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顧城到病房門外時,聽到裡面輕鬆愉快的談笑聲,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走進去。
Alex看到他,笑容還沒褪去,驚訝就浮了上來,「你們認識?」他扭頭問江月照。
江月照嗯了聲,開口介紹,「他是我的—」說到一半忽然卡了殼,頓了頓后才繼續,「朋友。」她實在不想用「前夫」這個字眼,在舌尖轉了轉,用了再普通不過的「朋友」二字,沒看到顧城對此是什麼反應。
Alex聞言神色如常的上前和顧城握手,「又見到你了,顧先生。」心裡則狐疑,既然是朋友,為什麼之前兩次見面,兩人表現得都跟陌生人一樣?但他沒有露出半分疑惑來,過不久后就很識趣的告辭了。
病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嗯。」
「那走吧。」
江月照在思考著怎麼提出複合這個話題,並沒意識到顧城的態度有些不妥。
上車后,她看了看錶道:「離下午你的課還有兩小時,我們回去把我的東西放一放,然後一起吃午飯?怎麼樣?」
顧城似乎考慮了一下才回答:「中午我有約了。」
江月照扭頭看他,直到這刻才發覺他的不對勁,比起之前,現在的他像是突然退居到了一條安全線外,剋制守禮,也冷淡了許多。
「哦,那就下次吧。」她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落。
顧城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看到他有反應,江月照放下了心。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她認為給他點明示暗示,還是有必要的。只不過江月照習慣了謀定而後動,在沒搞清楚顧城為什麼突然改變前,她不會輕舉妄動。
可她怎麼都沒想到,沒等她弄清楚怎麼回事前,顧城竟然不打一聲招呼,一走了之。
隨著復活節的到來,學校放起了長達二十天的長假。
恰逢這段時間裡,江氏要上市,顧城回國了,他目前依然是江氏最大的股東,這個時候回去是理所當然的,江月照也沒放在心上。
而在這二十天里,任她怎麼仔細的想,都想不出顧城態度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出於何因,既然想不出來,那就直面,隨意她打算等顧城回來就跟他攤牌。
感情的事,拖不得。
之前已經拖得夠久了……
然而江月照怎麼都沒想到的是,復活節的長假結束后,她等來的不是顧城,而是東方藝術史新的講師到任。
他辭職了。
他不幹了。
他一聲不吭的把她丟在這兒了。
她簡直難以置信。
上課鈴聲已經打響,新的講師開始自我介紹。在大家詫異的目光下,江月照嚯的站起身,面對講師疑問的目光,一句交代也無,抓了個手機就走出了教室。
她撥他的電話,響了好久才被接起。
"你現在在哪?"她不等他應聲,徑直問道。
背景聲音有些嘈雜,然後他清越的聲音穿過哪些嘈雜傳過來,在她耳畔清晰可辨,"我在機場。"
江月照聽到機場廣播,不可思議的衝出口道:"你在英國?"
"是的,正準備走。"
他回來過,卻沒有告訴她,現在要走了。
這個認知讓江月照無法心平氣和,運了運氣,她努力平靜的問道:"幾點的飛機?"
那頭的顧城略略皺了皺眉,最終還是如實相告,"三小時后。"
"我現在過來。"她邊推開教室的門邊說,然後掛了電話。
江月照拎上包,再次沐浴在講師同學詫異的目光下衝出教室門,邊走邊打電話叫的士,趕往機場。
四月的倫敦,天還是很冷,儘快她以最快的速度叫的士了,依然在寒風中等待了近十分鐘才坐上開著暖氣的計程車。江月照處在受凍後遺症中,全身瑟瑟發抖。
其實沒那麼誇張的,如果不是心也冷了的話。
從劍橋到希思羅機場開車要兩個小時,江月照一路上催司機,司機依然開得不緩不慢,下車的時候她看了看錶,距離起飛時間只剩下不到一小時了。
她的腳步卻慢了下來。
剛才只憑一股意氣到了這裡,現在反而有些近鄉情怯。
如果她真的晚了一步呢?
