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2.心機
子欲養而親不在,世界上最後悔的事情莫過於此。
想到母親去后,父親寫下放妾書,將蘭姨娘送回趙家。料來父親非是薄情寡義之輩,加上這一世,父親對她百依百順,疼愛備至。陸清嵐早在心裡原諒了父親,只是想起母親慘死,難免心中又有些怨怪。
陸清嵐見母親真的生了大氣,不敢再捶打父親,卻仍是大哭不止。陸宸見女兒哭得這般厲害,心內焦灼,只得將她交給紀氏。
到底是母女連心,紀氏雖然氣她不守規矩,但見她哭得聲噎氣堵,幾乎喘不過氣來,紀氏也自心疼,不忍再苛責於她,只溫聲安慰。陸清嵐到底不是真正的六歲稚童,借著剛才那一哭將一腔的憤懣委屈發泄了出來,也就慢慢止住了哭聲。
紀氏這才叫葡萄和石榴帶著她去了碧紗櫥,打水服侍她凈面洗臉。
紀氏搖頭嘆道:「這孩子也不知是隨了誰的性子,這般執拗。」就把她夢見陸宸納妾,並逼死自己的事情說了。
陸宸哭笑不得:「原來是為了這個?」
紀氏也以為只是為了這個。
陸宸找到了癥結,心裡鬆了一口氣,「孩子最是天真純凈,有如美玉無瑕,她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咱們作大人的,與她講明白就是了。」
紀氏無奈道:「你以為我沒同她講過?」
自己講了,她聽不進去有什麼法子。
「解鈴還須繫鈴人,我進去勸勸寶兒。」陸宸對自己倒是還有幾分自信。
紀氏沒好氣地道:「那你去試試好了。」
陸宸進了碧紗櫥,見女兒已經洗好了臉,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陸宸揮揮手,葡萄和石榴便識趣地退了出去。陸宸在床榻旁邊坐下,先笑道:「好寶兒,眼睛都哭腫了,可不好看了。喜傷心怒傷肝思傷脾憂傷肺恐傷腎,以後便是傷心,也再別這樣哭了。」
陸清嵐轉過頭去,不看他。陸宸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做小伏低道:「還生爹爹的氣呢?」
陸清嵐縮了縮腦袋,不說話。
陸宸道:「夢只是夢,並不是真的。寶兒也知道,爹爹最疼你的,怎麼會不要你呢?」
陸清嵐忍不住衝口而出道:「那娘親呢?」鼻音十分濃重。
陸宸心疼的要命,一面親自端了一盞熱茶給她,一面認真地對她道:「我,你娘親,你,還有哥哥姐姐,咱們是一家人。你們每一個人對我來說,都是無價之寶,我不會放棄你們任何一個。寶兒,你要相信爹爹!」
陸宸就是有這一點好處。待人有一顆赤子之心,即便陸清嵐只是一個六歲的孩童,陸宸也不會拿話哄住她,而是把她當成一個平等的,可以傾談的對象,敞開心扉,不打誑語。
陸清嵐道:「你現在,待娘親是極好的。可是你……你會不會像三叔納李姨娘、王姨娘那樣,納個妾室入門,再給我生幾個庶出的弟弟妹妹?那樣,娘親也會傷心流淚!」
陸宸不由笑了起來:「你三叔納妾,是因為沒有兒子。你哥哥今年已八歲,爹爹是納妾來做什麼?」
陸清嵐聽了這話,如奉佛旨綸音:「此話當真,爹爹別是哄我的吧?」
「爹爹怎會騙你?」陸宸拍著胸脯保證。
「葡萄!」陸清嵐立刻叫了一聲。
葡萄就守在碧紗櫥外頭,聽見小主子的呼喚急忙走了進來。「六姑娘有何吩咐?」
陸清嵐道:「你去小書房,把筆墨紙硯拿過來!」
葡萄答應一聲,很快就拿了筆墨紙硯來。陸清嵐指著擺在長條案几上的筆墨道:「口說無憑,立字為據,爹爹把剛才說的寫下來。」
「你這小鬼頭!」陸宸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
「爹爹若是不願,剛才那番話便是沒有誠心!」陸清嵐激將道。
陸宸笑道:「我寫便是!」說著果然提筆寫了一封不納妾的保證書。
陸清嵐在一旁看了,還不滿意。「不行,不行!要印上爹爹的私章才行。」有這麼個女兒監督著,陸宸還能說什麼。當即取了私章出來在保證書上印了,陸清嵐這才滿意。細細看了覺得沒有什麼問題,這才親自吹乾了墨跡,將那紙張好生疊了起來,貼身藏好。
這保證書雖未必做得數,但是有總比沒有好!
