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至於他——」怡妃鄙夷地一指一旁用悲涼眼神看著女宿的阿寒,「從阿蕙肚子里生下來后,就被米公公手下的徒弟抱出了府,我本打算一生下來便將他掐死,一了百了,可米公公非得說嬰靈會折了攸兒的福分,只能死在府外。事到如今,我真真後悔,為何當初要瞻前顧後,好端端留下這麼個禍害!倘若當初便掐死這東西,哪有後頭的事。」
「啪——」清脆的一聲響,怡妃的臉頰上又添一個巴掌印,皇上將她如破布一般提溜起來,咬牙切齒道:「難怪當初在你們生產前一個月,阿蕙身旁的劉嬤嬤無端患了急病,朕怕她將病氣過給阿蕙,不得不將她移到莊子上,另換了人伺候阿蕙,如今想來,那個新換的嬤嬤你早早就備下了,就為了在阿蕙身邊安插人手,在她生產時方便殘害她,是不是?」
怡妃看著皇上,譏諷笑道:「皇上至今仍不明白,當年不止劉嬤嬤,蕙側妃生產前,宮裡那位時常給蕙側妃把脈的吳御醫也臨時被換成了鍾御醫。後頭那幾個從宮裡出來到府中伺候蕙側妃生產的穩婆,更無一不是由先皇身邊的宮人所指派,皇上怎麼就不細想想其中的緣故,妾身就算再手眼通天,也只能暗中調換府中的下人,卻怎麼也插手不到先皇身邊去——」
「你是說,」皇上一震,好一會,不敢置通道:「你是說,當初父皇竟有意縱容你對付阿蕙?」
怡妃呵呵冷笑,「當時先皇了派了這麼多人在府里,日夜守在蕙側妃身旁,哪怕妾身行事再隱秘,焉能覺察不到當中的不對之處?可在蕙側妃死後,她們回到宮中,偏偏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你且細想想,若不是先皇一早便有意除去蕙側妃,怎會如此?恐怕就算妾身不出手對付蕙側妃,先皇也斷不會容忍蕙側妃活著生下皇子。」
藺效在一旁聽得此話,忽然想起小時曾聽母親說起皇祖父死前曾頒布過一道針對皇上的聖旨,這道聖旨至今想來都覺怪異莫名,只有短短一句話:終身不得立后,亦不得在妃嬪死後追封任何一位妃嬪為後。
他原以為皇祖父是為著當年李天師曾說過蕙妃是禍星的緣故,眼下聽怡妃這麼一說,會不會皇祖父當年早就知道蕙側妃是被怡側妃所害?雖然他有意縱容怡妃殺害蕙妃母子,卻也因為此事對怡妃的品性甚為顧忌,然而他老人家當時已然纏綿病榻,而蕙側妃之死他也曾參與其中,愧疚使然,無法對兒子言明緣故,無端賜死又太過顯眼,只得用這樣一道遺旨來殫壓怡妃。
皇上自然也立時想明白了當中的曲折,怔了半天,忽然慘然一笑,頹喪地放開怡妃,吃力地起了身,跌跌撞撞走到女宿跟前,跪下,紅著眼圈看著她道:「阿蕙,當年老五跟我一道去書院,見我傾慕你,起了耍戲之心,明明對你無意,非要說他也看中了你,故意惹我不快。後來這話傳到父皇耳里,他只當你是那等水性楊花之人,心生慍意,親自到書院察看,誰知卻被那個李天師發現了書院的不對,還說你極有可能命帶煞星,有禍國殃民之虞。父皇因而誤認你是妲己褒姒之流,非但不同意我娶你為正妃,更要將你逐出長安——」
沁瑤聽得一愣,五皇子不正是德榮公主的哥哥么?聽說皇上當年登基后,第一個清算的便是他,後來在流放途中暴斃而亡,連德榮公主一家都獲了連坐之罪,被貶謫至蜀地十餘年。
原來盧國公夫人說當年有兩位皇子看中了蕙側妃,竟不過是五皇子的一句戲言,可因這一句戲言,引發後來的一連串事件,焉又能說不是冥冥中註定?
「我跪在含元殿苦求父皇,跪了三天三夜,不知為何讓李天師動了惻隱之心,他改口說只要日後不立你為正,日後你所生的孩子也不能為嫡,便可無虞。父皇這才鬆口同意我納你進府。」
皇上說著,目光不自主落到不遠處的阿寒臉上,依稀從他的五官輪廓中辨認出阿蕙的模樣,心中劇痛,嗓間已變得極其嘶啞,哽咽得幾乎無法再開口,含淚喘息了片刻,這才繼續道:「因為老五這一句戲言,宮中有人誤認你是朝秦暮楚之人,父皇更是自此將你視為異類,害得我無法兌現承諾娶你為妻,委屈你做了側妃。你性子剛強,不肯與人共事一夫,本就對我冷淡,為著這件事,更不耐煩跟我待在一處,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卻怎麼也不捨得放手。我恨老五言行無狀,只顧自己嘴皮子痛快,無端害你背負了這許多本不該背負的名聲,因為此事,我存了心思要對付老五。然而沒等我登上大寶,幫你洗刷莫須有的罪名,你就已被那毒婦所害,後來這二十年,更是被這毒婦殘害得成了邪魔。」
他淚眼模糊地看著女宿,「最讓我心寒的是,我今日才知道,原來父皇當初根本沒打算久容你於世。阿蕙,事到如今,我才當真後悔,也許我當初根本不該強著你嫁給我,倘若我當初肯放手,你說不定根本不會承受這一切。我一廂情願將你扯進這些爭鬥,卻沒能護住你,說起來,都是我害了你!」
他說著,素來挺拔的脊背徹底佝僂了下來。
清虛子和緣覺從沒想過當年還有這樣一番曲折,都痴愣在一旁。
女宿靜靜立在原地,身上的煞氣已然被阿寒的指尖血化解到稀薄無比,蜷著的手爪鬆了開來,眸子也漸漸又白轉黑,眼見得愈加清明。
沁瑤在一旁看見,暗暗握了握藺效的手,因不知女宿接下來會做出什麼舉動,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藺效察覺到沁瑤的動作,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女宿,就見女宿對皇上的話語無動於衷,只僵硬地轉過頭,看向離她最近的阿寒。
阿寒神情哀戚,眸子早已哭得通紅,本來一直默默無聲在後頭看著女宿的背影,沒料到女宿竟會轉過頭用目光尋他,呆了一瞬,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反應,
緣覺和清虛子卻又驚又喜,疾走兩步,走近細打量女宿,見她扭曲的五官已然恢復原貌,戾氣消隱不見,慘白的臉頰上血管紋路忽隱忽現,黑瞳里流光浮動,定定地盯著阿寒,表情竟透著幾分迷茫。
兩人心中無比酸痛,啞聲喚道:「阿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