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猜測
「夏兒,你可曾與你的師兄們見過禮了?」
宋知夏點頭:「師伯師叔和眾位師兄們都見過了呀。」
「那你快和我講講吧,他們都是什麼樣的人?出身哪一家?」張氏急著收集資料了。
嗯?宋知夏一頭霧水。
雖然不明白,但是既然母親想知道,而且這些也不是要保密的事情,宋知夏也就一一講來,把每個人的家世背景都說了,只是關於品行方面,她並不熟悉這些師門長輩和師兄們,只能略過不提。
張氏邊聽邊作筆記,極為認真。
「母親您這是做什麼呀?」宋知夏問道。
張氏不好明說這是為了相看她的親事而做準備,只能換一個由頭來解釋:「既然你已經得了師門的承認,那麼師門長輩和師兄們的關係既是你的人脈,也是家裡的人脈,說不得什麼時候就能用上,母親這是在早作準備,況且這些關係平日里也需維繫照顧的,比方說,若是他們來了封州廊州採風遊玩,你與他們有師門情誼,我們家也要好好儘儘地主之誼,請他們來住上幾天啊。」
這麼說也是,宋知夏點點頭:「還是母親做事妥帖,女兒都還沒想到這點。」
張氏把女兒的師門關係都記錄清楚后,發現裡面有幾個女兒的師兄身世不錯,而且還未成婚,是好的匹配對象,只是不知道他們的品行如何,也不知道他們定親了沒有。
張氏有心再問,但是向女兒打探這些總歸不好,這事姑娘家是得要避開的,要問最好得去問,呃,問誰呢,對了,明石夫人啊。
「明石夫人對你如何?」張氏問女兒。
宋知夏聞言淺笑:「師祖母為人可親,對女兒極好。」
「那就好。」張氏心中輕快,這就好辦了,找個時機去拜見明石夫人,順便向她打聽一番。
張氏說道:「母親想著明石先生如此看重於你,還親自教導於你,於情於理,我們家都得去拜謝一番,只是你父親不能擅離封州,只能母親前去,而母親去的話,最好是去拜見明石夫人,所以才問你明石夫人待你如何,既然你說明石夫人待你極好,那母親就放心了,過段時日,待春雨之期過去,母親便帶你親自拜謝。」
聽到這話,宋知夏也正有話要說呢:「三月十七便是師祖母的壽辰,女兒是要去拜壽的,不如到時母親與女兒一同前去,正好拜壽兼拜謝。」
張氏大喜:「如此正好,好,待到三月時,我們一同前去。」
宋知夏回來了,因為身份抬高了,老夫人難得的看她順眼了,特意讓一家人都聚在她的院子里用了晚膳,算是共聚天倫了,飯後老夫人還著意囑咐宋知夏要好好讀書,好好練字,不要辜負了明石先生的看重,這樣的好言好語,簡直是令張氏受寵若驚,令宋知夏驚詫莫名了。
晚膳用后,又閑話了幾句,張氏便催促宋知夏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了,宋知夏正好也需要好好想想,理一理明日要勸說父親的話,便乖順的告退回去了。
洗去一身的疲憊后,宋知夏靠坐在榻上,閉目沉思。
宋知夏在腦中把前世的經歷重新理了一遍,前世的少女時期她過的渾渾噩噩,前兩年她在雙梅書院中苦苦掙扎,受人排擠,退學后她就躲在家中不理世事,只等待著母親為她選定夫婿,父親當時遇到了哪些難事,軍務中是否有所不順,她通通不知道,此時回想起來,也許父母正是因為擔心她,見她退學后逃避外事,怕她心思過重,才有意的什麼都不和她說吧。
那時候的自己,應該是令人有些,怒其不爭吧。
太不爭氣了,讓父母為她擔憂。
前世少女時期的事沒有什麼啟發,宋知夏的回憶就直接跳進到了秦、王府的后宅時期,后宅時期她做的最好最有用的一件事,就是記住了朝上三品以上大員的名錄,這也是被后宅手段逼的,弄不清楚那些妾室的背景身份和靠山勢力,被人算計死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宋知夏起身走向桌案,提筆把三品大員以上的名錄寫了下來。
既然此刻沒有什麼頭緒,那就看看這些大員的仕途經歷,說不定會有所觸動呢?說不定能想起什麼陳年舊事呢?
