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 20 章

屋內燈光忽暗了暗,空氣中滲出絲絲寒意,沁瑤五感異於常人,立刻有所警覺。

她疑惑地環視一圈,悄悄將脖子上的噬魂鈴摘下,握在手中。

朱綺兒卻恍如大夢初醒,猛地直起身子看向藺效:「這幅畫像是我祖母不假,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根銀針,更不曾用它害過玲瓏,單憑那鐵匠的一面之詞怎能就認定我是兇手?而且當初我李代桃僵之事,全是在崔景生的授意之下所為,並非我主動請纓,世子和王爺若不信,不妨…不妨讓那崔景生來跟我當面對質。崔景生跟玲瓏本就不睦,說不定是那崔景生殘害了玲瓏,轉而來嫁禍於我!」

真是全無心肝之人,藺效面無表情地看著朱綺兒,當日魏波等人從幽州打探回來,曾說起崔玲瓏生前對朱綺兒百般照顧,雖然自己在兄嫂剋扣下日子過得並不順心,卻仍時常周濟朱家。

飯食瓜果自不必說,連衣裳脂粉都不曾少過。有一回朱老太太生病,還是崔玲求著哥哥幫朱老太太請的郎中,事後朱家拿不出診金,也是崔玲瓏給掏的銀子。

然而這一切非但沒換來朱綺兒的回報,僅僅因著一個世子貴妾身份的誘惑,朱綺兒便將二人之間的姐妹之情拋諸腦後,痛下殺手。如今證據確鑿,竟然還在狡辯。

屋內寒意愈濃,這回不僅是沁瑤,連瀾王和崔氏等人都感覺到了。

地上忽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眾人順著聲響一望,有人驚聲尖叫起來:「它,它在動——」

包裹著朱綺兒的黑色幕布一寸一寸展開,一團黑如墨汁的霧氣彷彿章魚觸鬚一般,緩緩從幕布中溢出。

眾人都驚懼得無法動彈,沁瑤也未見過這等詭異的情景,一時呆住。

那黑霧帶著濃郁的桂花香,先是在空中無目的地瀰漫,漸漸的,聚攏成一個墨色的人形。

「玲瓏——」朱綺兒驚駭地捂住嘴。

墨色人形飄飄蕩蕩移到朱綺兒身前,只一瞬,忽驟然散開,化成一個垂髫少女的剪影,少女輪廓清晰,梳著元寶髻,看樣子似在埋頭在做針線。

不一會,遠處出現另一名環髻少女,緩緩走至元寶髻少女近前,拉著她起身。

黑霧再次變化,幻出一座鞦韆,一名少女推著另一名少女盪起鞦韆來,雖是幻影,但纖毫畢現,頗為逼真。少女們襦裙飄蕩,半臂高高迎風招展,似乎無限歡喜。

「是崔玲瓏的怨念——」沁瑤終於看出門道,轉頭對身旁的藺效輕聲道。這黑霧沒有實質,無法出聲,不能傷人,只能通過變化幻象,傳達它想表達的意念。

話音未落,黑霧再一次濃聚、散開,兩名少女挨著坐在一塊,似在親熱的說著話,環髻少女一臂藏在身後,袖中銀針若隱若現,猶疑了一會,終在元寶髻少女身後緩緩抬手,趁元寶髻少女說話,猝不及防插入她頸后。

朱綺兒至此終於潰不成軍,無聲哽咽著搖頭,臉上濕濡濡一片,已分不清是懼還是愧。

黑霧欺至朱綺兒身前:「為什麼?」黑霧沉默無聲,但人人耳畔都彷彿能聽到這句質問。

朱綺兒透過淚霧,模模糊糊看到玲瓏恣意地在鞦韆架上飛盪,身後是泥牆破敗,卻擋不住少女春日般的蓬勃朝氣。

她心悸又悲哀,伸手到那虛無中觸碰玲瓏的臉龐。

「玲瓏...」她滿眼是淚,沙啞著喃喃出聲。

一經觸碰,少女飽滿的臉頰便化為烏有,鞦韆架旁驟然只剩孤零零的一個她。

她茫然四顧,怔忪了一會,慢慢的,雙手滑至自己頸前,猛地扼住自己的喉嚨。

「不好,她被崔玲瓏施出的幻象魘住了——」沁瑤忙上前兩步,欲要施出噬魂鈴,猛然想起崔玲瓏的魂魄會因此被噬魂吞噬,又轉而從懷中掏出靈符。

藺效冷眼看著朱綺兒自扼,絲毫沒有上前相助的打算。

沁瑤施出的符咒剛碰到黑霧,朱綺兒便痛苦地嗚咽一聲,跌倒到地上。然而終究晚了一步,等沁瑤上前查看,她已經氣息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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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府的路上,沁瑤感嘆:「那黑霧是崔玲瓏死後怨念催生而成,沒有實質,不能殺人,那朱綺兒多半是愧悔交加,所以才心悸而亡的。」

