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化生池

第六十九章

「牲祭開始！」毋宴上前一步，沖著高台下面朗聲道。

高台下五個黑衣鬼忙起身恭恭敬敬地退至一旁，將通往高台的路讓了出來。

高台上的拾兒被他們這一番動作搞得有點摸不清頭腦，一時也忘了掙扎，獃獃地看著幾人的動作，不明白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林慕一趴在草叢中，也凝神看去，只見那黑衣魔修也牽著拾兒的手往前踏了一步。

隨著他這一步動作，山谷中原本對周圍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毫無反應的小孩子們突然瑟縮了一下，眼神依舊空洞地望著高台上那個高大的黑色身影，一直木然毫無表情的臉上卻露出懼怕的神色，甚至有幾個年紀小的孩子忍不住瑟縮地把自己小小的身子縮成了團，儘力地把自己藏進半人高的草叢裡。

林慕一望著山谷中孩子們的神情，心中只覺古怪，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牲祭開始了。

這些孩子知道，一直懸在他們頭頂上的危險就要來了。

果然，那黑衣魔修對山谷中孩子們的反應絲毫不為所動，掃視了一遍山谷中的景象，隨即向前舉起了左手。

像是回應他的動作一般，山谷中一名男童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步履蹣跚，蒼白木然的小臉上流露出無盡的恐懼。那表情深深印在了林慕一腦中，永生不忘。

那孩子又瘦又小，看上去不過六七歲的模樣，一步一步地往高台的方向走去，步伐極其緩慢，雙腿止不住地在發抖，卻仍是堅持地走著，臉上的表情漸漸重又回復木然，對周遭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只是直直地往那高台走去，像是有被一條看不見的線牽著。

而那條線就在高台上那魔修的左手。

那高台極高，足有三丈，台階又極陡。那個男孩兒年紀幼小，身量不足，抬起腳來往那台階上邁得極為吃力，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往上爬著。

高台之上，黑衣魔修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站在高台上，輕輕舉起左手，引領著那孩子走向死亡。

這場面詭譎可怖至極，林慕一隻覺心頭砰砰直跳，登時冷汗便濕透了衣衫。

他躲在草叢裡，看著那孩子小小的身影順著台階往那三丈多高的高台上爬去，心中極為不忍，想要立即衝出去救下那個孩子。可是他又抬頭看看那面高台上站著的那黑衣魔修，咬了咬牙，握緊拳頭，指甲都要扣緊掌心的肉里。

不，硬拼是沒有用的。

那名魔修的修為，不是他能抗衡的。在煉虛期的修者面前，他簡直如同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孩童一般，沒有勝算。

沒有勝算的。

林慕一身子都忍不住抖了起來。沒有勝算的，他救不了那個孩子。

不！有什麼辦法……一定有什麼辦法！一定有什麼辦法阻止那個人！

林慕一額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細細密密。他心跳如雷，只覺得四周再聽不見別的聲音，只有他隆隆響著的心跳聲。

林慕一驚覺自己此時似乎已經入了心魔。

他想去救那個孩子，想要去救拾兒。可是此時的他被巨大的恐懼攫住了精神，幾乎喘不過氣來。上位修者的威壓如同一座大山一般緊緊壓迫著他，他被這種無法逃脫的無力感壓得幾乎要貼在地上，爬不起來。

那個孩子吃力的往高台上爬去，非常慢，非常慢。那魔修並沒有什麼動作，只是舉起左手，微微低垂著頭看著台階上的孩子，如同看著一隻往上爬的螻蟻一般。

林慕一雙眼通紅，像是要冒出火來。

他陷入心魔，被渴望擊潰，被恐懼壓倒，動彈不得。

那孩子已經到了高台頂上了。

一直被那黑衣魔修牽著手的拾兒此時已經回過神來，看到那孩子上了高台，仍然毫不停留，徑直路過拾兒和那黑衣魔修，繼續一步一步往高台中間那口古怪的池子中走去。拾兒看了看那口古怪的池子，又看了看那孩子，登時慌了，大喊道：「小弟弟！快走！不要過去！不要過去！」

一面大叫著，拾兒更加用力地想要掙脫黑衣魔修的鉗制，往那個孩子的方向跑去。

那個孩子彷彿完全沒有聽到拾兒的聲音一般，腳下仍是沒有停歇，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繼續往前走去。

