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牙坑
李延嚇了一跳,急忙追了出來。沒想到他剛出房門,就被不知哪裡冒出來的一個黑衣人給截住了,那人也不說話,就攔在李延的面前,手扶在腰間的刀把上。
李延感受到他若有若無的目光在自己的心臟脖子等處掠過,嗅到了強烈的危險氣息,他知道自己是碰到了高手了,若是自己再往前走一步,這個黑衣人會毫不猶豫地一刀砍斷他的脖子。
他之前就聽說過九皇子蕭少珏身邊有幾個忠心耿耿武功高強的暗衛,據說是嘉和帝送給他的,李延登時老老實實地呆在那裡不敢動彈了。
且說蕭少珏拉著陸清嵐的胳膊沒頭沒腦地出了李玉的房間,他也不管那麼多,隨便找了個方向就走過去,他身高腿長,大步邁開,陸清嵐只能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不想跟都不行,手腕被死死捏在蕭少珏的手裡呢。
也不知他用了多大力氣,陸清嵐只覺得腕子疼得厲害。南安侯府的後花園子里遍植香樟樹,來到一顆香樟樹下,陸清嵐終於怒了,大聲道:「你放手!到底要把我帶到哪裡去?」
蕭少珏也反應過來,鬆開了她的手腕。陸清嵐揉著自己發紅的手腕,憤怒道:「你瘋了?」
蕭少珏還在怒火中燒,尤其看見陸清嵐眼角直到現在還含著晶瑩的淚珠,就覺得十分不平衡。自己從小看護著她長大,出了多少力,受了多少罪,她還沒有為自己流過一滴眼淚呢。自己辛辛苦苦一番忙活,倒差點兒叫李玉那個傢伙摘了桃子。
他怎麼能平衡?
蕭少珏霸道慣了,以己度人,覺得自己那般對待陸清嵐,已算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了。
蕭少珏壓抑著聲音,近乎咆哮道:「誰允許你了?誰允許你獨自來看李玉那個王八蛋了?」
陸清嵐挑眉看了看蕭少珏,也被他的蠻不講理和無理取鬧給激怒了:「我見不見誰,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蕭少珏見這小姑娘根本就沒有把自己之前的話放在心上,氣得頭頂冒煙,「你是本王內定的王妃,誰也別想把你從本王身邊搶走。」蕭少玹也好,李玉也好,一個二個全往她的身邊湊,都怪她長得太好看太惹眼。
「你以後給我檢點些,沒事給我少出門。」蕭少珏直接下命令道。
陸清嵐被氣笑了。「你有什麼資格管我?」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蕭少珏道:「因為咱們都是受過月……」差點說漏了嘴,立即打住。
陸清嵐道:「月什麼月」
蕭少珏眉頭緊蹙:「總而言之,你除了本王,不許再嫁任何人!」
陸清嵐冷笑:「我要是說不呢?」
蕭少珏抓住小姑娘柔軟的肩膀,將她壓制在樹榦上,聲音總蘊含著強烈的怒氣:「你再說一次試試?」要不是小姑娘年紀太小,他都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生米做成熟飯,看她還想不想別的男人了?
陸清嵐見他又來,頓時拚命掙扎,連踢帶打。「你放開我!」
蕭少珏抓起她一隻欺霜賽雪的胳膊,在她的小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陸清嵐吃痛,大叫了一聲:「你做什麼?」這人是屬狗的嗎?
