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5
郝澄按照江孟真建議她的,先不說飛騰牙行想法子折騰她銀兩的事情,只一口咬定牙行支使那些賣主,要毀她清白。
讀書人的清白名聲在這個世界極其重要,特別是尚未入仕的讀書人,在科考之前,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都可能毀掉她的仕途。
這種重要的事情,郝澄告牙行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原告喊冤,飛騰牙行的負責人自然被傳喚了過來。事情是李牙公弄出來的,李牙公自然也被推了出來解決這件事。
他一上堂,便哭天搶地地喊冤:「我們牙行可是完全按規矩辦事,從未聽說過有什麼毀人清名的事情!大人可千萬為我們做主啊,便是秀才娘子覺得我們牙行規矩不對了,不該在三次交易都沒成之後,按規矩不歸還你的訂金。橫豎是幾十兩銀子的事情,我們牙行不要了還不成。」
李牙公三言兩語,一口咬定是郝澄捨不得那幾十兩銀子,明明自己品行不成才導致幾番被人臨時毀約,卻要來污衊牙行,實在是又吝嗇又刻薄。
一個人說另外一個人不好,那可能是兩個人有仇怨,但如果好些人都說這個人不好,旁人也便覺得這人是真的不好了,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都說他,而不說旁人呢。
郝澄買房子也是這個道理,一個賣房的違約,可能人家還說是那賣房的不對。可好幾個都臨時和郝澄違約了,那肯定是郝澄問題了,不然人家和郝澄素不相識的,幹嘛先前談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反悔呢。
李牙公嗓門大,唱作俱佳,一來就把旁人唬住了,倘若郝澄心理素質差點,被他氣得結結巴巴起來,搞不好便成了他口中的品行不端的小人。
偏偏她捧著那《晉國律》,腰桿挺得筆直,思維不亂,吐字也清晰,坦坦蕩蕩一身正氣的樣子,讓人又覺得,怎麼看也是個正經人。
「這便是學生之所以請大人為小人正名的原因,牙行里存著學生與幾位屋主率先填好的協議,想必請幾位屋主過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李牙公心中對郝澄便有了幾分輕蔑,那幾個屋主是他早打點好的,這郝澄到底是太年輕,還當這世上誰都是好人,都能為她翻身做主。
當場他便道:「那自然好,等幾位屋主來了,便知道事情始末。」
結果那些屋主來了,卻紛紛改了口供,都說是李牙公威脅她們,才讓她們臨時反悔。不然她們本來就想賣房子,先前談得好好的,誰不想賺一筆銀子呢。
李牙公氣得跳腳:「這都是郝澄串通了這些賣主來污衊牙行的!」
郝澄又道:「先前牙公自個可說是等屋主來便知始末,你可知,晉國律法有雲,若是有人污衊讀書人清名者,應罰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那不是要了他的老命,李牙公瞪大眼睛:「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律法,你這肯定在撒謊!」
郝澄當然不是在撒謊,律法對讀書人實際上很寬容。但對那些權貴而言,大多數庇護尋常百姓的法律不過一紙空文,而李牙公不過一介布衣,只是狗仗人勢罷了。
郝澄高舉手中書本:「晉國律法在此,太/祖親自製定的律法,一直沿用至今,李牙公違反律法,還對太/祖不敬。大人清廉公正,又怎麼會包庇你這種公然違反律法的刁民!」
