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這天晚上,春意闌珊的宴會上來了很多人,大多是常客,也有常客帶來的朋友。
王朝便是其中之一。
本來他也是注意不到顧城的,他坐在賓客的位置上,離主桌很有一段距離。可後來身邊許多人的目光都或有意或無意的往一個方向看去時,出於人類的從眾心理,他也順著方向看過去了,這一看,登時瞠目結舌。
那不是顧城嗎。
而倚靠在他身上的女人,雖然面目他看不清楚,但就看那衣著和她坐在主桌上這兩點,顯然就是方才過來敬酒的,春意闌珊的老闆江月照無疑。
他們倆怎麼會在一起?
一個天上傲骨竹,一個人間富貴花。
明明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邊的啊。
王朝一凝思,覺得不對勁,馬上問跟他一起來的朋友,「你剛才說,那江小姐怎麼來著?」
齊光聽他問起這個,興緻來了,津津樂道,「風流呀,你看她年紀輕輕的,不僅開著這麼一家風流至極的會所,還養了個小白臉!你看,就她邊上那個,你別說,這長相、這氣質,不說的話還真以為是跟咱們差不多出身的人呢。」
王朝不知道說什麼好,盯著遠處的那兩個人,過了好半會兒依然覺得不可思議,輕聲道:「什麼一樣,人出身比咱們還好呢。」
齊光沒聽清楚,湊過來問:「你說什麼?」
王朝想了想閉緊嘴,無論怎樣,顧城的身份都不適合傳出去。
等宴會結束,趁著江月照送客,王朝尋了個機會找到了顧城。
真面對面了,王朝還是沒忍住嘆了一句:「真的是你啊……」
顧城乍然間見到久違的朋友,也是一愣,而後很快反應過來他感嘆的是什麼,就算自己並不是真的那樣不堪,在那一瞬間,他還是難堪的。
王朝很會看眼色,方才失態是因為震驚的餘波還未散去,眼下立刻道:「你方便么?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他們沒有出去,就在春意闌珊里找了個雅間,坐下后尋常的敘了敘舊,可再深的,比如王朝想問他傳言到底是怎麼回事,就怎麼都問不出來了。
王朝是不相信傳言的,就算親眼見到了也不相信。他們倆雖然很久沒見面了,卻並不影響他做出這個判斷。
顧城不是這樣的人。
「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麼麻煩?」他立刻猜到。
顧城眉頭一皺,沒否認:「家父生意失敗,欠了幾筆錢。」
「她替你還了錢?」
顧城點頭。
聽到這裡,王朝一臉明了,無非是用金錢脅迫人就範。
顧城沒有阻止他往這方面想。
有些話還是暫時不適合全部告訴王朝,因為那對江月照來說是危險的。所以假話全不說,真話不說全。顧城幾乎是沒有考慮,就這樣去引導王朝了。
王朝來氣了,呵斥他道:「你錢不夠不會來找我嗎?還是你覺得我靠不住?」
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顧城還真想過,只不過——「那時我聽說你去尼泊爾了。」
王朝一噎,前段時間他是去登了一趟珠峰,怎麼就這麼趕巧。
「那也不能這麼著。你欠了她多少?我來替你還。」王朝道。
顧城還沒來得及開口,忽聞人插言——
「王少好大的口氣呀。」
王朝聽到這慵懶的女聲,頭皮一麻,她怎麼跟幽靈一樣,一聲不響的就出現了?
江月照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如果我沒弄錯的話,王少如今的境況,也不盡人如意吧?」
王朝目光一閃,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她徑自往下道:「您不如先料理好自己的家務事,再來管別人吧。」
任是誰聽到這樣冒犯的話都會不舒服,更別提本身就是天之驕子的王朝,可他已經過了喜怒形於色的年紀了,於是聞言只笑了笑,意味深長的道:「我一直以為,江大小姐醉心於經營這家會所,兩耳不聞窗外事,看來傳聞虛而不實啊。」
江月照渾不在意被點破了什麼,因為他們——她直視王朝,「彼此彼此啊。」
王朝輕笑了聲,「過獎,我可沒法兒和您比。」說著目光若有所指的斜了一眼顧城。
半是玩笑半是嘲諷的話語說完后,他終於擺出一副談正事的姿態,「你說吧,他欠你多少錢,我替他還清,你無需質疑我的能力。」然後頓了頓,「他不適合留在你身邊。」
江月照側頭,目光滑過顧城,有意思,難道他沒說實話嗎?