蕭少珏只是想給她留下點印象,讓她以後別再胡來。
本來周氏為了讓李玉在這邊靜養,把丫鬟婆子之流的全都打發走了,這地方又偏僻,沒有什麼人,可這時偏偏來了個人,就是陸文廷。
陸文廷是練武的,向來耳聰目明。剛才在花廳里,衛彬俯在蕭少珏的耳邊說話,聲音雖小,可他還是隱隱聽見了「……陸姑娘」幾個字,他就留了心。見蕭少珏去的匆忙,他心裡有些不放心,也就跟了出來,一路找到這裡來,恰好看見蕭少珏將妹妹按在樹上欺負。
陸文廷平日里把妹妹當成寶貝一樣,妹妹古靈精怪總愛欺負他,他從小到大都沒有動過她一根手指頭,他本來不是個衝動易怒的人,這時候卻不淡定了。上次在萬歲山好不容易對蕭少珏產生的那點好感瞬間蕩然無存。
「你放開我妹妹!」陸文廷喝了一聲,大步上前一把拉開蕭少珏,他和陸清嵐可不一樣,從小跟著祖父習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練就了一身好體魄好武功,蕭少珏被他一把拉開。
陸文廷見妹妹雪白的小臂上留下兩個深深的牙坑,登時大怒,「你敢欺負我妹妹!」直接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蕭少珏沒想到這小子真敢動手打他,一時不防,吃了大虧。這一下子打得他天旋地轉,嘴角也破了皮了。他可不是個能吃虧的主兒,怒道:「陸文廷,你敢動手打我?」
既然打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陸文廷道:「小爺打的就是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欺負寶兒!」又一拳揍過去,蕭少珏這次有了防備,伸手一格,兩人你來我往打到了一處。
兩人年齡相仿,又都是經過了名師指點的,武功半斤八兩,打了片刻,都挨了對方几拳幾腳,兩人都被激出了真火,下手愈發兇狠狠辣。
此時數株大樹後邊,一個身材高挑面容冷峻的黑衣人就要出來幫忙。蕭少珏身邊自然少不了夏族暗衛的保護。那人剛剛一動,就被衛彬給拉住了,衛彬沖著他搖了搖頭,暗衛看了衛彬一眼,這才沒有出手。
衛彬自然明白蕭少珏的心思,暗衛要是出手了,那不見血是不可能的,蕭少珏和未來的小舅子打一架沒什麼,要是把小舅子弄殘了或者弄死了那可就不好向陸清嵐交代了。
這邊陸清嵐看見自家哥哥和蕭少珏打得不可開交,拳拳到肉,連連道:「住手,快住手!」她想上前拉架,可是兩個人動作太快,她不要說跟上兩人的動作,就是看著都有些眼花繚亂。
兩個大男人打得正酣,一時誰也收不了手。陸清嵐叫喚了半天,嗓子都喊啞了,誰也沒空理會她。
陸清嵐是真著急了,要是哥哥把九皇子打出個什麼好歹來,皇家怪罪下來可怎麼得了?
正在這時她忽然急中生智,「哎呦」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雙手捧著自己的腳踝,臉上露出痛苦的顏色。
兩個男人果然中計,默契地停了手,一起跑過來,齊聲問道:「怎麼了?」關切的意味一樣的溢於言表。
陸清嵐抱著自己的腳踝,眼中含淚道:「我腳扭了。」
蕭少珏看了看自己的腳踝,一點事兒都沒有,完全不痛,登時明白過來這小姑娘在耍詐。可剛才自己關心則亂,竟然中了她的計策,沒有第一時間識破。
陸文廷卻不知道妹妹是在耍詐,伸手就要去扶她:「好好的,怎麼能扭到腳?」
蕭少珏心中好笑,不過這樣的親密機會他是不會錯過的,就也伸手去扶陸清嵐,「我扶你起來。」