拾兒急得眼睛都紅了，掙扎著想要掙脫桎梏。那黑衣魔修只是單手便把拾兒的動作止住，將他的手反扭到背後。拾兒只覺一陣劇痛從手臂上傳來，便動彈不得，疼得悶哼一聲，卻死死咬住牙不肯發出一聲痛呼，一面仍是不顧手臂的疼痛想要往那孩子的方向撲過去。

只是他雖然天生神力，卻遠遠不能與那黑衣魔修的力量相抗衡，被死死壓制住，動不了分毫。

而那個孩子已經此時走到了池子邊緣。

那孩子驚恐的表情，蹣跚的步子，還有拾兒不斷掙動的身影，都如同匕首一般狠狠地刺在林慕一的心裡。

林慕一雙眼幾乎冒出血來。掌心已被指甲刺破，一絲絲血跡順著手掌流了下來。而這疼痛反倒讓他的神智有了一絲清明，他微微用力，咬破舌尖，刺痛從舌尖傳入全身，彷彿被雷電劈中一般。

林慕一頃刻間衝破心魔，運起靈力腳踩飛劍衝天而起，直往那高台上飛去。

而那黑衣魔修幾乎是在林慕一動起來的同時便將頭轉向了林慕一飛來的方向，就像是一直在等著林慕一行動的這一刻一般，隨手將手中困住的拾兒往侍立一旁的毋宴手中一塞，便迎著林慕一躍了過去。

他動作雖在林慕一之後，但速度卻比林慕一不知快了多少倍，不過眨眼間便已沖至林慕一面前。林慕一還未來得及驚訝，便被那黑衣魔修一掌印在胸前，登時胸口一悶，一口鮮血噴了出去，身子劇烈地搖晃著，差點從飛劍上摔下去。

而此時的高台上，拾兒隨著那黑衣魔修的動作看去，也發現了遠處空中的林慕一。然而他根本來不及欣喜，便被毋宴抓住了雙臂，反扭在身後。

拾兒不是那黑衣魔修的對手，卻不怕這毋宴。他咬了咬牙，猛地用力，登時只聽「咯噔」一聲悶響，拾兒左肩關節已經脫臼，劇痛讓他臉上立時便布滿了冷汗。但他顧不上疼，順著脫臼的關節，猛地側身，抬腳便往毋宴下盤踢去。

毋宴只覺手上一松，尚且來不及反應時怎麼回事，隨即下身便傳來難忍的劇痛，登時再抓握不住，撒了手。

拾兒從毋宴手中掙脫出來，卻顧不上去看毋宴如何，頭也不回地往前衝去，快步往那池子邊飛撲過去，將那孩子撲倒在地。

毋宴此時也回過勁兒來，頭上的兜帽也被拾兒這一腳給震落，露出他面容英俊的臉，而這臉上此時卻已經憤怒得表情扭曲，毋宴一臉猙獰地朝著著拾兒沖了過來。

那孩子被撲倒在地，仍是渾渾噩噩，不知疼也不知哭叫，搖晃了幾下，還要從地上爬起身來往那池子方向走。拾兒脫臼的左臂無力地垂在身側，見狀忙把那孩子又拉了回來，用右手將那孩子牢牢摟在懷裡，在地上打了幾個滾，躲開了毋宴的攻勢。

那毋宴身手倒是不錯，只是方才被拾兒打了個措手不及，才不慎中招。此時他盛怒之下，自然是全力出招，下手毫不留情。而拾兒本就受了傷，還要顧著懷裡那個一直亂動著想要掙脫他的孩子，自然不是毋宴對手，只能抱著那孩子左躲右閃，左支右絀，眼看著便要支持不住了。

此時空中的黑衣魔修顯然也是注意到了高台上的情景，他沒想到拾兒居然敢破壞他的牲祭，登時身上魔氣大盛，又狠狠給了林慕一一掌，隨即也不管林慕一如何，轉頭就要往高台上折返回去。

林慕一被這一掌打得幾乎五臟六腑都移了位，但見那黑衣魔修又要回高台上尋拾兒麻煩，也不敢片刻耽擱，生生把胸口一股翻湧的鮮血強壓了下去，體內靈力瘋狂運轉，一條巨藤從袖口中竄出，追著那黑衣魔修的背影而去。

那魔修聽到背後的聲響，側身閃避，雖沒被打中，卻被林慕一阻了去勢，索性也回過頭來，面對著林慕一，兜帽飄飄晃動，幾乎就要被風吹掉，一身紫黑魔氣蒸騰，幾乎要衝體而出，咬牙切齒地說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話。