這般想著,她臉上就露出了笑意,故意倚靠過去,拉著顧城的手,十指相扣,舉起來晃啊晃的,巧笑道:「為什麼不適合?我覺得我們郎才女貌,挺般配的。」
王朝:「……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
江月照挑眉,「不是錢的問題,我就是喜歡他。」
王朝是不會信她這個妖女的話的,不過他看到顧城變幻莫測的神色,恍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再一看江月照,一臉的得意。他都氣笑了,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一個外人,湊了半天的熱鬧到底是為了甚!
「不好意思,今天我打擾了。」他說著就起身準備離開。
「我改天聯繫你。」顧城在他身後道。
王朝的步子頓了頓,背著身揮了揮手。
「我並沒有說。」王朝走後,顧城沒頭沒尾的道。
「我知道。」
知道?知道還匆匆忙忙的趕來?還拿話刺激王朝?
江月照彷彿讀懂了他的心,渾不在意的說:「如果這也能被刺激到的話,那他還是趁早歇了回王氏的心吧。而他顯然沒有。」說著看向顧城,「比起這,我看更讓他受刺激的應該是他的發小,堂堂顧家大少爺被人包.養了的事吧。」
語落,空氣里的氣息就一窒。
顧城緩緩的道:「你知道我是誰。」
江月照閉上眼揉著眉心,心道酒後易失言,真是半點都沒說錯。可說都說了,她也不打算否認。於是淡淡的嗯了聲。
「你認得我?」
肯定的語氣。
江月照鬆開他的手,望著他,平靜的道:「認得。」
然後就見他眼裡的光倏的黯淡了。
顧城盯著她,好久好久沒說話,末了不知是輕嘲還是輕嘆,重複了一遍:「你認得我。」
一直以來,按照最有效的行事準則,江月照不覺得自己的欺瞞有哪裡不對,可如今看到他的反應,聽到他語氣里透出的可笑?或是其他更為複雜的情緒,她心裡竟然破天荒的有絲心虛閃過。
為什麼呢?
大概是…她看出了他的心思吧,從他之前情不自禁的吻開始……
亦或許是,她沒有放在心上的荒唐事,可是他……江月照望向顧城,卻記在了心裡。想到這點,江月照酒都醒了不少。
年少時的一筆糊塗賬,現在看起來,她倒像是無意中表現得翻臉不認人一樣……
江月照腦中飛快的思考著怎樣可以化解眼前尷尬的局面,卻不想顧城什麼都明白。
他不是傻子,江月照明明認得他,卻偏偏裝作不認識,這原因他前後一思量立馬就明白了。顧家對她有恩,裝作不認識他,行事會方便很多。
見她面無表情,眼中卻是沉思的模樣,顧城心裡長嘆一聲,終是開口打破這難言的沉默,「不早了,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回去休息了。」
江月照猛地抬頭看他,目光深深,最後沉靜的道:「晚安。」
晚安……這個晚上,兩個人可能都無法安睡。
自重遇后掩在兩人面前的一塊紗巾驟然間被扯掉了,他們猝不及防、又無比清晰的看到對方,撲面而來的共同的記憶,使得他們無法再繼續假裝一無所知的坦然。
江月照以為這樣的尷尬會維持一段日子,可過了沒幾天,她就被一個消息震得無心去理會這些虛無縹緲的小情緒了。
馮管家來報,她的姑姑,江祈凌女士,患了癌症。
江月照愣了很久,才問道:「晚期嗎?」
「嗯,肺癌晚期。」
「馮叔,我想笑,可是我笑不出來。」江月照僵扯著嘴角道,「她罪有應得,從爸爸走後,我就盼著她死,爺爺走後,我更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可是今天聽到這消息——」她說不出來,當然不是難過,而是太複雜了。
這感覺就像是你以為你的敵人屹立不倒,你蓄滿了力氣想將它一擊而斃,可當一切好不容易準備就緒,它卻突然自己從中間裂了開來。
她想讓江祈凌生不如死,可江祈凌卻只剩下幾個月的命了。
江月照收拾了一下情緒,「所以她最近一系列的動作,包括派司文景來會所,包括安裝攝像頭監視我,都是為了確定我的狀態不會打擾到她做安排。看來,她已經相好人選了。」
「是的。」馮管家點頭,「如果沒有錯的話,她相中的接班人應該是她的女婿,司文景。」
江月照冷笑道:「她這輩子最失敗的事,就是只生了個不中用的女兒,更失敗的是,引狼入室弄了個司家的女婿。」
馮管家默然,他心裡也是這麼想的,然後轉念想到那司文景原本差點就成了他家小姐的丈夫,幸好……不,也不能說幸好,只是禍兮福所倚,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她估計會在年底前宣布退休,然後推司文景上去。馮叔,你盯緊股東們,江祈凌一定會找他們打點,為她的好女婿鋪平路,是時候認清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了。」江月照不緊不慢的道。
最後一縷東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