陸文廷搶前一步,趕在蕭少珏的前面扶起妹妹來,「用不著殿下操心。」他隔在兩人之間,防賊似的防著蕭少珏。
周遭氣壓一低,蕭少珏眉宇間醞釀著風暴。
陸清嵐看著這對難兄難弟,兩人剛才打了一架,全都形容狼狽,蕭少珏的束髮紫金冠歪斜,左頰腫起,嘴角破了,身上的袍子也破了好幾處,露出裡邊白色的中衣。
陸文廷也好不到哪裡去,也是鼻青臉腫的,頭上的發冠不知掉到哪裡去了。兩個翩翩少年郎全都狼狽萬分。
陸清嵐可不想他們兩個再打起來,拉了拉哥哥的袖子道:「哥哥,咱們走吧。」
陸文廷狠狠瞪了蕭少珏一眼,「好,咱們走!」扶著妹妹的胳膊蹣跚向前走去。
蕭少珏猶豫了一下,沒有上前阻攔,只是對著陸清嵐喊道:「陸清嵐,你給我記住今天我說的話。」
陸清嵐自然不理他。
陸文廷扶著她慢慢往前走,一邊道:「寶兒你沒事吧,還能不能走,不行的話我背著你走。」
陸清嵐沖他眨了眨眼睛。
陸文廷:「誒……」一看這個表情就知道這小丫頭在弄鬼。
兩人轉過一道花牆,蕭少珏瞧不見他們了,陸清嵐步子也就正常了,陸文廷都看傻了。「你騙我們?」
陸清嵐白了哥哥一眼道:「我要是不騙你們,你們現在還在打架呢?哥哥你膽子也忒大了,連皇子也敢打。」說到這裡她不由有些發愁,這事萬一要是被皇上知道了,雖然不見得牽連長興侯府,但是哥哥怕是有苦頭要吃了。
不過她隱隱覺得蕭少珏應該不會到處去宣揚。
陸文廷呸了一聲道:「這王八蛋敢欺負你,我怎麼能饒得了他?」剛才痛快是痛快了,可他真把一位皇子給揍得鼻青臉腫的,想想他也有些發愁。
他見妹妹的腳沒事,就問:「他剛才為什麼要咬你?你的胳膊沒出血吧?」
「我的胳膊沒事。」陸清嵐也有些無語。躊躇了一下,還是決定把實話告訴哥哥:「他和我說,想娶我做他的王妃,我沒有答應他。」
陸文廷一聽這話,立刻跳了起來;「他做夢!就是天下間的男子死絕了,我也決不許你嫁給他。」剛才和他打了一架,他現在對蕭少珏的觀感簡直就是負的一百分。他有些不放心,又道:「他小小年紀,就心思深沉,行事狠辣詭譎,你千萬不要被他的那副好皮相給騙了。」
陸清嵐翻了個白眼道:「你就別瞎擔心了,我是不會答應他的。」
陸文廷滿意地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可是他剛才啃了你的胳膊……」男女授受不親,按照那時的禮教,單是這一條陸清嵐就該嫁給蕭少珏。
陸清嵐撫了撫小臂上的兩個牙坑,神色平靜地道:「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吧。」她陸清嵐可不是拘於禮教食古不化的人。
陸文廷哈哈一笑:「這就對了。」
此時那隻咬了陸清嵐的「狗「正坐進了馬車。蕭少珏來時是騎馬來的,可是他如今這副尊榮,自然沒臉再見人了。就讓衛彬準備了一輛馬車,也不向李家人告別,直接就趕回了皇宮。
回去的路上,蕭少珏反思今天自己的所作所為,覺得自己簡直幼稚得可笑。居然能做出為了一個女人和別的男人打架的事,以前若是有人告訴他,有朝一日他會淪落到這等地步,他絕對會一巴掌把那個人給扇到一邊去。
都怪那個小丫頭片子,李玉有什麼好,不就是救了她一回嗎?想到這裡蕭少珏又不淡定了。心內簡直嫉妒如狂,暗想一定要好好看住這個丫頭片子,不能讓她再和別的男人接觸了。
這樣一路胡思亂想,馬車駛入了皇宮,到了玉明宮,他悄悄下了馬車,溜回自己住的偏殿,不想讓貞妃瞧見。
