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第二日,林慕一一大早把拾兒叫了起來。
拾兒天還沒亮就被從床鋪中揪了出來,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一臉迷糊地看著林慕一,只聽林慕一面色嚴肅,聲音卻是盡量溫和,問道:「拾兒,你可願跟著真人學些本事?」
聽著林慕一說要教他本事,拾兒一個激靈,登時醒了個徹底,心裡不由激動,卻又有些忐忑,生怕自己還沒睡醒聽不真切,又怕是真人是在逗他,到頭來又是一場空。
林慕一看他驚詫地睜大了眼睛,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知他心情激動,便又板起臉來逗他:「為何不說話?拾兒可是不願?」
拾兒聽他如此說,怕他再反悔,急忙抓著林慕一的袖口:「怎會不願?拾兒願意的!願意的!」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又有些羞赧,低聲道,「拾兒就怕自己愚笨,再惹真人生氣……」
林慕一聞言,終於笑了,輕輕拉過他來。
他昨日雖是隨口一說,卻也放在了心上。拾兒這般無依無靠,在這偌大明台門中,被人欺負了去也是沒處說理去。自己便是能護他一時,又豈能護得了他一世?若是日後自己不在了他又能如何,又有誰能繼續幫他?更何況林慕一現在身份特殊,自身都難保,更要為拾兒早做打算了。
林慕一昨日回去後幾番思量,心下已有了主意,卻還是有些不死心,又以手輕撫拾兒頭頂,探他識海,卻依舊是一片混沌,靈根駁雜,無半點靈氣。
拾兒頭頂著林慕一的手掌,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林慕一在做什麼,只是知道真人做什麼都是對他好的,只眨了眨眼睛,向林慕一臉上瞟去,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頭卻是半分不敢動,乖乖的讓林慕一摸著頭頂。
幾番試探,仍是早就可以猜到的結果,林慕一也不免暗暗嘆了口氣,卻也沒再放在心上,又開口道:「拾兒你靈根駁雜,無法修仙,我便教你些劍法武技,你一定要刻苦修習。」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你資質平凡,雖不宜修仙,但你萬不能鬆懈。古時自有劍道大成者,以劍入道,登先天境界,是為劍修。」
拾兒聞言,一雙眼睛中似是閃起了點點光芒,直直看著林慕一,問道:「真人,那拾兒也能成為劍修嗎?」
林慕一略一頓,仍是點點頭,道:「若你肯努力,刻苦修行,也是有機會的。」只是這機會卻是極為渺茫。這世間修習武道者無數,又有幾人能衝破後天的界限,達到先天修者的境界?
不論武修、劍修,即便是修仙之人,又有多少人能真正衝破極限,踏上仙途?這千年來,整個雲嵐界也不過印無拘一人渡過仙劫,飛升仙界,這一世的拾兒如今不過凡人資質,又將如何呢?
資質。只這兩字,便將人一生都如劃定在了一個圈起來的牢中。
就連林慕一自己也囿於資質之困,登仙無望,更何況拾兒這樣的凡人?
這番話在林慕一心頭轉了一圈,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拾兒卻是不知他的想法,只歡呼一聲,喜上眉梢:「拾兒一定努力修行,日後便能一直陪在真人身邊啦!」
林慕一聽他這話,不覺動容。這孩子對他倒真是一片難得的真心真意。只可惜他這般年紀,真是初生牛犢,不知這修行之難,難於登天。更何況以劍入道,更是萬中無一。
林慕一心中這般想著,看著拾兒興奮的模樣,卻也不說破,只是又板起臉來道:「既如此,拾兒定要勤加修習,不可偷懶。」
拾兒點頭如搗蒜,連聲保證自己一定做到,絕不讓林慕一失望。
林慕一這才滿意,也知這孩子向來性子認真,難道有機會可以學劍法,定會認真學藝,絕不會躲懶分毫的。
正想著,只見拾兒冷不丁就跪了下去,撲在林慕一腳邊,喜滋滋地喚道:「拾兒見過師父!」
林慕一臉色登時變了,他自是憐惜這孩子,想教他些武藝防身,卻從來沒想過收他為徒。
教他些武藝劍法是一回事,收為弟子認真□□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林慕一現下整日躲在虹落峰上,一面是養傷,一面卻是為了躲開明台門中眾人,就怕自己無意中露了餡,泄露了身份。然而這樣終究不是常法。林慕一早打定主意,待傷勢休養好,便尋個借口下山去,一面也是遊歷一番,一面也是避開門中眾人,尤其是瞿明軒和卓陽明二人。這二人修為深厚,又同這身體的前主是師兄弟,雖說交往不多,但總歸也是要熟悉一些。上次見面林慕一便捏了一把汗,自二人走後更是打定了主意遠遠的躲開這二人,就怕被他們看出破綻來,也更是堅定了要下山遊歷的決心。
而這計劃中,是不包含拾兒的。
此時教授他些劍法,以作防身之用,隨後便丟開手,讓他自生自滅去了。又怎會收他為徒,再給自己找這麼個牽絆?
