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討價
顧衍譽初初一見那個叫秦絕的人,便知道他非池中之物。那人穿著一身樸拙的褐色長衫,抱著一把古舊的朴刀過來。最讓人矚目的,是那雙狼一樣的眼睛,勇毅又孤決。在他報出家門之前,她先一步猜到了他的身份,那把刀的刀柄上刻著篆書的「俠」字和繁複的獸紋,當年的青幫掌權者秦旭白便是背著一把朴刀行走在這片大陸,留下了無數俠義傳說。青幫的名字,秦旭白的名字,都是顧衍譽在藏起來的話本子里看過很多遍的,但沒人知道這件事,事實上,面具戴久了,人自己都會忘記自己該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更遑論其他人了。
顧衍譽對青幫在長治出的這樁事情早有耳聞,只不過並非她份內之事,而她是個憊懶人,向來不主動招惹麻煩。這次秦絕主動找到她的莊子里來,倒讓顧衍譽發現了這正是可以拉攏的勢力,唯一不足的是,他眼裡太倨傲,根據老狐狸顧禹柏的說法,這樣的人是用不了的。得先挫挫他的銳氣,再跟他要價。
顧衍譽便像一個真正的紈絝子那樣開了口,「我所見之事,是華服美食,是精舍美人,也唯有這些能入得了我眼。我管那些平民做甚,左右不在眼前,便是我盡了力去幫他們,事成之後又有幾人記得我顧衍譽的恩德,又有幾人記得秦少幫主你呢?」秦絕這下是聽懂了,傲然仰起頭來,直直看著她,「不是這樣的,絕雖淺薄,也知這日月輪轉,滄桑變化不以人心為轉移。顧公子覺得眼中沒有的,這世上也沒有,可這泱泱世間並非僅存於公子一人眼中。即便你看不到,長治亂局和百姓枉死都是真實存在的。顧家前輩也都是以德立身,以武輔仁,顧三公子何以認為你眼中不見的就並非真實呢。」
這番話倒說得有幾分禪意了,但論胡攪蠻纏,他還不是顧衍譽的對手,顧衍譽又說,「莫管世上如何,百姓如何,秦少幫主既然來找的是我,就應該看我想得如何。你的仁義之道,百姓疾苦,說服不了我,我是個商人,賠本的買賣是斷然不做的。」
秦絕眸光明滅,思慮了片刻,握著朴刀的手鬆了又緊,他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是秦絕有求於顧三公子,絕,不忍義父心血東流,不忍長治生靈塗炭。還望顧三公子能夠慷慨出手相助,解青幫眼下困局。」
顧衍譽露出惹人嫌的笑意來,學會低頭了,這很好。但是還不夠。「既然有求於人就要拿出誠意,可是我沒有看到秦少幫主的誠意。「
秦絕似有困惑,說道,「絕自然是懷揣誠意而來,如蒙三公子相助,青幫上下願為驅使。」
他仰頭等著顧衍譽的反應,顧衍譽卻回頭朝令狐玉看了一眼。令狐玉被訓練得跟她頗有默契,只得了個眼神,便很懂的妖妖嬌嬌笑了起來,「這麼有意思的年輕人真是少見了。誰不知道顧家小公子一好美玉,二好美人。秦少幫主此番空手前來,難不成是要自薦枕席的么?」
秦絕倏地睜大了眼睛,被這直白□□的說辭唬了一跳,沒料到這堂堂顧家之後,竟是如此的,不要臉。看他這樣子,顧衍譽也猜到該是著急前來,什麼都沒準備,這位年輕的幫主臉上出現了那麼一瞬間的窘迫。
令狐玉堪堪從階上走下去,端詳了秦絕一番,最後視線落在那柄古舊的朴刀上。秦絕察覺到他的眼神,下意識握緊了些。「這把刀不錯,能值好些錢呢。」令狐玉意味深長地開口。
秦絕警惕地看著他,又掃了一眼倚在榻上坐沒坐相的顧衍譽。道,「這把刀是義父所贈,請恕在下不能割愛。」
顧三公子既未開言,也未表態,眼光輕飄飄掠過他,倒是令狐玉像發現什麼好玩的事情似的,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什麼時候說我家公子愛上這冷硬的鐵塊了,我是說你當了它,換幾個錢,說不準還能去淘換一點玉石。」
「你……」秦絕面色不好看了,眼中一瞬露出點凶光來,不過很快剋制住了。令狐玉撫著自己胸口,像受了驚嚇似的,又笑嘻嘻靠回顧衍譽身邊。秦絕轉而看過來,眼裡有複雜的光芒,顧衍譽恍若不見那其中期待的意味,悠悠笑起來,「若是秦幫主想送美人的話,記著本公子喜歡玉郎這樣漂亮惹人憐的。」令狐玉湊過來,配合地用臉蹭顧衍譽的手指,她在他頭髮上摩挲了一會兒,好像特別憐惜似的。
秦絕臉色轉青,定定看了這狼狽為奸的狗男男許久,似乎在說服自己成大事眼裡必定要揉得了沙子,最後到底青幫的生死還是被他心中的道德底線打敗,秦絕起身,咬牙切齒吐出兩個字來,「告辭。」
他走出莊子,令狐玉才算正經坐起來,此刻端肅的神情倒有幾分美艷不可方物的意思,「那小子竟然就這麼走了。」「放心,」顧衍譽渾不在意,「他還會回來的。」「不知道三公子打算怎麼用這人?」令狐玉問道。她放下手中葡萄,拈了拈手指上沾到的汁水,輕道,「玉郎,你問得太多了。」他有那麼一瞬怔仲,接著又掛起魅惑眾生的笑容來,「一時僭越了,公子莫要見怪呀。」顧衍譽笑著用手拍拍他的臉,令狐玉眼中卻有未及收回的驚懼。
顧衍譽搖頭笑了笑,心裡卻是有點苦澀。誰不想做個招人喜歡的姑娘,但厲害的人與可愛的人,卻只能選擇一個。她要這張不好招惹的面具和只可遠觀不容褻瀆的皮袍,免得旁人走得近了,看出面具和皮袍之下,她發白的嘴唇和顫抖的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