他心裡明白,這件事要是捅出去,恐怕長興侯府沒有好果子吃。想到自己這麼替那個沒良心的小姑娘著想,她卻從來都不領自己的情,蕭少珏又是一陣不平衡。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正叫衛彬給他上藥,貞妃走了進來。他回來雖然動靜不大,但是還是叫貞妃知道了,她進來一看兒子的這副尊榮,登時嚇了一跳:「老九,你這是怎麼了?又和誰打架了不成?」
蕭少珏急忙起身,有些難堪地道:「兒子又叫母妃操心了。」說著微微低頭,「是和老十……」他和十皇子從小關係好,但是也沒少打架,不過最近幾年兩人年紀大了,這種事已經很少發生了。
一旁的衛彬見自家主子爆出這麼一個答案來,驚得下巴差點掉了。急忙低下頭,掩飾住自己的情緒,生怕被貞妃發現了。
只有一個皇子才能承擔毆打另一個皇子的職責不被懲罰,所以他才會推蕭少瑋出來頂缸。
貞妃驚訝道:「……怎麼會?」
蕭少珏有些難為情地道:「母妃別問了。」
貞妃笑笑,叮囑道:「你們兩個打小關係好,打架沒什麼,別把情分打生分了就好。」
蕭少珏忙道:「不會的,母妃。」
貞妃又道:「你這個樣子,最近就別去建始殿了,要是被你父皇知道你們哥倆又動手打架,非得罰你們不可。本宮這就讓人去夏松那裡報一聲,就說你感染了風寒。」感染了風寒萬一傳染給皇帝可就不好了,所以也就不用去皇帝那兒請安了。
蕭少珏感激道:「還是母妃想得周到。」
貞妃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去了。
她這邊一走,蕭少珏就吩咐衛彬道:「你派個人,去老十那邊說一聲,叫他配合一下,別穿幫了。最近沒事也不要往這邊跑了。」貞妃不會叫了十皇子當面對質,但私下裡肯定是要查訪的。
衛彬在心裡默默地為十皇子點了一根蠟,一聲不吭地出去辦事了。
***
再說陸文廷護著妹妹回到家裡,打了皇子事關重大,他也沒敢瞞著家人,就把這事說了。
紀氏聽了嚇得臉都白了,「這,皇家要是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陸宸也有些麻爪,就帶著陸文廷去了老侯爺的書房。老侯爺聽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倒也沒有怪罪陸文廷。
眾人商量了一番,也沒有個結果。
陸文廷道:「十皇子和九皇子一向交好,我和他又有些交情,要不我先去十皇子那裡探探口風?」
陸文廷在京師交遊廣闊,十皇子俠義豪爽,交朋友一向不問出身,不拘小節,他從小酷愛行獵,陸文廷跟著老侯爺習武,箭法最是出類拔萃,兩人打過幾次獵之後,十皇子對陸文廷十分欣賞,每次打獵都會叫上他,漸漸發展成無話不談的好友。
老侯爺和陸宸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第二日,陸文廷就遞牌子進了皇宮,等他見了十皇子把事情一說,蕭少瑋頓時笑了:「原來九哥是被你小子給揍了啊?」
陸文廷一愣道:「殿下知道這事了?」
蕭少瑋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我不但知道了,還替你背了好大一口黑鍋,你說你要怎麼謝我吧?」
陸文廷有些蒙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少瑋就把昨天蕭少珏哄騙貞妃,將這件事推到自己身上,又派人來和自己串供的事情說了一遍。
陸文廷聽得一愣一愣的。九皇子這麼義氣,主動替他遮掩?
