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002
蕭錯凝視著裴羽。
她站在柔和的燈光影里,長發水一般傾瀉,瓜子臉,膚色白皙瑩潤;漆黑的柳葉眉,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揚,一管挺秀的鼻樑,雙唇如嫣紅的花瓣。
模樣倒是出落得更好看了。他想。
裴羽見他神色並無不悅,索性不等他應聲,將錦被抱回到床上。這時候,她聽到他下地的細微聲響,暗暗鬆了口氣。
蕭錯瞥過她穿著單薄寢衣的背影,吩咐道:「上去睡。」
「哦。」裴羽乖乖地上了床,到里側歇下,隨後見他親自鋪床,暗怪自己顧前不顧後。又見他動作利落,似是做慣做熟,便放下了那點兒自責。
蕭錯倦意全消,轉去從炕桌上取來《奇門遁甲》,倚著床頭,借著燈光
仍舊是與她無話可說的樣子,那可不行。裴羽側轉身形,看著他側面的輪廓,怯怯地道:「侯爺,我們說說話吧?」
蕭錯視線不離書頁,「你說。」
裴羽說起之前心裡為之氣悶的話題:「我今日沒過問內宅的事,你聽說了么?」
「嗯。」
裴羽嘟了嘟嘴,「可你隻字不提。」
蕭錯輕描淡寫地道:「要我誇獎你幾句?」
「……」
蕭錯終於表明態度:「明日照常行事,不準鬧脾氣。」誰家的當家主母動輒撂挑子不幹?也只她好意思。
「……」裴羽沉默片刻,心裡迅速盤算著,鼓足勇氣道,「我聽你的話,但是,你能每日回房么?」
蕭錯沉默片刻,道:「有這必要?」
「有。」裴羽篤定地點頭,又如實道,「一如既往的話,我擔心你連我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
蕭錯側目凝了她一眼,唇角上揚,很難得的笑了,「不會。」
那笑容暖意、風情並存,眸子里的清冷消散,光華璀璨,宛若冰雪消融,著實動人心魂。片刻的恍惚之後,裴羽意識到他的含糊其辭,「不會才怪。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
「……」蕭錯視線轉回到書頁,卻不能繼續閱讀,指腹輕輕摩挲著陳舊泛黃的紙張。
裴羽起初想說「我當你默認了」,隨後心念一轉,不認為有繼續稀里糊塗過下去的理由,索性把話挑明:「你就給我句準話:娶我的時候,是不是勉為其難?往後的日子,我們是不是要一直這樣過下去?你這是在冷落我,要是這樣……」她該如何?該何去何從?不知道。
蕭錯不動聲色,思忖片刻,「我盡量,但不保證每日回來。」
答案是她希望聽到的,但他分明是避重就輕,並沒回答她的疑問。
真能把人活生生愁死。
「好,多謝侯爺。」裴羽嘆息般說完這句,轉身面向床里側,閉上眼睛。
蕭錯無法再凝神閱讀,把書放到枕邊,熄了燈。
室內陷入漆黑靜寂,只聞兩人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兒,裴羽小心翼翼地翻身平躺。他呼吸勻凈,該是睡著了吧?她放鬆了一些,側轉身形,眼睛適應了室內的光線,隱約可見他側面的輪廓。
蕭錯微微牽了牽唇。
若是裴羽可以清晰地看到,便會發現他笑意中有著些許無奈、苦澀。
他最初應下這門親事,當然是勉為其難。在那時,他無心成家,但是,面對著憂心忡忡、病入膏肓的老人家,回絕的話無法說出口。
問過她,她說願意,那就成親。兒女情長,他從不曾奢望,但會給她應有的照顧、尊重。不是為裴家,是為著她會成為他的結髮之妻。
而這些,不能對她如實相告。
她在他眼裡,只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子,不要說碰她,便是同床共枕,都會讓他對她有一種恃強凌弱的罪惡感。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不得已就能心內坦然。
而且,她是正事上心思縝密、細枝末節上孩子氣太重的人,前者他欣賞,後者他束手無策——這輩子就沒哄過孩子,也不想學。
於是他想,等她及笄之後、過了孝期再談其他。在那之前,相安無事就好。
卻是沒料到,她對現狀不滿,以為他是在冷落她。
隨她去吧。他沒耐心從頭細說,更何況是對彼此全無益處的解釋。
