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走出後門,李清芷揮手叫丫鬟回去了。
她虛掩了門,腳步很輕,才一輕咳了聲,沈江沅一下子從暗處竄了出來嚇了她一跳。清芷自己提著燈籠,向前一抬手,頓時皺眉:「沈江沅,你找我幹什麼?」
喜童急巴巴去找了她,讓她出門來,她不肯才說是沈江沅找她有事。
此時天色漸晚,猶豫再三李清芷還是出來相見。
沈江沅急巴巴跟著顧蓮池出來,其實是背著家裡人偷偷來的,他一把抓過少女的手來,一直拽了旁邊的暗處去才放開她:「姐姐,有一件事我一定一定跟你說個清楚。」
李清芷掙開他的手,抱臂以對:「什麼事,說吧。」
沈江沅原來很急很急,見了人之後,又覺苦澀:「姐姐別惱,慢慢聽我說,前日沈家不是找了媒婆來提親嗎?其實我在大姑姑面前,求的是你,而不是寶兒。可陰差陽錯的,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娘弄錯了,現在兩家惡語相對,我知道這親事難成,就想問姐姐一句,我若是真心相待,有沒有可能……」
話未說完,清芷已然接了過去:「那也絕無可能。」
沈江沅比她還小兩個月,此時他比她高上一頭,低頭看著她卻是心涼半截,當時就急了:「為什麼啊!」
雖然也震驚於他說的這番話,但是很快她就撫平了自己情緒的波動,李清芷嘆著氣,就只看著他:「沈江沅,你身邊也不缺姑娘,你也不缺姐姐妹妹的,我就算了吧,咱們不是一路人,況且,我也不喜歡你這樣的公子哥。」
猶如晴天霹靂,沈江沅被巨雷轟得體無完膚:「我……我真心喜歡姐姐,我這樣的公子哥怎麼了?」
李清芷想了半晌,竟然也怔住了。
她打心底討厭他的做派,從來就沒真地仔細看過他。
少年倒是被她這句話傷到了,更是失態地扶住了她的肩頭:「我怎樣?」
李清芷當即皺眉,狠命推開了他:「你怎樣來問我幹什麼?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可你說你姐姐有多少,你妹妹有多少?你成日地混在姑娘堆里,有個什麼好了?實話告訴你,我就覺得你們沈家沒有一個好人!今天也是最後一次和你說,不管我是否選秀,不管我是否進宮,我都不會喜歡你,明白嗎?」
他被她推了一邊,抬眼看著少女,她柳葉彎眉櫻桃口,個子嬌小細腰窄肩羸弱,不管什麼時候看著她,都想保護她,想讓她做他心尖尖上的人。此時縱然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哪裡講起,只覺得心裡一肚子的苦說也說不出來。
清芷見他目光又呆怔起來,向前一步彎腰將燈籠放了他的腳邊:「燈給你,你早點回去,免得出了什麼事,你爹娘你姑姑都來我李家要人,我們擔不起這個責任,也不想和你們沈家有任何的瓜葛,你走吧。」
孤男寡女的,本來就不該相見。
說著再退兩步,再不回頭,轉身進了後門去了。
小門當著少年的面咣當一聲關上了,沈江沅提起燈籠來,痴痴看著那朱紅小門,半晌都沒有動。
李清芷關上小門也是站了片刻,她側耳貼在門上,悄悄聽著門外的動靜,可惜等了好半天也沒聽見什麼動靜,她有心打開門看一看,又怕人還沒走,猶豫了下到底還是一步步退回了院子里。
平時,她和他還算很熟的。
怎麼也沒想到,他原來是要定她的,怪不得聽聞她要參加選秀急成那樣,清芷嘆著氣,拿出帕子來擦汗,可以轉身差點撞到一人身上,驚得她差點跳起來:「寶兒!你像個鬼!」
林寶錚被她這麼一叫,可算清醒過來了:「表姐,你在這幹什麼呢?」
李清芷雙手掐腰:「你還問我,那我問你,你在這幹什麼呢!」
寶兒茫然地看著她:「對啊,我在這幹什麼?」
清芷:「……」