十皇子道:「既然九哥這麼處置了,就是不會再找你麻煩的意思了。你也就無須擔心了。」他又揶揄道:「你膽子可真是不小,居然連我九哥都敢打?到底是為了什麼?」
事關妹妹的閨譽,陸文廷自然不會亂說,打了個哈哈混過去。
蕭少瑋卻也不傻,忽然道:「我說,九哥是不是看上你妹妹寶兒了?」
陸文廷哂道:「我們家寶兒可不敢高攀九皇子這尊大佛。」
陸文廷回到家裡,把這件事和陸抗陸宸等人一說,眾人全都鬆了一口氣。說起來這件事可大可小,就怕蕭少珏較真。連紀氏也道:「九皇子還是通情達理的。」經過這件事對九皇子的觀感好了不少。
陸清嵐雖然早有預料,但聽說之後,倒也記下了蕭少珏的這份情。
***
九皇子被打之事,在朝中沒有掀起一點兒水花。實際上不單是這件事,就連李玉快要病死了,也沒多少人關注。因為朝中發生了一件大事,一件足以改變整個朝局的大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建始殿中,燭山熄滅了大半,只有幾支巨型的燭台上還燃著燭火,幽深廣闊的大殿中顯得十分昏暗。
嘉和帝坐於書案之後,並沒有看奏摺,而是凝望著前面的一座製作精緻的四季山水花鳥屏風,似乎陷入了沉思。
在他身後給他捶背的老太監咳嗽了一聲,嘉和帝這才驚醒了過來。
他回頭看了老太監一眼道:「張秀,若你身子還沒有好利索,就不用急著來伺候朕了,朕身邊還少了人伺候嗎?」
張秀之前在萬歲山上,為了迎接從高空墜落的嘉和帝,給他做了肉墊子,他年紀大了,當時就吐血了。回到京師之後,嘉和帝命令太醫院用最好的葯,派最好的太醫來給他診治,經過這段日子的調養,張秀終於能從床上爬起來了,馬上就回到了皇帝身邊伺候。
這後宮里盯著他這個司禮監掌印太監位子的人不要太多好嗎?
張秀見皇帝如此關懷自己,感激涕零道:「老奴跟著主子這麼多年,除了伺候主子,竟什麼事也不會做了。老奴只要能瞧見主子,就覺得渾身有勁。反而是主子叫奴才在床上躺著,奴才瞧不見主子的樣貌,聽不見主子的聲音,才真要生病了。」
皇帝呵呵直笑,指著他道:「你這個老東西呵……」
張秀陪笑。
他知道皇帝心情不好,所以才故意說這些俏皮話逗他開心。皇帝笑了幾聲,笑容很快黯淡了下去。
「張秀,你給朕說實話,你覺得那件事,是不是老大派人乾的?」
上次的萬歲山塌方事件,嘉和帝一直覺得是個針對他的陰謀。因為之前他每年都去萬歲山登高,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回到京師之後他派錦衣衛指揮使閔英達調查此事。
閔英達果然查出了一些問題,萬歲山攬勝台的平台底下被做了手腳,有人用鑿子將平台鑿開了一大半,這樣人一多點,站在上面平台自然會塌下去了。
閔英達將這件事彙報給嘉和帝之後,嘉和帝雷霆震怒。這分明是有預謀的刺王殺駕,他命令閔英達一查到底,一定要抓出幕後黑手來。
萬歲山屬於內務府管轄,內務府派了一個名叫師弘光的副總管管著萬歲山。因為皇帝每年都會去萬歲山,所以戶部每年都會撥出專門的款項給內務府,叫他們對萬歲山上的設施進行檢修。
要在攬勝台上作這麼大的動作,想瞞過內務府副總管師弘光是不太可能的,閔英達便帶人抓了師弘光,將他投入詔獄,一番大刑伺候,師弘光抵死不肯承認這件事是他做的。
師弘光只承認自己貪污了返修萬歲山的巨額庫銀,將工程轉包給了外頭的商人。閔英達一查,果然是這樣,這個內務府副總管,在京師竟然購得了十多處宅子,外頭養著七八個外室,可見這些年他貪污了多少銀子。
