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姐妹夜話
容悅是容朔『唯一』的女兒,她的院子就在葉氏居住的西跨院後面,西北駐軍重城之內,連姑娘家的院子也少了幾分情調,高高的院牆裡不過栽種了兩棵紅柳樹並一架葡萄。此時深秋,院子里花木蕭索,冷風吹過,葡萄架上的葉子沙沙作響,倍覺凄涼。
大丫鬟綠雲聽見門響忙從裡面迎上前來欠身請安:「大姑娘,三爺。」
容悅走了兩步發覺容昭沒跟上來,便回頭催促道:「快進屋吧,外邊冷。」
「姐姐院子里的這兩棵紅柳有十年了吧?」容昭仰著頭看著繁茂的枝葉直上雲霄,喃喃的問。
容悅走到容昭的身邊,隨著他的目光看著伸展到夜空中的枝條,輕聲嘆道:「是啊,那年你跟小妹一起忽然病重,母親四處求醫無果,之後還是一個雲遊的道士用紅柳樹皮研出汁來給你服下,你方撿了一條性命。因此,母親說紅柳是我們西北的吉木。你病癒之後我帶著你一起在這院子里種了兩棵紅柳。十年過去了,當初不過指頭粗的小苗居然也長成了樹。」
「是啊,我曾經問過母親,為何我跟『小妹』同時生病,活的是我,死的是小妹。」容昭淡淡苦笑著,目光從紅柳樹梢收回,側轉過來看著容悅。
「母親說怎麼說?」容悅看著容昭的眼睛問。
容昭淡然輕笑,似是在說一個笑話的語氣說道:「母親說,我與小妹生在芒種日,芒種日乃花神回天的日子,是花神娘娘把小妹帶走了。」
「龍鳳雙生餞花日,一劫一緣,亦劫亦緣。」容昭無奈而憐惜的嘆道,「這原本是那道士的話,母親不過是稍做變通告訴你罷了。當時母親也向那道士求解,然那道士卻只給了一句話:龍鳳莫辯,劫緣相通。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惜兒是劫,你是緣。如今細想,或許跟隨花神娘娘去了的那個才是緣,這滾滾紅塵正是你的劫,也說不定呢。」
「姐姐,今天這原本屬於我的一劫,你替我扛了。」容昭輕嘆。
「這可不好說,你的劫,說不定就是姐姐的緣呢。」容悅輕笑道。
容昭看著她寧靜淡然的神色,一時心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壓低了聲音問:「你跟皇上走了,可讓盛穹哥哥怎麼辦呢?他可是一片痴心都在你的身上。」
「能怎麼辦?」容悅緩緩地垂下頭去,聲音竟比寒風更蕭索:「他非我族類,我與他的事情本來就不敢跟爹說。如今我落得這個結果,說不定是皆大歡喜呢。」
「姐姐……」容昭一時心痛,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我的腿都凍僵了,快進屋吧。」容悅卻已經從悲傷中掙扎出來,反手拉著容昭往屋裡去了。
銀耳紅棗加枸杞和黃糖一起燉夠兩個時辰,溫潤,香軟,清甜。是女子閨中最喜歡的甜湯之一。
容昭認真的把小湯碗里的最後一口甜湯喝下去,旁邊服侍的丫鬟紫嵐遞上帕子接過湯碗。容昭胡亂抹了一下嘴角,方問:「姐姐,今日之事,你怎麼看?」
「你是說平南王?」容悅問。
「他一直揪著我不放,肯定是有原因的。」容昭恨恨的說道。
容悅輕笑道:「這是自然。難道你不知道東跨院的郡主娘娘的兄長跟平南王府走的很近嗎?還有,綠雲告訴我,今兒一早起來,容昀就跑去了行宮,跟平南王世子在屋裡嘀咕了半天,後來還是平南王叫人去催了兩次他們兩個才急匆匆的跟著皇上的御駕出城去了。」
容昭皺眉道:「他們如此大費周折揪著我不放,難道僅僅是想在今日的慶功宴上讓我出醜,藉機羞辱?」
容悅無奈的搖了搖頭,嘆道:「傻瓜,你整日就知道玩兒,難道沒聽說封了侯爵之後會立世子嗎?」
「原來他們是為了這二等侯爵的世子之位。」容昭恍然明白,卻又覺得好笑。
「她雖然是郡主,可母親卻是正室大房。尤其是在父親的心裡,母親的地位更是牢不可破。所以他們自然會以為父親封侯之後,世子的位子十有八九是你這個嫡子的。你說,他們還能坐得住么?」容悅搖頭嘆道。
容昭覺得姐姐的話有道理,但依然覺得可笑,因道:「容暉和容昀不也都以嫡子的身份入了族譜?再說,他們身後有皇族做靠山呢,犯得著如此心急嗎?」
「你呀,還是不了解女人的心。她以郡主之尊嫁給父親做二房,這十八年來怕是沒有一天不想著把母親和我們都踩在腳下的。這次能讓你在皇上面前出醜,讓皇上親眼看見你不過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病弱之人,對她來說好處可不止一樣兒。」容悅抬手接過綠雲送上來的手爐放在膝上,纖纖十指隔著棉質的帕子在手爐上取暖。
「姐姐說的是。」容昭嘴上答應著,心裡已經開始琢磨等會兒離了這裡該去忙點什麼。
「你這幾天身子覺得怎麼樣?白天他們在比武鬥勇,你又跑去哪裡了?」容悅問。
容昭一門心思想事情,卻沒顧上容悅的話。
容悅問了兩遍都不見他回答,因嘆了口氣把懷裡的手爐交給綠雲,欠身過去拍拍容昭的手臂說道:「昭兒?你想什麼呢?」
容昭回神,忙道:「沒什麼,是有些累了。」
「瞧我!只顧著說話,忘了這都三更天了,快回去睡吧。」容悅說著,又轉頭吩咐綠云:「叫兩個婆子打著燈,好生把三爺送回去。」
容昭忙擺手道:「不必了,想必這會兒他們也都累了。我自己走一走就回去了,何必又勞師動眾的。」
「這有什麼?自然有當值的婆子,就該領夜裡的差事。若說勞師動眾,這是自己家裡,勞師動眾也是天經地義,又礙著誰了?」容悅說著,又叫綠雲拿了一條大毛圍脖來給容昭帶上。
容昭知道自己說不過她,便聽之任之,最後走的時候張開手臂用力的抱了抱容悅,在她耳邊笑嘻嘻的說了一句:「你真是我的親姐姐。」便轉身走了。
容悅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方抬手揉了揉耳根子,失笑著搖頭進卧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