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交易
秦絕到底錯估了她,顧衍譽哪能是什麼好人?
在秦絕怔仲之時,顧衍譽帶著笑意開口,「秦少幫主方才說的這個故事倒是感人至深,不過正史上這位將軍死在自己最後一戰的戰場上,於崑山殉國所以玉里沁紅的說法是倒騰古玩那些商人生造出來的,集雅齋恐怕就是這說法的源頭。」無視秦絕錯愕的眼神,她伸出玉白的手指輕輕摩挲了那方玉石,出口更是促狹,「便是這傳說是真的,倒可憐了那位將軍,每天要在傳說里殉國幾百次,造福的卻仍是這些商賈之人。你說,這將軍若轉世成了神明,是該司國運,保一方昌明呢,還是該做財神,保商賈順利呢?」
秦絕緊捏著拳心,只覺得眼前這人單論皮相,確實清艷明朗,光彩燁然有如神人,但說起話來,卻可惡得緊,紈絝子、王八蛋這幾個詞在秦絕嘴邊轉了好幾圈,愣是忍住了沒說出來。顧衍譽是那種隨時能激得人對她舉起拳頭,但拳頭到了跟前,卻怎麼都無法落下去的人。顧衍譽言罷,悠悠打量著秦絕,那眼神似貓兒玩弄自己捉到的老鼠似的,直叫秦絕心中氣血翻湧,又無處可發泄。
顧衍譽接了侍女遞上來的茶水,她估摸著以少年人的心氣秦絕這回是要惱的。過了半晌,卻見那個凝視著崑山玉的褐衣少年沉聲開口,「不是這樣的。」「嗯?」顧衍譽頓了喝茶的手,嘉艾過來把茶盞接回去。
只聽秦絕緩慢卻莊重地說,「不是這樣的。不管傳說被後世怎樣沿用,那位將軍以身殉國都是事實。崑山玉若沒有這紅沁跟這傳說,也不會高出其他玉石價格數倍。顧三公子當然可以認為這是玉石商人的技倆,但人們買賬,就是認同了這蘊藏在玉石中的價值。」顧衍譽眸中光彩熠熠,頗有幾分興味,由著他繼續說下去,秦絕道,「我們腳下的每一寸土地,先人都曾經在這灑過熱血。他們懷揣著熱情去打仗,把年輕的生命埋葬在滾滾黃沙之下,就是為了後世可以過上安穩的日子,不用受家國破碎身世飄零之苦。那位將軍殉國時,是為國家大義而死,絕也相信便是他九泉之下對那些傳說有知,也只會欣慰於如今海清河晏,百姓安居,而並非三公子所認為的那樣可憐可悲。」
秦絕言罷,室中頓時陷入靜默。顧衍譽一雙水眸里透露不出情緒,叫秦絕心中忐忑。方才一番話是興之所至,他到底剛入江湖,尚不能很好地剋制自己,話說完了,才開始擔憂,怕自己真的惹惱喜怒無常的顧衍譽,讓先前的努力也功虧一簣。顧衍譽卻緩緩笑了起來,如春風過處,湖水起了陣陣漣漪,看得秦絕一時有些恍惚。「嘉艾,給秦少幫主看茶。」顧衍譽道。
嘉艾新沏了一杯恭敬遞到秦絕面前,端著瓷白的茶盞,秦絕心中了悟。之前過來都沒有這樣好的待遇,今次主人家看了茶了,才算是把他當做客了。顧衍譽並未再對那番話發表什麼意見,只摸著那玉石道,「東西我收了,秦少幫主需要本公子怎麼做?」
秦絕心頭一跳,知道所求有了把握,再看顧衍譽,又有不一樣的心緒。鄭重朝她打了一個禮,道了一聲多謝,然後說出青幫眼前困局。
秦旭白失蹤,消息一經傳出,大小幫派群起而攻,蠶食青幫勢力。更有幫派勾結官府,栽贓構陷,把青幫幫眾都關進牢獄,秦旭白當初最得力的心腹也難逃此劫,陷入牢中,這也是青幫如此快能被攪亂的原因之一。如今幫中人心不齊,秦絕能號令的僅是幫中一部分人,以他一人之力難以挽大廈之將傾,走投無路之際幫里的老人吳三思給他出了這麼一招。求助顧家,讓顧家幫忙打通關節,自然無懼地方朝廷搗鬼。顧衍譽聽完,眼中多了幾分深沉,「若真如秦少幫主所說,這位老人卻是個有大智慧的,只不過那老人何以認為顧家是合適人選?」秦絕道,「若出手幫了青幫這一次,便算插手江湖事了,其他人家不會平白招惹這種麻煩。」