小姑娘有點失魂落魄地,此時喃喃出聲,只一個勁地問著我在這幹什麼呢,竟然是朝著李朝寧的屋子走了過去。李清芷以為姑姑在房內,也不以為意,趕緊回了自己的屋裡去。
夜色漸濃,男人一身錦衣華服,站在窗口,抬眸看著空中的皎月。
他手裡還拿著一塊絹帕,輕撫著窗棱,微微嘆息。
漆黑的夜裡,院子里靜悄悄的,窗外女人就靠在牆邊,和他有一牆之隔她一身青裙,半點飾物也無,就那麼抱臂站在外面。時間長了,顧修當然沉不住氣:「我只想知道,你現在這樣還能嫁誰去,既然是我的女人了,就該進我的門。」
這院子里也沒有別人,女人輕輕地笑:「信陵君如此一來,倒叫我覺得自己可笑了,那我成什麼人了呢?為了進郡王府的門,不惜勾引郡王,拖家帶口地只為一步登天?用不了幾日燕京城的老百姓就會無人不知,到時候我女兒還怎麼抬頭做人?我侄子侄女怎麼還堂堂正正地稱為李門之後?」
顧修抿唇:「八抬大轎抬你進門,做郡王府的王妃,如何?」
李朝寧輕輕搖頭:「不,倘若你我兩個人兩情相悅倒也罷了,就這麼陰差陽錯的……都是酒醉了,我也只當沒發生過,信陵君也別放在心上,這樣不好嗎?」
兩情相悅?
顧修一手揉著眉頭,只覺疲憊:「我沒有消遣誰的空,早年也有再娶一個的心,可也沒有合適的,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怎能當做沒發生過?你若接受不了,那就緩緩時候再說。」
女人半晌沒有吭聲,過了好一會兒,她這才走到窗口。
兩個人隔著窗面對著面,都看著彼此,好半晌,還是朝寧先伸出了手去:「我的帕子給我。」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卻見她伸手進來遞了他一條方方正正的新的。
他遲疑了片刻,女人才笑:「那條是用過的,這條是我新做的。」
說著踮起腳來,一把在他手裡抽走了去,將新的帕子又放了他的掌心裡,只說了聲我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東院,李朝寧笑意漸失,將絹帕折好收了起來。
她腳步輕快,直接回了自己的屋裡,丫鬟都叫去伺候寶兒和清芷了,她的屋子一片漆黑,沒有點燈。
女人推開房門,摸黑走到了桌邊,才剛點上了火,就被桌邊的人影嚇了一跳。
林寶錚直直坐在旁邊,雙眼通紅。
李朝寧放好了燭火,這就到了她的面前:「寶兒,你這是怎麼了?」
寶兒動也不動:「娘,你今天和我說的話是真的嗎?我不希望你騙我。」
朝寧抬眸:「什麼話?」
寶兒揚著臉:「你說給我再找一個爹,不是我親爹,也不是十三叔那個爹,是另外一個爹,是真的嗎?」
李朝寧點頭,並不隱瞞:「是真的,娘是有這個心,怎麼了?」
寶兒站了起來,伸手圈住了女人的頸子,輕輕抱住了她:「從前我想你和我爹在一塊,我們變成真正的一家人。但是娘說不喜歡,所以每辦法勉強,也不能假裝喜歡,那是坑害我爹,那現在呢?娘是因為喜歡他,才想和他在一塊的嗎?」
李朝寧張口欲言,可那句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顧修那樣的人,模樣是一等一的俊美,和些凡夫俗子來比謫仙一樣,但是他脾氣性格,還有他和沈家的那些牽連,都叫人望而怯步,喜歡嗎?他的確有她喜歡的東西,但這樣的話又怎麼能和孩子說得清楚。
見她抿唇不言,林寶錚輕輕放開了她:「娘,我不傻,真的,你是因為表姐和我,因為我們沒有權勢只能低頭,才想找這麼個人當靠山的,是嗎?娘你告訴我,是這樣嗎?」
小姑娘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映著點點亮光,李朝寧輕撫她的髮辮:「別胡思亂想,娘就是覺得,有時候一個人挺累的,想找個伴。」
如果真的只是想找個伴,那林十三怎麼可能就不行?