陸宸只當她是小孩子心性,他又是個好脾氣的,也不與女兒計較。只道:「這下你總該滿意了吧?」
陸清嵐搖了搖頭:「爹爹須得再答應我一件事,我才滿意。」
「還有什麼事?」
「爹爹不許在東山書院留宿,要每日里回來看望我和母親!」
陸宸頗感無奈:「這是為何?」
陸清嵐掰著手指頭說道:「第一,娘親和我每日都會想念爹爹;第二,爹爹不去住那東山學院,就不會有機會認識別的女人,就不會往家裡納妾了。」
陸宸頭痛不已,這孩子還真是三句話不離「納妾」啊!
「好不好嘛?」陸清嵐見陸宸有些猶豫,立刻施展百試不爽的撒嬌大法,將自己猴在陸宸的身上,不停地扭動。她剛剛哭完,又因哭得太厲害,眼睛都腫了。此刻更是滿眼的哀求,像是一隻無助的小動物。
陸宸最受不得這個,幾乎立刻就投降了。「好好好!我答應寶兒,爹爹答應寶兒了!」
父女兩個談好了條件,陸宸這才領著「坑爹」的閨女出了碧紗櫥。將那些「喪權辱國」的條件與紀氏一一說了,紀氏不由無語:「你怎麼就這般聽憑孩子胡鬧?」
陸宸幫女兒轉圜道:「我本就從未有過納妾的打算。便給她寫個保證書又如何?」紀氏頗感無奈,丈夫有的時候行事就像個孩子似的。
「別的也還罷了,你難道真的就此打消了住在書院的念頭?」
陸清嵐立即接話道:「爹爹,你答應我的。不能言而無信!」
紀氏瞪了她一眼,陸清嵐縮了縮脖子。
陸宸趕忙幫著女兒轉圜:「其實在家裡也好,在書院也罷,還不都是一樣讀書。何況寶兒還小,我這樣一走便是旬月不回家,也放心不下家裡,更舍不下你們。」
這番話說得十分真誠,看向紀氏的雙眸中更是滿含著深重的情意。紀氏本來還在生陸清嵐的氣,也不由被丈夫瞧得紅了臉。
陸清嵐看得心中大定,她在宮中浸淫十年,看人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她覺得父親待母親是真心的,也許今世他真的不會再納妾。
陸宸又在正房陪了妻女一段時間,這才去了外書房讀書。
陸宸走後,紀氏的臉就沉了下去。教育女兒是紀氏的責任,陸宸這個父親可以嬌寵溺愛,她卻不能。不過她並不著急,因她知道若她現在處罰陸清嵐,丈夫必會聞訊趕來,免不了要半途而廢。
第二日,陸清嵐到紀氏的屋子裡請安,發現這裡沒有了往日的輕鬆祥和,氣氛壓抑,丫鬟們進進出出,腳步都放輕了不少。陸清嵐心中微驚,知道母親在生氣什麼,作為一個六歲的孩子,昨天她的所作所為的確是太過出格了。
正好大丫鬟綠萼端了一個紫檀木漆金的茶盤走了進來,上頭放著一盞熱茶。陸清嵐十分狗腿地從托盤內捧了茶盞,放在紀氏跟前的桌子上。
紀氏別過頭去,不喝茶,也不說話。
重生回來這麼久,紀氏還是第一次這樣對她。陸清嵐心裡有幾分難過,弱弱地叫了一聲:「娘親……」
紀氏這才轉過臉來看著她,道:「你知錯了嗎?」
陸清嵐低著小腦袋,垂頭喪氣的,像是一隻斗敗了的公雞:「寶兒知錯了。」
「那你說說吧,自己錯在哪兒了?」
陸清嵐小心翼翼地說:「我不該撒潑耍渾,逼爹爹寫下保證書!」
紀氏不滿意:「還有嗎?」
「我不該不讓爹爹宿在東山書院!」
「還有嗎?」
陸清嵐想了想,道:「沒有了。」
紀氏語氣嚴肅起來:「你恃寵生驕,竟然仗著父親的寵愛,管起父母房裡的事情來了。你才多大一點兒,就如此任性,萬一這件事傳出去,你是個什麼名聲,你姐姐還要不要嫁人了?」
陸清嵐一怔。她不可能真把自己當成個孩子,可是旁人不同,在旁人眼裡,她還只是個六歲的小女娃。若今天的這事兒真的傳出去,一個六歲的娃娃,竟逼著父親寫下「不納妾」的保證書,又逼著父親不敢住到書院里去。這般驕橫霸道,沒有絲毫教養,的確是會壞了侯府所有女孩的名聲。
陸清嵐內心有些掙扎,前世她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就算知道錯了,也絕不承認錯了,一條道走到黑,不撞南牆不回頭,說的就是她這種人。好在紀氏是她親娘,她又明白紀氏這般全都是為了她好。這才期期艾艾地道:「寶兒,寶兒知錯了。」
紀氏這陣子其實也發現了她這毛病,這可不是什麼好苗頭,必須得趁著她年紀小給她別過來才行。聽她主動認錯,這才神色稍霽,「既然知錯了。就去外書房向你父親磕頭認錯,把保證書還給他,讓他住到書院里。然後回來再把《孝經》抄上一百遍,不識得的字,就來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