閔英達按圖索驥,找到那家承包了萬歲山修繕工程的石瓦商人,結果那家商人滿門被殺了個乾乾淨淨,連那些施工的工人也一個都找不到了。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有。
閔英達再回到詔獄,發現師弘光竟然畏罪自殺,咬舌自盡了,線索到此徹底斷了。
閔英達面上無光,只得去皇帝跟前請罪。並且隱晦地表示,師弘光能在守衛森嚴的詔獄自殺成功,說明錦衣衛也不是鐵板一塊,他這個錦衣衛統領也有些不好乾了。
錦衣衛這麼重要的力量,交給大皇子或者二皇子都不能令皇帝放心,必須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閔英達對皇帝忠心耿耿,從不黨附於任何一個皇子,嘉和帝才讓他當了錦衣衛指揮使。
可是錦衣衛也免不了被大皇子或者二皇子的勢力滲透,皇帝對這樣的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錦衣衛還控制在自己的手裡就無所謂。而管著詔獄的北鎮撫使任寧就是大皇子的人,能讓師弘光順利在詔獄死掉,怕是任寧的功勞。閔英達的言外之意就是懷疑萬歲山塌方之事是大皇子策劃的了。
還有一件事對大皇子十分不利,之前從師弘光手裡包了萬歲山土石工程的白姓商人,有一個女兒嫁給了另一個姓宋的一名皇商,這個宋姓皇商人經常幫著大皇子跑腿辦事,算是半個大皇子夾袋中的人。
這樣下來,所有的線索全都指向了大皇子。
難道真的是大皇子想要在萬歲山上弒殺自己這個父皇,然後他趁勢登基為皇帝嗎?嘉和帝的內心既憤慨失望,又傷心難過。
嘉和帝雖然很想知道真相,可他卻命令閔英達轉入地下調查。因為這件事再查下去將有可能變成一樁皇室醜聞,到時很有可能會動搖國本,皇帝不得不慎重。
皇上的思慮很深,為了這件事,已經好幾個晚上沒有睡好了。
張秀忽然跪了下去,顫聲道:「皇上……」這是掉腦袋的事兒,他哪敢隨便亂說。
嘉和帝看了張秀一眼,和緩地道:「此處只有咱們君臣二人,出得你口,入得朕耳,你有什麼想法,只管明說,朕聽過就會忘記,不會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張秀從皇帝七八歲大年紀就開始跟著他,風風雨雨這麼多年,皇帝對他絕對信任,甚至超過了任何一個皇子。
張秀嘴裡像是含著一包黃連,可是皇上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若是再不說點兒什麼,那可就是抗旨不尊了。張秀叩頭道:「老奴絕不相信此事是寧王殿下所為。」
嘉和帝面色緩和了一些,從感情上他也不願意相信此事真是自己的兒子所為。便問道:「為何?」
張秀道:「因為老奴相信,大殿下宅心仁厚,絕做不出這等弒父犯上之事。」這種事情他實在拿不出證據,也只能憑感覺說話了。
嘉和帝:「還有嗎?」
「還有就是……時機未到!」張秀硬著頭皮說了這麼一句。
皇帝當即就明白,前面所謂相信大皇子人品什麼的,都是虛的,這一句才是最實在的。這幾年經過皇帝的精心部署和平衡,兄弟兩人的勢力可說是勢均力敵,就算是文官系統支持他的人比較多,可武將系統支持二皇子的卻更多,他就不怕自己奪取帝位不成,反而給老二做了嫁衣?