想起什麼,又跺腳道:「真是糟糕,到最後也沒能來得及問她「長相守」第三位寄主是誰,可惜,可惜。」

藺效饒有興趣地看著沁瑤,問:「長相守就是昨夜你說的那種蠱嗎?」

沁瑤點頭:「兩位寄主現在都已經死於非命,第三位寄主依然毫無頭緒,我只是奇怪,朱綺兒長安不過月余,除了瀾王府,連親戚朋友都沒有,究竟是從何處得的蠱呢?」

藺效皺眉:「她自進府以後,崔氏時常帶她出府,三街六坊的沒少去逛,這樣吧,我讓常嶸他們打探一下她們近段時日的行蹤,說不定會有所發現。」

「那就最好不過了。」沁瑤莞爾,笑靨明媚嬌憨,比春日枝頭的海棠還要秀美三分。

藺效心尖像被什麼東西撓動了一下,微微顫動起來。

他燙著了似的收回視線,默了一會,有些不自然地開口道:「天快亮了,今日我上任第一日,這便要去宮裡點卯了,昨夜辛苦你了,一會我讓常嶸他們護送你回青雲觀。」

「不必不必。」沁瑤忙擺手,指指門外,道:「我們觀里的老周還在外面等我,等了一宿了,不知道他怎麼擔心呢,我這便要去了,世子的好意我心領了。」

她說著,整整道袍,邁開步子便要往外走。

這時常嶸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手裡端著一個紅檀木食盒,遠遠笑道:「世子,德榮齋的乳酪澆鮮櫻桃買回來了!他家剛開門,這可是今日頭一碗。」

藺效耳後騰的升起紅暈,眼睜睜看著常嶸走至眼前,只得沉默地接過常嶸手中的食盒,遞給沁瑤:「本該招待你用早膳,但父王身子不適,我又需得上朝,這家的乳酪櫻桃做得不錯,你若不嫌棄,便先用它墊墊肚子吧。」

沁瑤目瞪口呆,她昨晚敷衍朱綺兒時,曾說起德榮齋的乳酪櫻桃好吃,當時不過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他竟就此記在心上,還一大早派人去買了回來。

啟開食盒,裡頭一碗白瓷透蓮花紋的碗盅放在正中,羊脂玉般的乳酪包裹著鮮紅欲滴的櫻桃,正絲絲透著熱氣,說不出的誘人。

她歪頭仔細打量藺效的神色,見他一臉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緒,便大大方方地接過食盒道:「多謝世子的美意,我便卻之不恭了。」說著便對藺效一笑,捧著食盒往府外走去。

常嶸在一旁恍然大悟,怪不得世子一大早逼著他去買什麼乳酪澆鮮櫻,搞半天是買給這小道姑的?

常嶸摸摸下巴,第一次用他那少年的眼光審視起沁瑤來。

模樣呢,是很標緻,但也稱不上頂頂絕色,光往常那些跟瀾王府來往的世家女子中,就勉強有幾個能跟她媲美的。

性子倒還算大方,不比宮裡頭那幾個公主郡主的,動不動就使小性子,膩歪得很。但總共才見她幾回,性子什麼的一時也看不準,看在她幫過世子兩回的份上,估且算她表裡如一吧。

最難辦的是家世,他早從魏波那打聽清楚了,這小道姑的父親不過一個太史令,還是早年間靠科舉中了進士,一步一步磋磨上來的,母親的娘家聽說還是長安街市的布商,士農工商,商者為賤,這種小門小戶的出身,給世子做正妻是別想了。

納妾?那瞿恩澤好歹科第出身,一介清流,怎麼可能同意女兒給人做妾。

更別提她還是個道士。

所以這事,怎麼看怎麼不靠譜,除非世子執意而為,上御前去求賜婚去,否則這兩個人可真是八杆子都打不著的姻緣。

這邊常嶸天馬行空地替藺效發著愁,那邊藺效心情倒是沒由來的心情好,眼看著沁瑤出了府,他抬頭看看天色,說:「時辰不早了,咱們也走罷,莫誤了進宮。」

剛出府,蔣三郎騎著一匹通身雪白的大宛紫騂馬早在門口候著了,他身上穿著三品武官的紫色斕袍,金玉帶,面容俊美,身姿挺拔,□□雪白駿馬神威凜凜,一人一騎好不惹人注目。

盧國公育有三個嫡子,長子已封世子,支應門庭,次子現今也在朝廷任著要職,只有一個幼子三郎,因是盧國公的老來子,兩口子少不得多溺愛了幾分,到大時,性子頗有些玩世不恭,萬事都不放在心上,長到去年十六歲時,仕途上還未有著落。

老兩口早已不指望幼子能像他兩個哥哥那般有出息,只琢磨著等他們百年歸去時,能多分些私己給幼子,偏幫著些,其他的,也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誰成想蔣三郎去年跟隨皇上圍狩,竟在一眾勛貴子弟中脫穎而出,不聲不響得了個第一。盧國公大喜過望,見皇上嘉獎三郎,忙趁機替兒子討了個從三品的歸德將軍的職位,這才了卻了一樁心愿。

天色還未大亮,晨光中隱約透著昏黑,走得近了,藺效才愕然發現蔣三郎眼下的青黑比前兩日又重了幾分,他本來就膚色白皙,對比之下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你不是真中了邪吧?怎麼氣色越來越差了?」藺效提韁繩的動作一頓。

「胡說什麼?能吃能睡的,中哪門子的邪?」蔣三郎哭笑不得,「枉我記掛著你今日走馬上任,一大早便來候著你,你倒咒起我來了。」聲音倒是一如往昔地清澈,絲毫不見氣弱。

「我咒你做甚?」藺效隱隱覺得不妥,想起什麼,問:「姨父姨母最近就不曾說過你臉色差?」

「不曾!不曾!」蔣三郎不耐煩起來,「我說你能不能說點別的?不過出長安一趟,怎麼回來就變得這般神神叨叨的。」一抖韁繩,自顧自往前走了。

常嶸也暗暗覺得蔣三郎臉色有些嚇人,只他插不上話,他不由四處張望,可惜那小道姑走了,她法力高強,若蔣三郎中了邪,一定能看出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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