宋知夏寫的很細,把這些大員的家世出身,和仕途履歷都寫了出來,不過這麼多人,都寫的話就寫得太多了,寫得也累,所以宋知夏寫的都是關鍵字眼,比如治地、官職、幾年調任之類的,寫著寫著,宋知夏突然發現了一條隱藏的線,這幾十位大員中,竟然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擔任過御史的,而且他們都是先擔任御史,再擔任地方主官的。
御史?
宋知夏另外取了一頁紙,在上面寫了御史,又寫了御史台,歷任御史中丞的名字,並把他們的任職年份都寫了下來。
咦,這一位御史中丞的任職年份,與這些大員的仕途履歷有所重合啊,這些大員都是在這位御史中丞的任上,從御史轉為地方主官的。
這是提拔之恩啊。
御史雖然清高,有監察之權,但是實權並不如地方主官,當御史不好陞官,還容易得罪人,轉為地方主官后,就有了主政權,有了主政權,才能有政績,才能一步步的陞官啊。
宋知夏的目光移到了這位御史中丞的名字上,提筆補上他的出身和履歷。
王文康,魏國公長子,明經出身,善律法。
善律法的不去大理寺,竟然去擔任了御史大夫?
宋知夏搓著筆桿,心中有些奇怪。
本朝立朝才二十多年,刑律這種緊要之處從來都是人才奇缺的,魏國公又是陪著太、祖打江山的鐵兄弟,他的長子應該是能夠去最適合他施展才能的地方啊,為什麼去擔任御史大夫?
不過這點奇怪也只是一點小奇怪罷了,一個人到底能夠擔任什麼樣的官職,去到什麼樣的位置,很多時候是身不由己的,都是因勢因時而成的,宋知夏從秦王那邊知曉了一些帝王用人的考量之後,已經能看明白很多不得已而為之的事了。
不是因為最好,而是因為最合適。
宋知夏繼續寫王文康的仕途履歷,越寫越覺得他就是最符合帝王用人考量的典範,不是因為他的仕途順暢,恰恰是因為他的仕途太不順暢了,身為魏國公之子,他既沾了光,也吃了虧,在當上御史大夫之後才總算仕途順暢了,不過若說他是因為盡心王事才有了仕途順暢,倒不如說是因為當今皇帝坐穩了帝位,才有了他後來的仕途順暢。
新朝建立是各方勢力瓜分大餅的時候,皇帝更迭也是各方勢力瓜分大餅的時候,當年魏國公助太、祖登帝位,其實並沒有分到多大的餅,後來魏國公助當今皇帝登帝位,倒是實實在在分得了好處,所以王文康的仕途也隨著魏國公的起伏而起伏,在當今皇帝登位后,才有了實在的回報。
宋知夏知道其中肯定隱藏著很多故事,但是她生的太晚,家世又太低,不可能得知當年的內情,宋知夏也無意糾結這些,她只要知曉王文康對這幾十位大員有提拔之恩就夠了。
王文康在御史中丞任上待了十年,提拔了二十多位御史大夫,其實他後來就算不擔任御史中丞了,但對御史台的影響力應該仍在,說不定他後來又提拔了幾位或者十幾位御史大夫,若是按這樣算來,王文康在朝堂上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王文康基本上可以等同於魏國公,因為王文康是嫡長子,日後是要承襲魏國公的爵位的,雖然承襲後會降一等,但加上他在朝堂上的影響力,不會比魏國公的權勢小。
宋知夏又搓了搓筆桿,既然王文康可以等同於魏國公,那他這麼大量的提拔人才,是不是背後也有魏國公的授意和助力?
