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顧修驀然回眸,當即撞進了李朝寧的笑眼當中。
看起來她心情不錯,歲月好像並未在她身上留下什麼滄桑的痕迹,她衣飾樸素,烏髮高綰,那雙柳葉一樣的彎彎眉毛,暈染地都是笑意。從前什麼時候,她在他面前,總是小心翼翼,避讓躲藏,時時刻刻計算著,開口必有深意。
如今五六年的時候,他心底築起的城牆高瓦,一旦見著她,當即坍塌一片。
一時間竟然忘記了自己找她,來接她到底是有什麼事了。
男人怔住,雖然臉色淡漠,但是他那雙眼裡,深不見底。
朝寧不禁一笑再笑:「不是說有事和我說么,到底什麼事,能讓信陵君親自來接?」
顧修回神,沉下心思想了想,坐直了身體入懷拿出一個物件來,遞到了她的面前:「既然你回到了燕京了,東西還給你,清芷一心進宮我也別無辦法,除此之外,家宅安寧,兩個孩子毫無差池。」
李朝寧伸手接了過來,她打開絹帕,輕輕摩挲著那半截玉如意。
離開燕京之前,天子將玉如意交還給了她,叫她好生留著,將來千萬給祖宗留下一脈香火。彼時她在京中心灰意冷,也覺天子腳下,卻總身不由已,不如離開,可李厚和清芷不願走,想要過安生的日子。
那時候,她悄悄將玉如意給了顧修,讓他照顧侄子和侄女。
如今他當著她的面,將東西物歸原主,也是交差了。
朝寧仔細包好了,只看著他笑:「既然這東西送了你了,就是你的了,還給我幹什麼?」
顧修此時已經想起了什麼事情,更是垂眸:「你進宮了可能不知道,早上來了個媒人,給寶兒說親來了。」
給寶兒說親?
李朝寧簡直不敢相信:「誰家?怎麼突然來給寶兒說親了?也才回來這麼兩天!」
他也不好深說,只說是沈家人。
她一聽是沈家人,不由冷笑。
雖然口口聲聲是說是讓寶兒不去記恨沈家人,心裡怎麼能過得去這個坎。
幾乎就是下意識地,對沈家人抵觸厭煩,低頭想了想,也懷疑到了宮裡那位,收起了半塊玉如意,朝寧伸手抿了抿耳邊的長發。馬車疾奔了起來,她看著對面的顧修,未語先笑。
男人皺眉:「笑什麼?」
李朝寧揚眉:「有的時候總是這樣,退一步得寸進尺,忍一時變本加厲,你越是退讓,有些人就越發的過分,她沈家與我有什麼樣的過節她自己不知道嗎?還叫婆子來提親,真是有心了!」
顧修這幾年和沈家也生疏了許多,只垂眸不語。
女人手裡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咔擦一下折斷了,順著窗口就扔了外面。
她挑開窗帘,柔美的臉,此時看著竟覺得帶著些許的戾氣,顧修看著她的臉,一時間移不開目光。
很快,馬車就到了郡王府的後門處,朝寧一家總在後門進出,車才一停下,就聽見門口吵吵嚷嚷的,也不知是誰還鬼哭狼嚎的哭叫著。朝寧先一步下車,後門處少女跳著腳直往前闖,李厚和一個丫鬟死死拽著她,地上坐著一個頭戴紅花的婆子,拍著地面哭得正是大聲,惹得街坊鄰居也有過來看熱鬧的。
李厚先看見了朝寧:「姑姑!」
她連忙上前:「怎麼回事?」
那婆子還在哭:「誰見過這麼潑辣的主!你說說哪個婆子還能給你說親,我們也是人托來的,不是任你打罵的玩意!」
李清芷剛才沖不過來,正是怒不可遏,脫了鞋甩出來打她:「用得著你們給我說親!別說什麼沈家來托的,哪個稀罕去啊!你早上來我怎麼招待你的,怎麼說的?不是告訴你了,這門親事我們不能應,客客氣氣讓你吃了茶,送了你出來,你再來一次也就罷了,什麼叫我們不知好歹,什麼叫天上掉的金元寶砸我們頭上了?嗯?我們不稀罕知道嗎,罵你算輕的,打你才是正經!」
她的鞋沒頭沒臉的打了過來,婆子見到朝寧更是哭:「你們個孩子家家的,懂得什麼,不等到李大夫回來,算個什麼事!」
李清芷鞋都脫下來了,李厚沒辦法攔腰一抱,將妹妹扛了起來,趕緊進了後門了。
顧修一下車,看熱鬧的老百姓趕緊都散開了去,李朝寧撣了撣裙角,緩緩走了那婆子的面前,她雙手負於身後,低頭看著這個小老太太:「孩子的確是不懂事,現下我才回來,有什麼話緊著與我說道說道。」
