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宴
家宴上,顧禹柏狀似無意問了一句,「洛蓮那邊,有什麼說法么?」顧衍譽眼中波光流轉,哪裡還有那個紈絝子的樣子,眼角眉梢都寫著精明,道,「外面多了不少惠南口音的人,暫時還未查出歸屬。」
顧衍銘一直在旁聽著,忍不住插了一句,「我倒不記得哪位朝中要臣跟惠南可以搭上關係。」顧衍譽看他一眼,順手夾了一筷子山雞肉放在兄長碗中,笑道,「朝中要臣確實沒有,不過……」她眼睛一眨,「我記得嚴柯那個姨娘是惠南人,當年嚴柯還背地裡跟我嘲笑過她的口音。說總把『惠南』說成『廢南』。」她說得有趣,顧衍銘是個心思直的,沒忍住大笑起來,顧禹柏堪透這其中利害,眼中深沉了幾分,「如此說來,嚴家已經選了邊站了。」「不錯,」顧衍譽接過話頭,道,「嚴柯不知怎麼起了調查洛蓮的興緻,已經查到她打樂臨來的,恐怕已經起了猜測,如果不能打消他疑心,洛蓮這條線就不好再用了。」
顧禹柏端著碗,似在意料之中,眼神都沒動一下,「哼,嚴家那小子向來心眼多。」話音甫落,顧衍銘道,「嚴家老二心眼再多也比不過阿譽,怕甚麼,我可是聽說他粘著阿譽那勁頭,假若知道咱們阿譽是女子,恐怕早就提親上門了。」顧衍譽眸光明滅倒未開言,顧禹柏卻點了點顧衍譽,道,「你哥哥說的是玩笑話,你心裡還是要有個分寸,那小子是個人才,比他心術不正的大哥要好。只是這隊一旦站錯了,莫說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就是父子兄弟也經不起考驗吶。」又看了自家女兒一眼,嘆道,「爹這話不是讓你跟嚴柯生分,而是這遠與近之間,你自己要拿捏好。」
顧衍譽怎會不知自家父親的擔憂,遠近之間,無外乎是個「度」字。顧禹柏教給顧衍銘君子之道,家國大義,得到一個忠勇有餘、謀斷不足的長子。而教給顧衍譽的是「詭」道,教她謀划攻略,教她識人用人,顧衍譽一如他期望地那樣成長,顧禹柏卻開始擔憂自己矯枉過正,把顧衍譽教成一個佞臣歹人。他希望她在任何場合之下都能保全自身保全顧家,又怕她不擇手段,丟了底線。做父母的,一刻也無法丟掉對子女的憂心。顧衍譽知道這教誨之下,是父親一顆拳拳之心,因道,「爹儘管放心,譽兒知道分寸。人不負我,我不負人,但譽兒也不會給別人負我的機會。」
這話聽得顧禹柏心中一震,凝眉看她,顧衍銘笑著打斷,「爹你還不放心阿譽么,她這麼多年走得都穩著呢。」顧禹柏眉頭一松,也笑道,「樹老根多人老話多,免不了想多囑咐幾句,煞風景了,吃菜吃菜罷。」
席間兄妹二人給顧太尉布菜斟酒,不再談朝堂之上的事情,顧衍銘又說了些漠北的趣事,一頓晚飯倒也吃得溫馨。飯後伺候老父親浴過足,要去就寢了,兄妹二人才說上一些自己的話。
院中月涼如水,顧衍譽與兄長並肩而立。顧衍銘打量了小妹一番,嘆道,「母親在時,最不放心的是你。若你生在尋常人家,這個年紀也要許配他人了。整日跟朝中人事轉圜,哪有尋常女兒家過得鬆快。」
聞言,顧衍譽面上一派輕鬆,眼中又帶點倨傲,「人各有所求,譽兒還沒遇到能與之共度一生的男子,現下能為父兄分憂才是心中所向。與人斗,也有與人斗的樂趣,哥哥不必掛懷。」
顧衍銘垂著眼,月色覆蓋院中,對影成雙。顧衍譽瞭然地看了一眼有心事的兄長,負手道,「錦兒很好,有二姐和太后護著,就是有人想打他的主意也要先掂量一番。前些日子,皇上考問功課,他應對得當,還得了好大的賞賜。」
顧衍銘激動起來,似歡喜又似痛苦,好一陣才平復下來連連說了幾個「好」字。顧衍譽含笑撫著他背脊輕拍了兩下,之後道,「太學里不好塞太多人進去,我只推了陳玉書過去,他是陳家後生,對錦兒自是盡心儘力的。」顧衍銘悠悠一嘆,「莫要強求。錦兒在宮中平安,我已心懷大慰了。」
顧衍譽想了想,說,「哥哥這次回來,二姐早就有了打算。趕明兒我讓嚴沐去宮裡帶個消息,宮裡女眷出門禮佛的時候讓她捎帶上錦兒歸家一趟,也好讓錦兒跟哥哥見上一面。」「嚴沐?」顧衍銘頓了一頓,「嚴家的那個小女兒?」
顧衍譽看出他心中疑惑,莞然一笑道,「正是。大位之爭,父親遲遲未有表露,顧家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唯恐錯失了什麼端倪。不如直接讓嚴沐去帶這個話,倒不顯得心虛。」
顧衍銘恍然大悟,「還是阿譽考慮得周全。」
「哥哥放心,」顧衍譽道,「阿沐是個心思單純的熱心人,托她辦的事情是不會錯的。」
顧衍銘展眉,「阿譽這麼說,我自然是放心的。」
顧衍譽理了理衣袍,「哥哥早些休息,莊裡有消息來,我還得過去一趟。」顧衍銘應了,顧衍譽抬腳離開,剛走了幾步,只聽兄長殷切叫了一聲「阿譽」,顧衍譽回頭,兄長眼中擔憂關切盡收眼中,便笑道,「哥哥放心,我速去速回便是。」
顧衍譽名下這個莊子,有個極風雅的名字,叫做在水一方。明面上是個豢養美人寵姬的地方,取的是詩經里「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意思。嚴柯當初瞧著這個牌匾,笑得直搖頭,稱顧衍譽是陵陽城裡第一大斯文敗類。戴珺也被拉著去玩了幾次,在看到幾個衣不蔽體的女子扭著細腰在莊裡來回之後,每逢顧衍譽相邀,便找各種借口搪塞過去。背地裡,這是顧衍譽操持之下的暗樁所在。顧家花費了大量精力去布這個局,而「在水一方」裡面的人,均是顧衍譽從各地搜羅過來的能人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