說到大人清廉公正那句的時候,她吐字極其清晰,幾乎是高聲朗誦,保證堂上堂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見縣官皺起眉頭,她更是慷鏘有力道:「學生過些日子便要離開此處,準備為趕考做準備。然而這地方是學生的根,若是這樣平白無故地被污了名聲,那將來學生便被毀了。若是大人今日不還學生一個清白,學生今日便當場撞死這大堂之上,以證自己清名!」
郝澄好歹是個秀才呢,縣官要是真敢包庇了牙行。罔顧律法這一條就夠她吃不了兜著走。逼死學生也不是她能擔當的起的,這世道,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讀書人腦子一根筋,誰知道會不會真的去一頭撞死。
這個時候牙行負責人突然又冒出來推脫了,這事情是李牙公幹的,她們可沒有這規矩。
行業中有默認的霸王條款,大部分時候都是和律法有衝突的。常人吃了虧,因了大多數人不計較,也悉數默認了這規矩。可郝澄要計較,只要按律法判,輸的當然只可能是牙行。
所以在郝澄告官的時候,江孟真便花了兩片金葉子,置換了一身行頭,直接去找了牙行的負責人,闡明事實又威逼利誘,牙行犯不著為了個小牙公搞得一身腥,便買了江孟真的賬把李牙公給賣了。
那些屋主自然也是江孟真說動的,他武藝不行,但過慣了勾心鬥角日子,自是深諳人心。謀士們僅僅憑藉三寸不爛之舌,便能左右君主發動或平息戰爭。雖然手邊可用資源不多,憑一張煽動人心的嘴,讓他說服這些人臨時改變心意不要太容易。
縣官慣會和稀泥,又看牙行都要推出李牙公了,乾脆借坡下驢,當場就發落了李牙公。
判了李牙公為郝澄道歉,郝澄大度,不需要李牙公挨板子,只讓他賠了她五十兩銀子作為精神和清名受損的賠償。牙行表示自己管教不嚴,退還了郝澄的訂金,並可以免費為她介紹一回,不抽成。
等寇氏趕到的時候,這場熱鬧早就結束了,他瞧見李牙公便湊上去,被牙行罵得灰頭土臉的李牙公朝他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呸,誰和你稱兄道弟,我女兒的婚事不勞煩你操心了。」
真是好處沒撈著,白惹了他一身腥,簡直晦氣。斷歸斷了,這賠郝澄的銀子他一定得從寇氏挖出來。
贏了銀子,長了臉面。郝澄自然是歡喜,當天給江孟真這個大功臣做了一頓大餐。
酒酣飯飽之後,郝澄主動包攬了收拾殘局的家務,等著江孟真安安穩穩地在屋內睡了,她便背上了自個的小包裹。給江孟真留下了一張寫滿了字的布料,趁著月明星稀,夜黑風高,大半夜地跑路了。
江孟真這回確實幫她良多,可看他作為,郝澄卻更是心驚。對方怕是出身不凡,而她如今不過一介布衣。
江孟真會出現在山崖下頭本就蹊蹺,即便不被捲入什麼命案,萬一對方家人找上門來,覺得她影響了對方清名,她白撿的一條命豈不是又沒了。
她救了江孟真一回,伺候他這麼些日子,並不貪圖錢財,已然仁至義盡。只盼著對方念著她的好,萍水相逢一場,兩兩安好,莫要再多糾纏。
次日江孟真醒來,屋內還是那個擺設,昨日剩餘的飯菜還很貼心地擱在蒸籠中溫著,只是人不見了,郝澄的家當和身份文書也不見了。他的東西倒是分文未少,甚至連當初他數給郝澄的金葉子,都被她悉數還了回來。
看了布匹上的內容,他幾乎被氣笑了。窗外頭卻傳來咕咕的鴿子叫聲。微風吹過層層窗幔,幾隻鴿子撲簌著翅膀從外頭飛了進來。
一隻灰色的鴿子停在江孟真面前的桌子上,瞪著一雙可愛的綠豆眼瞧他。年輕的男人從它紅色的腿上取出信件。
短小的一張便箋,密密麻麻幾行蠅頭小楷:
吾弟恆之,汝以明心居士之名,所著《李英傳》在京城流傳甚廣,晉江書坊此次收穫頗豐,更盼表弟早日出新作。我已安排戲班,將其排成大戲,不日便能為外祖父六十大壽上慶賀。
雖盼君安好,早日歸來,但汝所託之事已查出十之有六,與靜安王牽扯眾多,時下動蕩,望暫留杏花村,少安毋躁。
此致
表姊冰心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