的早……」
「沒什麼。」千帆回道，聲音不再那麼冰冷，「你們照顧好自己就行。」
眾人散去，豪華的大廳空了下來，頭頂的花枝吊燈在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觸目繁華，卻透出一種無法言喻的凄涼。
「千帆。」凌睿注視著千帆，威嚴的眸子變幻著幽深莫測的情緒：「你這次落水后，似乎變了很多。」
「變了什麼？」千帆反問。
「變得……」凌睿微微皺眉，思索詞句，「讓我感覺，可以和你以成年人的方式，正常交談了。」
千帆在心底仰天長嘆，怎麼，難道原主連正常交流都做不到？她忽然意識到什麼，難道原主有自閉症？
很有這種可能，大凡天才，都有些性格缺陷，最典型的是阿斯伯格症候群，又稱自閉症天才。
凌睿繼續說道：「既然能和你以成年人的方式正常交流，那麼想必，你應該明白，凌家不可能放棄可欣。」
「凌家不可能放棄可欣。」
言外之意非常明顯，即使她真的把你推下水，害的你幾乎喪命，凌家也要保她。
這和凌可欣的有恃無恐如出一轍，千帆並不意外，平靜地反問：「凌家已經沒落如此了嗎？」
「沒落」這個詞顯然觸怒了凌睿，他眼底浮現怒氣，卻在少女明亮的目光下，漸漸消散，轉為一絲黯然神傷。
「你說的沒錯，凌家正在走下坡路，三代里只出了五個SS級機甲師，我們在星際防衛軍里的地位岌岌可危，這將影響整個家族的地位。」他深深嘆氣，「本來，你曾給過凌家希望，我曾堅定地認為，你能重現凌家昔日輝煌，可惜……」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千帆身上，眼神中是無比的惋惜，遺憾和痛心。
「我們這一輩中，我和你父親是SS級機甲師，可惜你父親五年前戰死，剩下我一人，在聯邦艦隊中獨臂難撐。年輕一輩中，現在只有可欣可能成為SS級機甲師了，所以我不能放棄她。」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以家庭整體利益來說事。千帆明白對方打的什麼主意，卻偏偏無法反駁。沉默許久，她開口道：「我需要補償，答應我幾個條件。」
凌睿眼中閃過一絲讚賞，「說吧。」
「第一，我要離開光耀星，你要確保我的安全，至少是來自家族內部的危險。」明白自己的境遇以來，千帆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凌府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要離開光耀星，越遠越安全。
「沒問題。」凌睿回道：「凌家在六個一等星，十五個二等星上都有產業，選一個你喜歡的地方，我會派人護送你離開。至於可欣那裡，我會嚴重警告她，讓她絕對不敢再來找你麻煩。」
「第二，我需要一筆錢。」
「你有一筆三千萬的家族基金，還有你父親留給你一億兩千萬遺產，這些錢本來要等到你二十歲以後才能動用，我可以給你破格提前。」
一億五千萬，以星際時代平民階層平均一萬的月薪來說，足夠她這輩子衣食無憂，過得舒舒服服。
千帆卻反問凌睿：「凌可欣有多少基金？」作為豪門，凌家每個嫡系子孫在出生時都會得到家族贈送的一筆基金，千帆有，凌可欣自然也有。
凌睿答道：「和你一樣，三千萬。」他想到什麼，神色微變：「你不會是想……」
千帆微笑：「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