不是說飛機,而是她和他之間的感情。
江月照不知道,但她明確的是,起碼她要去問清楚。
得到一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結果。
顧城等在安檢口外,她遠遠的就看到他了,在行色匆匆的旅人們中間,他不驕不躁靜立的身影,顯得格外惹人注目。
走到他近十米內,他看到了她,江月照加快了腳步。
她在他面前站定,"為什麼?"
她劈頭蓋腦的一個為什麼毫無預告的砸過來,砸的顧城有些暈,這個為什麼可以問太多的問題,不知她想要知道的是哪一個?
江月照不想拐彎抹角,"你是為了我來英國的吧?"
顧城點了點頭。
"你來英國是想跟我複合的吧?"
這是事實,顧城承認。
"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她的態勢長驅直入,不給他留後路,也不給自己留後路。
顧城握著行李箱桿的手緊了緊,"因為我覺得你不開心。"
終於,他說出口。
"你和你的朋友在一起時很輕鬆愉快,可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開心,整個人都是灰暗沉鬱的。很抱歉,以前的我沒有發現。其實你選擇遠走高飛來英國,就已經給出很明顯的態度了,你想和過去的一切一刀兩斷。而我的到來,只會不斷的提醒你那段你不想回憶的過去。對嗎?"
江月照的面色有點古怪,但還是就他的這個問題作出了誠實的回答,"沒錯。"
單純就這個問題來說,她的確不想回憶之前兩年的生活。可是,跟他在一起她沒有不開心啊,只是顧城跟她的那段過去密不可分,她無法將兩者剝離開來看待。
所以她抗拒他,無法接受他。
但現在不一樣了啊。江月照張口欲言,被顧城搶了先。
"所以我想到此為止。"
她猛地住了口。
心裡千萬個聲音在叫囂,告訴他!快告訴他你還喜歡他!
可是現實中的她像被掐住了脖子,喉間酸酸的,怎麼都張不了口。
她垂了垂眸,再抬起眼時眼睛里彷彿有水光。
"哦,時間不早了,你快進去吧。一路順風。"
顧城是有點期待的望著她的,不,不是一點點期待,而是很多很多的期待。自她來那個電話說要過來機場時,從心尖上冒起來的期待就星星點點連起來,匯聚成一片,朦朧的罩住他整個人。
可那麼多那麼綿密柔軟的期待,在她開口說那句"一路順風"時,瞬間冰封,然後化為泡影。
果然是期待越大,失望越大么?顧城扯了個自嘲的笑。
江月照回身,乘著扶梯下行。
她知道他還沒走,還站在那看著她。
地面慢慢漫過了她的身子,她的肩,最後她的頭,她徹底的消失在他的視野里了。然後有些情緒開始不受控制了,視線越來越模糊,江月照掩面推開了洗手間的門,眼淚就跟井噴似的蜂湧而出。
江月照是坐在馬桶上感受這次恐怖襲擊的。
她正哭得鼻涕眼淚一把流的時候,忽然間,一聲劇烈的轟鳴聲轟然傳來,江月照感覺地都震了震,嚇得她在廁所間僵立了十幾秒,才抹了把眼淚開門出去。
一走出洗手間,外面驚慌失措飛奔的人群再一次驚到了她,樓上煙霧陣陣,顯然是著火了,消防警報自動開啟,應急燈一閃一閃,每一個標記都讓她心慌。
她好不容易拉住了一個飛奔中的機場工作人員,問道:"出了什麼事?"