魏國公,王進,安州人。
咦,安州人。
宋知夏立時打起了精神,魏國公是安州人,安州是王家的祖籍地,王家,她記得王家好像原本就是安州的鄉豪,當年是帶著兵去助太、祖的。
啪,宋知夏手中的筆桿被捏斷了。
她想起來了,夢裡聯絡她,和她裡應外合開宮門的叛軍頭目正是姓王,只是那個頭目太年輕,她當時只以為他是聽命行事之人,所以她才忽略了這個線索。
若是那個叛軍頭目真姓王,那他說不定就是王家人。
魏國公要造反。
造反,要造反!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起這個字眼,宋知夏就全身熱血沸騰,好似又回到了當時開宮門殺昏君的時刻,那是她一生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章,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多年仇怨一朝報,何等痛快。
宋知夏努力平息心中翻騰的情緒,深深呼吸。
不能去想,不要去想,這一世已經不同了,沒有仇,沒有怨,她不能把前世的事代入到今世,就算心中有怨,也不能讓怨恨沖昏了頭腦,做出不智的事來。
宋知夏強硬地把思緒拉扯回來,今晚最重要的事是找一個合理的勸阻解釋,讓父親先不要向皇帝稟報安州的事情。
要怎麼解釋呢?
對了,可以說是有內奸啊,她不是懷疑父親已經被人監視了么,那麼可以以此為理由,讓父親先按兵不動,把內奸揪出來后再稟告皇帝啊,若是真能揪出來,內奸說不定還能成為謀反一事的人證啊。
宋知夏又開始搓筆桿了,已經斷掉的筆桿在她的搓磨下徹底崩裂,碎成了渣渣。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要替皇帝揪出幕後謀反者,為齊家鞏固萬世江山,自己的心裡頭總有點不舒服呢?
明明父親和宋家就是被皇帝說拋棄就拋棄的棋子啊,作為一枚被捨棄的棋子,真的需要對執棋者盡忠嗎?
前世八甲部族入侵,國土淪陷,父親戴罪立功,到處救援,可是皇帝是如何對待父親的?糧草供應不上,兵甲供應不上,就連兵員補充都供應不上,皇帝這是要父親去死啊!
還有那幫朝臣,只會口伐筆誅,左右士論,責怪父親守土不力,恨不能立時就捉了父親下獄,以死贖罪。可是他們又做了什麼?他們嫌武將不能死守國土,他們倒是自己上前線啊,躲在後面射冷箭,算得上什麼忠臣?呸,連男人都不算!
更不要說那幫世家望族了,夏國都到了生死關頭了,他們還顧著拉幫結派、打擊異己。他們心中何曾有過國家?有過百姓?只怕都做著改朝換代,他們繼續出仕繼續風流的美夢吧。
這樣的皇帝,這樣的朝廷,真的值得盡忠嗎?
好了,就算不論前世,只論今生,這一世她主動與八甲人交好,避開前世血仇,不教八甲部族入侵夏國,好,排除外族干擾之後,只看內部,宋家的前路又在何方?
長姐嫁予三皇子秦王,就算父親再想做純臣,在外人看來,宋家總歸是打上了一半的秦王烙印,而秦王是要爭位的。
若是秦王登上帝位,宋家便成了外戚,一個將門外戚,只怕秦王是防備的,連帶著長姐的兩個兒子也會被秦王所不喜,前世時就已經看出來了,而且秦王成為皇帝后,是要充實後宮的,文貴武賤,充實進來的必定多是文臣之女,前世時也是如此,到時候後宮形勢會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長姐的中宮之權只怕會被漸漸架空,再想的遠一點,等到這些妃嬪生了兒子,又是一場帝位之爭,宋家作為外戚,若是不能進,那就只能是家破人亡之局了。
若是秦王失敗了,好了,除非父親真的能無情到漠視長姐和外甥們的性命,那麼父親肯定要割捨一些利益,很可能是交還軍權,甚至還可能要斷絕宋勇毅的前程,才能換得長姐和外甥們以及一家人的平安,而宋家是以武起家的,沒了軍權,沒了下一代的領軍人,那麼沒落就近在眼前了,當然了,若是宋家安心轉做一個地主或商賈,憑著宋家的識相,新帝肯定是願意幫扶一把的,可是以宋勇毅的性子,呵呵,只怕他會醉生夢死,借酒消愁,頹廢一生。
不管秦王成功還是失敗,對於宋家來說,都是害大於利,有什麼用呢?
當然了,也許在未來的十幾年裡,父親和宋勇毅會有別的際遇,說不定能破局,但凡事不能期望於未知,誰知道未來會怎樣呢,只以如今的局面,以及對皇帝、朝臣、秦王的了解,宋知夏只覺得,前途灰暗,生機渺茫。
嘖,還不如改朝換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