蕭錯闔了眼瞼,心緒轉移到時常研讀的《奇門遁甲》,靜心斟酌一些不明之處。很快,他的思緒被打斷——身邊那一個,輾轉反側,窸窸窣窣的聲響不斷。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問道:「睡不著?」
「啊?」裴羽一驚,隨後才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吵到你了?」
蕭錯略略遲疑,「繼續說說話?」她終歸是好意,擔心來日相敬如冰,他不應該什麼都不做。
「好啊。」裴羽立時開心地笑了,再次翻身,在昏暗的光線中看著他。
「……」蕭錯想找話題,但是無能為力。
好在裴羽知道他的沉默寡言,問了個輕鬆的話題:「怎麼沒見如意跟你回來?」
如意是他的愛犬,一條半人高的威風凜凜的大黃狗,是帝后的愛犬吉祥的夥伴,在京城裡,兩個小傢伙是很有名氣的。
「去串門了。」說起如意,蕭錯語氣很柔和。
「怪不得。看這情形,要到明早才能回來吧?」
「嗯。」
裴羽有些失落地道:「我很喜歡如意,但是你總不回來,跟它到現在都不熟。」
「……日後不就要常見了?」
這算是再次允諾會經常回房,裴羽開心地笑了。
蕭錯溫聲提醒她:「吉祥隔三差五也會過來,那是個淘氣的,帶的如意也時不時闖禍,要是有什麼事,你別跟它們生氣。」
「這些都聽說過。」裴羽欣然應道,「我會詢問清風、益明,哄得它們開開心心的。」
「那就好。」
裴羽因為這話題生出了諸多憧憬,琢磨著需要做好哪些準備。遐思間,聽到蕭錯溫和的語聲:
「早點兒睡。」頓了頓,又道,「不要胡思亂想,我眼下是公務繁忙,不能事事兼顧。等你過了孝期,我大抵就會清閑下來。」委婉地告訴她,如今的情形,是因她尚在孝期且未及笄之故。
「好。」裴羽的心海瞬間陽光普照,愉悅至極。
雖然只有短短一個字,但她語氣里的歡喜不容忽視。蕭錯勾唇一笑,繼而又是暗自嘆息,這下好了,往後的每個長夜可有的受了。
他再次闔了眼瞼,過了一刻鐘左右,聽得她呼吸變得勻凈綿長。
睡著了。
他算了算時間,成親至今已有半年多,她的人出落得更加悅目,似乎更有主心骨了,那麼,一些小小的壞習慣,應該已經改了吧?
他真的願意相信,她已經在他不經意間長大。
思及此,蕭錯心內稍安,放空心緒,慢慢睡去。然而事實證明,他高估了裴羽——
夜半,恍惚間,他察覺到身邊的人依偎過來,緊貼著他的身形,手臂隔著錦被搭在他身上。
他睜開眼睛,看到她的錦被橫過來搭在身上,只穿著單薄寢衣的上身裸在秋夜寒涼的空氣中。
不在她身邊,可以眼不見為凈,她感覺冷了自會將被子蓋好。可現在的問題是,他就睡在她身邊。不管的話,只有更麻煩。
蕭錯下巴抽緊,蹙了蹙眉,以右臂撐身,左手去拎她的錦被。
是在這時候,睡得正酣的那個伸出一手胡亂摸索著,將他錦被一角揭開,扯到自己身上蓋住。隨後,她很愜意地吁出一口氣,再度向他靠攏,依偎到他身邊。
蕭錯嘴角一抽。
他不願意跟她睡在一起,就是這個原因。
她這睡相太差。
蕭錯運了會兒氣,暫時選擇逆來順受,放輕動作躺下。
裴羽含糊地咕噥一聲,透著不滿,身形扭動片刻,尋到最舒服的位置,才安靜下來。
蕭錯給她一巴掌的心都有了,片刻之後,她的發香、體香蔓延到他鼻端,清淺馥郁的氣息,無從忽略。
味道挺好聞的,這情形也能勉強接受。他只盼著她乖乖地睡到他起身,那麼他就能像最初兩次一樣,起身時把她挪到里側,權當什麼都不曾發生。
只可惜,裴羽今日睡前多思多慮,睡得並不安穩,無法成全他。
他睡意襲來的時候,她翻了個身,背對著他,似是覺得熱了,手臂伸到錦被外面。
他即將入睡的時候,她又翻了個身,面對著他,整個人都鑽到他的被子里,小臉兒蹭到他肩頸處,手臂搭在他腰間。
她熱烘烘的呼吸熨燙著他頸部一小塊肌膚,她的小手時不時地動一下,隔著衣料抓撓一下他的背脊。
這女孩,是他風風光光娶進門來的妻子;這情形,他不能保證自己做心無雜念的柳下惠。
為了能繼續過彼此清凈的日子,他得防微杜漸。
蕭錯抬手拍拍裴羽的臉,「醒醒。」
裴羽氣惱地咕噥一聲,繼而低下頭去,把臉埋到他胸膛。
蕭錯托起她的臉,給了她一記輕輕的鑿栗,語氣加重:「裴羽,你給我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