"不排除是恐怖襲擊的爆炸,請您跟隨警示燈給出的方向撤離出去。"黑人小哥語速極快的說道,說完就要走。
江月照抓住他的衣袖,"爆炸的具體地點在哪裡?"她一邊抬眼看樓上,一邊難掩顫抖的問。
"就是這個航站樓,出發層的安檢口。"
江月照手驟然軟了下來,從他的袖口垂落。
耳邊嗡嗡作響,呆站了兩秒,然後忽然驚回神,撥開人群,逆著方向往出事的樓上趕去。
電梯已經停止運轉了,她跨著大步兩階兩階的往上爬,時不時還被驚慌失措衝下來的人重重撞到,可她就像沒感覺了似的,頂著陣陣煙霧靠近了出事點。
此時警察還沒有到,她漸漸的看到了一些受傷的人,蓬頭垢面;漸漸的看到了地上漫布的血漬,觸目驚心。打顧城的電話怎麼都打不通,江月照越來越慌,只好用最原始的辦法,扯著嗓子喊他的名字。
周圍有許多人跟她一樣,歇斯底里的大聲呼喊著親友的名字。她的聲音很輕易的就被淹沒在人海中了。
她找啊找,沒有一個人是他,喊著喊著她就哭了,眼裡全是淚水,視線模糊一片,別說找人了,連眼前的路都看不清。她原地蹲了下來,人生第二次感受到了絕望,第一次是父親出事的時候,可那時候至少她求生的意志很強烈,這一次呢?彷彿人生所有的希望都熄滅了。
他說感覺她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整個人都很灰暗,那是因為他沒看見現在的她。
她蹲在那哭,忽然肩被拍了拍,江月照驚喜的回頭,見到的卻是荷槍實彈的警察,滿眼的光亮瞬時黯淡了。
警察勸她離開,留在這裡不安全,他們無法保證還有沒有第二次爆炸,江月照抹了抹眼淚,站起來道:"我不走。"
警察皺眉不悅。
江月照堅定的道:"我丈夫還在裡面。"
就在這時,從不遠處傳來了第二次爆炸聲,聽聲音,應該是來自軌道交通,警察大聲罵了句髒話,然後轉身跑開。
江月照繼續開始尋找,這時醫療隊伍也到了,擔架一批一批的往外抬出死傷的人員,江月照目光盯著那些人,害怕看到不想看到的結果,卻又不敢挪開眼睛。
後面看到那些黑乎乎焦漆漆辨不清面貌的肢體時,她終於忍不住縮回了角落裡,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她什麼都不想知道,她埋首在膝間。
忽然,她的頭被人撫摸了一下。
江月照一顫,沒敢抬頭,甚至沒敢動。
萬一不是他呢?豈不是又是一場空歡喜。承受過一次,她不敢再承受了。
"寶寶,我沒事。"
那人從身後擁住她,抱住她身子的他的手,是他的氣息,是他的味道,甚至連溫度,都一模一樣。
是他!
江月照猛的回頭,撞進了他溫柔深邃的眼裡。
她壓過去抱住他,抱的緊緊的,"阿城!你沒事!你沒事!嚇死我了!你沒事!"她反覆的確認著。
顧城只好一遍一遍的回應安撫:"嗯,我沒事,乖啊,別害怕。"
"不準離開我了!以後!永遠!不準離開我。"她拉開距離,后怕的命令道。
"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好脾氣的應允道。
"我愛你。"
"嗯——什麼?!"顧城睜大了眼,小心翼翼的又問了句:"你說什麼?"
"我說我愛你。我不想你走,可是剛才我說不出來,我好後悔,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了。阿城,我愛你,我真的不能沒有你。你怎麼可以說走就走?追人到一半就不追了?哪有這樣子的?"
她邊掉眼淚邊說。
真奇怪,好委屈喔~越哭越不能自已。
他的目光像星星一樣閃亮,最後將她珍之重之的抱進懷裡,"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從沒想過要放棄你,只是覺得要給你點時間,也許沒有我在你身邊,你會更容易忘記那段時光。我想等你忘了,不介意了,我就回來。"
"自以為是!"江月照哼哼道。
"嗯。"
他們相扶著往外走。
"還不告而別!"她越想越氣。
"嗯,都是我的錯。"他更低聲下氣。
只這低聲下氣……低得甜蜜,下得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