更何況,在林慕一的心中,拾兒的機緣並不在自己這裡。眼下他是拾兒,是自己的侍童,是陪伴著自己、也依賴著自己的那個天真卻又堅韌的孤兒。可終有一天,他會成為印無拘,那個前一世的逆天強者,站在自己這一世再也觸不到的高度。他的師父是明台掌門卓明陽,他未來是受萬人敬仰的仙尊大人,林慕一又何必壞他仙緣呢?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印無拘的師父也都輪不到他林慕一來做。
林慕一看著跪在腳邊的拾兒,不覺心頭火氣,怒道:「我幾時說過要收你為徒?」
拾兒被他這一聲直接嚇蒙了,抬起頭來看著林慕一臉上的怒容,不懂分明剛才還又和藹又溫柔的林慕一為何又突然生氣了,囁嚅著:「師父……」
「不準叫我師父!」林慕一冷冰冰的打斷他,心中更是煩躁,「我幾時說過要收你為徒?誰又准你叫我師父?」
拾兒仰著小臉看著他,看著他眼裡的怒氣,面上的冰冷,剛才的心中的歡喜,可以修行、可以變強、可以陪在林慕一身邊的歡喜消失殆盡。
真人怎麼突然又生氣了?是不再喜歡他了嗎?是不想再教他了嗎?拾兒心中如同從山巔瞬間跌到了谷底。是自己又做錯什麼、說錯什麼了嗎?
林慕一看著拾兒匍匐著跪在他腳邊,努力仰著臉看他,方才喜滋滋的笑容一瞬間退了個乾乾淨淨,一張小臉煞白,但是那雙眼睛一直一直地盯著林慕一。
即使一句話也不說,那雙眼睛也猶如已經說了千言萬語。
林慕一看著那滿是期盼的眼神,不自覺退了一步。
拾兒難過的低下頭,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惹了林慕一生氣,跪在原地不敢動,也不敢說話。怕自己動一下也是錯,說一個字也是錯,不知哪裡再惹了林慕一,更被徹底攆出虹落峰去。只敢僵硬地跪在原地,盯著自己的雙手,拚命忍住要從眼眶中落下的淚珠。
真人不喜歡他哭的。
拾兒不敢動,林慕一又不說話,兩人竟一時僵持住了。
過了良久,林慕一有些不安地動了動步子,似乎是想要離開,卻終究還是站住沒動。看著拾兒跪在地上,小小的一團,卻又背脊僵硬,又有些可憐。林慕一覺得似乎是自己有些反應過度了。
拾兒不過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以為要收他為徒而已。更何況林慕一要教他劍術,這誤解也不算毫無來頭不是嗎?
林慕一看著仍一動不動的跪在地上的拾兒,隱隱有些頭疼。
他嘆了口氣,終於還是向前一步,彎下身子,伸手去扶拾兒:「起來吧。」
拾兒聞言,這才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早已盈滿了淚水,卻堅強地一滴都不肯流出來。林慕一看著他這般模樣,更是有些訕訕,只好道:「快起來,跪在地上成什麼樣子?」
「那真人還肯教拾兒嗎?」拾兒小心翼翼地問,生怕這好事終究還是不會落在自己頭上。
林慕一點點頭,敷衍道:「自然教的。」一面說著,一面手上用力,把拾兒扶了起來。
拾兒聽他這般說,心下略安,順著他的力氣站起身來,可終究仍是不敢放下心來,緊緊地攥著林慕一的衣袖。
林慕一也覺得自己剛才的火氣有些無緣無故,又是對著這麼個孩子發火,更是有些愧疚,便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溫和一些,說道:「我教你劍法,是讓你防身用的,卻並不是要收你為徒。」說完又怕他不理解,又道,「收徒可不像這般簡單,我不過教你些劍法,做不得你師父的。」
拾兒聽他如此說,眼中剛要幹掉的淚水又有了要溢出來的趨勢:「為什麼?真人為什麼不肯收拾兒為徒?拾兒不行嗎?哪裡不好嗎?」
自然不行的。你日後的師父將會是明台門掌門,修界大手,又怎會是我這麼一個資質平平、修為平平的普通人呢?
然後這話是不能說出口的。林慕一自是知道他的脾性。這孩子從小在虹落峰長大,又能見過多少世面?在他心裡,林慕一就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也是這世上待他最親近的人。他一心一意想的全是林慕一,林慕一又怎麼能告訴他,他以後會遇到更好的師父,會走上完全不一樣的路,一條他林慕一再也追趕不上的路?
林慕一知道這孩子表面上柔順乖覺,實際上性子極倔,又認死理,定是講不通的,也不同他多做解釋,只淡淡道:「我不過金丹期修為,又哪裡能收弟子?收了還不是誤人子弟?不過教你些劍法武技,拳腳功夫罷了,不必拜師。」看拾兒還想開口,便直接止住他,道,「此事不必再說,我意已決,你無需多言。」
拾兒委委屈屈的閉了嘴,心裡卻是已經認定了林慕一定是嫌他愚笨,才不肯收他為徒,可是林慕一不准他再多說,他怕再惹惱林慕一,也不敢再開口,只是在心裡暗暗發誓,林慕一若肯教他劍法,他一定要勤加修習,日後讓林慕一看到他的努力,興許有一天林慕一會回心轉意,願意收他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