嘉和帝嗯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御案,發出清脆的篤篤聲,顯然是在思考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就在張秀覺得整個建始殿的空氣都壓抑得快要凝固了的時候,嘉和帝突然問道:「那日出事的時候,朕沒記錯的話,老二似乎是受傷了?」
張秀回答道:「魯王殿下的腿受傷了。」
皇帝又道:「你可還記得當時他距離安全的地方有多遠?」
張秀腦袋上已經冒汗了,想了想才道:「……大概有兩三丈的距離吧。」
皇帝敲桌子的手一頓。張秀能在嘉和帝身邊這麼多年,一直穩居後宮太監之首的尊位,沒有聰明的頭腦那是不可能的。他通過皇上這幾句問話就猜到皇帝是連二皇子也一塊兒懷疑進去了。
試想若是皇帝真死了,塌方事件的線索又處處指向大皇子,就算沒有實證,滿朝文武又會怎麼決定,與其支持一個不能證明自己清白的寧王,倒不如乾脆支持本來和他勢力差不多的魯王,支持寧王還有可能選錯了,魯王卻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這樣一來,最後得利的很有可能不是大皇子而是二皇子。
偏偏二皇子好死不死地受了傷,出事的時候距離安全所在又很近,給人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若是二皇子好模好樣的,說不定皇帝還不會懷疑他。
張秀又想起一件事,當日出事的時候,寧王妃並未在攬勝台上,魯王妃卻是抱著孩子和蕭少璟在一起的。對蕭少璟來說,兩三丈的距離很容易逃生,可對於魯王妃和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來說,那可就是致命的距離了。
二皇子到底知不知道這山體要塌方的事情呢?若是知道,他難道想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乾脆犧牲老婆孩子的性命?不過老婆死了可以再娶,孩子死了可以再生,皇位可就只有那麼一個……
若他猜想的是真的,那二皇子實在太狠辣了。
張秀覺得後背已經被冷汗給濕透了。
不夠這一切和懷疑大皇子不同,大皇子那兒至少還有點兒證據,二皇子這兒就完全是憑空臆測了。
不過皇帝本來就多疑,要不也不會平衡兩個兒子的勢力,讓他們相互制衡了,說白了還是對兒子們不信任。從動機推斷,皇帝覺得二皇子動手的幾率更大些。
他又想到內務府總管甘正業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的其中一位側妃,就是甘正業的侄女。師弘光在詔獄招認說,他將工程以低價包給了白姓商人之後,就到處吃喝玩樂再也不管了。由著白姓商人在萬歲山折騰,連這些人把攬勝台給鑿空了都不知道。
師弘光是甘正業派去的,有沒有可能是甘正業明知師弘光是這種不負責任的人,故意派他去管理萬歲山,趁機嫁禍給大皇子呢。
這些都是有可能的……
這時張秀又道:「陛下,有沒有可能是大周或者大梁國為了挑撥您和皇子們的關係,擾亂我朝的朝綱,故意設下這種毒計。」大周和大梁在齊國境內的密諜不少,策劃過多起暗殺和顛覆活動。
若是嘉和帝死了,兩個皇子爭奪地位大打出手,對兩國都有莫大的好處,所以這個可能也是很大的。
嘉和帝一時只覺得頭痛。
張秀又提醒道:「陛下,這件事朝中已有流言,須得早作決斷,以安人心呢!」這件事拖得越長流言就越多,很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惹出別的亂子來,這道理皇帝也明白。
皇帝想了想道:「也罷,你去傳朕的口諭。內務府總管甘正業瀆職罔上,責令其革職離京,永不敘用。工部左侍郎降一級留用,罰俸半年,寧王監督工部不利,著奪去雙親王俸祿,所領差事不變。好了,你下去傳旨吧。」
張秀吃了一驚,磕頭道:「皇上仁愛聖明,老奴領旨。」出了這麼大的事,皇帝差點兒被害死了,也只有甘正業被免職處理,其餘的人都是小懲大誡,一個人的腦袋都沒掉。
皇帝確實是夠仁慈的。
皇帝心裡卻是明白,這些人不過是些棋子或者明面上的替罪羊罷了,處置他們也沒什麼意思。
這道旨意一出,整個京師為之震動。皇帝懲處大皇子明面上的原因,是大皇子監管著工部,可誰不知道寧王殿下差事繁多,除了工部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工部的事情不過就是偶爾聽聽彙報,哪能親力親為事事管的那麼寬呢?
何況連工部尚書都沒有遭到懲罰,卻偏偏罰了大皇子,難不成是大皇子失去了聖上的信任,一時間謠言漫天飛。
蕭少瑜在宮裡也有眼線,因此早就知道了萬歲山的事證據對自己很不利。可他偏偏還不能辯解,因為這件事一直是皇帝乾綱獨斷,案子的所有內情都只有皇帝一個人知道,你去和皇帝解釋,皇帝問你是怎麼知道的,要怎麼回答?
所以蕭少瑜只能幹著急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