「林慕一！」

他的聲音極其嘶啞難聽，不堪入耳，就如同無數指甲刮著鐵板一般，喑啞粗糲，一股一股龐大的威壓隨著著聲音傳來，傳入林慕一耳中，刺得林慕一一陣陣頭暈眼花。

林慕一甩了甩腦袋，頭痛欲裂，卻仍是分毫不讓，一條巨蔓靈巧地在空中揮舞著，時刻提防著對面的黑衣魔修。

此時飛至半空，林慕一才看清楚那高台上的情景。只見那檯子正中一座紫黑色池子，池子底部伸出無數觸角，蜿蜒爬行，如同長入檯子上的巨石中一般，將池子牢牢固定在高台中央。池子中盛滿淡紫色的池水，也不知是何物，只見紫氣蒸騰，一股股往外翻湧著。

只看到這些，林慕一便能猜知這池子的厲害。他絕不能眼看那孩子進這池子中，更不可能讓拾兒也落入這樣的危險中。

林慕一咬咬牙，呵道：「絕不可能讓你回去！」

說著，心頭一動，那顆朱紅艷麗的蘊靈珠從他體內幻化而出，升至半空中，穩穩地停在了他的頭頂，開始急速地轉動。

那黑衣魔修見著這蘊靈珠卻是沒有半點驚訝，氣息一沉，抬手便是一道氣勁往林慕一這邊攻來。

林慕一催動蘊靈珠瘋狂轉動，體內靈力也如同沸騰一般叫囂著要衝出體內，瞬間便把靈力催生至頂峰，也迎著那黑衣魔修攻了上去。

一時間，兩人在空中纏鬥起來。

而此時谷中的五名黑衣鬼也紛紛衝上了高台，往拾兒和那孩子撲了過去。拾兒失了一臂，又要死死抱住那個一直想掙脫他往池子里跳的孩子，哪裡是那幾人的對手。他咬咬牙，拼著身上被打了幾拳，猛地一下從地上彈起，把毋宴撞翻在地，翻滾幾下摔下了高台，卻再無力反擊，眼看著就要被餘下的幾人捉住。

林慕一餘光瞟到高台上的情景，心急如焚，卻抽不出身來。

然而他本就不是那黑衣魔修的對手，全憑著蘊靈珠增幅靈力，才勉勉強強拖住那黑衣魔修的去路。此時他心中一直挂念著拾兒，難免分心，更是不敵那魔修，一時不查，手下露出破綻，被那黑衣魔修抓住空隙，被重重一掌擊中，再支撐不住，掉下飛劍，整個人如同落石一般狠狠往地面上墜去，「砰」的一聲在地面上砸出了一個大坑。

四面塵土飛揚，林慕一被這一下摔得暈頭轉向，爬了幾次都沒爬起來。然而林慕一知道根本沒有時間給他調息，他「哇」的一聲吐了一大口鮮血，眼前一陣陣發黑，卻仍是強忍住胸腹間劇烈的疼痛，勉力站起身來，急忙往那高台上看去，卻被高台上的情景驚得心都要跳出胸膛了。

只見那黑衣魔修轉瞬間便已趕回了那高台上，不過隨手一捉便將拾兒制住，輕輕鬆鬆地提在手上。

拾兒被他提著那隻斷臂提拎了起來，懸在半空中，疼得幾乎要暈厥過去，臉色慘白，卻仍然用完好的那支右臂死死抱住那個孩子不肯撒手。

林慕一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卻又重重地摔倒在地，看著被那黑衣魔修提在手裡的拾兒，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那黑衣魔修輕輕鬆鬆地提著拾兒和那個孩子晃了晃，似乎是轉頭往林慕一的方向望了一眼，林慕一覺得他甚至能聽到那黑衣魔修在兜帽下發出譏諷的笑聲。

接著，那黑衣魔修把兩個孩子扔進了池子。

這一瞬間，林慕一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停滯了。

天上的雲，地上的風，空中狂躁不安的靈力，全都停滯不動。就連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都停住了。

他的眼中只有遠處高台上的拾兒，緊緊抱著那個六七歲大的孩童，往他這裡看了一眼，沖著他無措地眨了眨黑亮的眼睛，隨即掉進了池水之中。

「噗」的一聲入水聲響，極其輕微，點點水花濺起，旋又平復，水中的兩人轉眼間便被淡紫色的魔氣吞沒。

吞沒了他的拾兒。

「不——！」

林慕一撕心裂肺地叫了出來，體內狂暴的靈力不管不顧地破體而出，蘊靈珠如同一道流星，閃著耀目的紅光，帶著尖銳的嘯聲，破空而去，朝著高台之上的魔池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