寶兒目光灼灼:「你騙人,你騙我。」
昨日晚上幾乎徹夜未眠,白日又鬧騰了一天,朝寧也是極其疲倦了:「好寶兒,你還小,等你長大就明白了,回去睡吧!」
她推著女兒,可林寶錚卻是一動不動:「我不小,我十三了,娘總說等我長大了就明白了,可你從前不是這麼教我的。別人怎麼樣是別人的事,我們自己做自己就好了。我小的時候,你對我說,這世上是有清官的,這世上也是有明君的,這世上平還是比不平要多的多,好總比不好要多的多,你說這世上總有許多不盡人意之事,但多數都因自己意志不堅定,因得不到而生妄念。在常州的時候,有人給你說親事,晚上我睡不著還聽你念佛經,現在我也記得那句話,說什麼世人笑我緣太淺,我笑世人苦太深。那現在呢?娘你想幹什麼?」
李朝寧回身坐了桌邊,只覺頭疼:「寶兒,此一時彼一時!」
林寶錚更是抿唇:「娘若是真心喜歡,給我找個什麼樣的爹我都喜歡,但是娘若是有心賣了自己,我當不應!」
母女二人都看著彼此,寶兒緊緊皺著眉頭,彷彿是小一號的林十三一樣。
其實影響這孩子的,並非是她一個人,林十三從來隱忍直來直去,朝寧無奈地看著她,對她招手:「來,到娘這來,娘跟你說,你還不懂得這道上的彎彎曲曲,人心隔著肚皮,娘現在已經沒有了退路,就只能往前走,不然你怎麼辦?你表姐怎麼辦?我不做萬全的準備,將來失了哪頭我都不能,就連你的婚事都得這麼草率地定下來,你以為娘願意嗎?」
寶兒搖頭:「那也不能這樣!一個這樣,兩個這樣,你和表姐都為了什麼!真的為我們好嗎!」
她幾乎喊叫起來,氣得臉色通紅。
李朝寧揉著眉心,也是著惱:「寶兒!」
林寶錚見她一意孤行,此時是什麼也聽不進去了,她怒不可遏,一抬腿劈腿掃在旁邊的椅子,踹飛了去,第一次忤逆母親:「好,如果你執意如此,那你們就享你們的福,得你們的道去,我跟我爹過去,再不過問你們的事!」
她轉身要走,還是朝寧眼疾手快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幹什麼去?你和你爹在一塊過能幹什麼?去跟他打仗?」
少女輕輕拂落她的手,只抿著唇:「我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去當捕快,去抓壞人,等我掃平了這條道,有了論功過的時候也去告京狀,女人怎麼就不能幹大事了,怎麼就不能了?」
她甩開母親的手,走到門前,也不知又想起了什麼驀然回眸:「那日你和表姐表哥在屋裡說話,我在門口望風都聽見了。以後不管是誰,再別說都為了我,我不想你們過這樣的日子,我也不想我以後當什麼寶姑娘寶小姐的,很沒意思。我爹很少教我什麼,但有次我問他,既然早當了官,為什麼後來還願意遊走天下,他也說過,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現在想起來你們說得都不對,權勢無需攀附,我就走我的道去,早晚也能走出條道去!」
說著,再不回頭,開門走了去。
等李朝寧反應過來,出來找她,人已經回房拿了自己細軟,衝出了家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