這婆子見她眉眼間儘是和氣,膽子也大了起來,起身撲了撲土頓時又現出了媒人本色,眉開眼笑起來:「是有件大喜的事,沈大善人家裡想必夫人是知道的吧,特意托我來給寶姑娘說親。要說起這門親事,可是要得,沈小善人宅心仁厚又前途無量啊,沈家富貴百萬,進了沈家的門,可叫一輩子享福啊!」
她是有心要再進後門了,可惜朝寧彎腰撿起了侄女的鞋,卻是先走一步,站了門裡。
顧修也走了過來,他的目光冷冷瞥著婆子,拂袖進門。
信陵君是什麼樣的人,世人皆知。
婆子有些忐忑,只小心看著他,可人走過朝寧身邊,卻是拂袖去了。
這媒婆小心鬆了口氣,可舉步才要進門,李朝寧卻是伸手攔住了她,她詫異地抬頭,卻見女人臉上淡然。
朝寧淡淡地笑:「再不濟,我也入朝為官,乃大齊第一女官。如今官職在身,我女寶錚的親事可輕率不得,沈家雖富,但無人在朝,門不當戶不對,萬萬配不得。」
她說得輕巧含蓄,可也讓媒婆傻了眼。
的確,從商者賤,如今人家是有官職稱謂的,這麼一說,還真不是門當戶對,沈家倒有高攀的嫌疑了。
三言兩語間,就讓她臉上無光。
若真講如此,也怪不得李清芷要拿鞋底子抽她了,這婆子臊了一臉不自在,還待狡辯幾句,後門卻是咣當一聲關上了!她一身的土,灰頭土臉地也直抽自己嘴巴,媒人者,最怕是得罪京中官途人。燕京就那麼大,能有個官職的,那都是有厲害關係的,所謂官官相護就是這樣,心裡懊惱,也不敢貪圖沈家給她的銀錢,連忙回去報信去了。
是以,等到寶兒歡歡喜喜告別的陸離,回到郡王府家裡的時候,媒婆早就走了。
本來她是想要去林家宅院住的,但是因為早上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娘親似有深意地多看了她一眼,思來想去地還是和林十三說晚去一日,先回來問過娘親再說。
進了自家的大門,早有好事的小斯丫鬟圍過來與她說沈家提親的事情了。
林寶錚十三歲了,她長得頗為高挑,但是個子高不等於心智高,提親這樣的事情在她眼裡就是要馬上和她成親的意思,當即著急起來。沈江沅對她很好,還常送她東西,寶兒的心裡只分兩種人,一種是壞人,一種是好人。
顧蓮池就是壞人,沈江沅是好人。
可好人是好人,口中叫著江沅哥哥,真到提親的關口了,她覺得好生彆扭。
趕緊撇下大傢伙,去找母親問個明白了。
李清芷這時候氣還未消,正坐在桌邊扎小人,她換了雙鞋,看著桌邊的哥哥就生氣:「你幹什麼攔著我,不抽她嘴巴子怎能解恨!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哪個稀罕他們沈家的親事了!」
李厚從來仁厚,只在旁邊勸解著她:「不管怎樣也有姑姑在,你個半大姑娘家的,這樣也不好,消消氣吧!」
寶兒到了門前,探頭探腦地推開了房門:「表姐,表哥,我娘呢!」
她吃飽喝得才回來的,眨著眼睛一臉茫然。
李清芷看見她了,猶自生氣:「找姑姑幹什麼?」
林寶錚走了她的面前,見桌子上擺著茶壺,拿了茶碗來自己倒了一碗咕嚕咕嚕就喝了下去,她將茶碗放回桌子上面,一回身就坐了表姐的身邊:「我聽說江沅哥哥叫人來提親了,是真的嗎?他想要定我?顧蓮池還笑我什麼定親生娃子的,沒想到這麼快!」
清芷白了她一眼:「快慢怎麼了?你還願意不成?」
寶兒回眸:「其實啊,江沅哥哥心底善良,人還不錯啊……」
話未說完,李清芷傾身過來,一指頭戳在了她的腦門上:「不錯你就去!沒良心的白眼狼!」
林寶錚動也不動任她戳著:「我話也沒說完,表姐急什麼,我才不去呢,多好的人我也不去,我不想成親,今日和陸離去酒樓吃酒,可聽著說書的講書了,女孩怎麼了?巾幗不讓鬚眉,女人家的也能頂天立地做女子漢的么,以後我就做那樣的人,上戰場保家衛國,將來一個人孤獨終老,不成親。」
好想法,清芷點頭,可是才剛點了頭,又是猛然抬起臉來,狠狠來揪住了寶兒的耳朵:「我叫你保家衛國,我叫你巾幗鬚眉的,還不成親孤獨終老,你小小年紀還去吃酒了你懂得個屁你喝多了吧!」
寶兒直躲著她:「我頭好暈,好像真的多了……」
李清芷:「……」
李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