他說得直白,顧衍譽聽了反笑出來,「秦少幫主倒是個耿直的人。那你說說,何以認為顧家就願意招惹這種麻煩了?」秦絕也不顧左右而言他,只說,「吳三思的原話是『有顧家實力的沒有顧家的膽氣,有顧家膽氣的沒有顧家的能耐』。」要他說這近乎諂媚的話有些困難,秦絕幾乎是板著臉說出來的,說完看到顧衍譽嘴角彎彎眼中含笑,卻覺得自己這話是說對了,心下也鬆快不少。
顧衍譽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思忖一番之後道,「放兩個人出來不是問題,你手頭無人可用,借幾個人給你讓你重整青幫也不是問題。」秦絕聞言心中長舒一口氣,又聽她這口氣是還有后話,便先一步說道,「秦絕敢以項上人頭作保,收復青幫之後一定秉性仁義之道,不會打著顧家的旗號作惡,也不會如那些小幫派一般盤剝滋擾百姓。」
他說得認真,顧衍譽卻輕笑一聲,擺了擺手,「這與我並無干係。」秦絕抬眼看她,她道,「買賣一樁歸一樁,我收了你的籌碼,便還你相應的東西,後果卻不是我要考慮的了。長治的百姓與我無關,你青幫之後如何發展也與我無關。還是那句話,不在眼前的,對我來說都等於無。」
秦絕聽了,只覺得這話涼薄得緊,再瞧她一雙清明的眼裡與生俱來的倨傲之意,更覺得難以接近,彷彿半點都不沾染人間煙火,不知道什麼入得了她的眼。
秦少幫主年紀輕輕接管大亂之中的青幫,也應算得上青年才俊年少有為,奈何遇上顧衍譽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不按常理就算了,可能你以為她要出牌,其實她下一秒拿出的,是一張麻將,於是秦絕在刀光劍影中尚能穩住朴刀上陣殺敵,面對顧衍譽這麼個人時,卻總有幾分緊張。
顧衍譽湊近了一點,直直看著秦絕,似乎要穿透他靈魂似的,又似乎根本沒把眼前人放在心上,「我會動用自己的力量幫你收回青幫,但有一個小的要求,你幫派上下須供我驅使三年,一切以我顧家為先。若你答應,三日之內我便讓長治郡守還你幫眾,還會借你人手。若你覺得我趁火打劫,現在便可抱著這『忠義』二字走出的我莊子。」顧衍譽適時停住,留給秦絕思量的時間。秦絕卻問,「若我答應了,三年之期從現在開始算起么?」
「現在你手裡的青幫自顧尚且不暇,我要來能做甚。三年之期從本公子說開始的時候才算開始。」
秦絕靜默半晌,緩緩開口,「我答應。」
此番輪到顧衍譽詫異,但她極好地剋制了自己情緒,沒有表現出來。原以為這個看起來經驗淺薄的少幫主會思量許久都未必能答應,沒想到他決斷如此乾脆,倒出乎顧衍譽意料了。
她款款笑起來,贊了一聲「好」。前次秦絕見過的令狐玉走出來給了他一塊玉牌,道「秦少幫主拿著這玉牌,往後便可自由出入『在水一方』,屋子也已收拾好,在陵陽淹留的這幾日可住在莊裡,行事也方便。」態度是極為客氣,沒了之前總語帶譏誚的輕挑樣子,這是拿他當自己人了。秦絕心想,這令狐玉此時看起來倒不像顧衍譽豢養的男寵,態度端方頗有幾分管事人的樣子。
顧衍譽道,「秦少幫主可多耽擱一兩日,稍事休整再上路不遲。」秦絕口中稱謝,長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