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艷陽高照,春光正好。
通州郡孫府內,一個二環垂髻的丫頭提著裙,從二門外『咚咚咚』跑進內院,彎著腰上氣不接下氣,對面前的綠裙丫頭道:「圓兒姐姐!瞧見了!瞧見了!董家的媳婦讓趙嬸子傳來消息:在長橋處看見了凌公子!」
綠裙女孩拍了拍小丫頭的胸口,道:「你且順順氣,我去給姑娘通稟。」
小丫頭點著頭,毫不顧忌形象,一屁股坐在長廊台階上喘著粗氣。綠裙丫頭也疾步朝試香苑走去。
穿過假山流水,走過曲折的青石小徑,綠裙丫頭停在試香苑的拱門前,對著門前踱來踱去的粉裙女孩含笑道:「柳愢姐姐,傳來消息了,凌公子在長橋。」
柳愢頷首:「知道了,我去通稟姑娘,你回去繼續叫下頭人盯著,不得閃失。」
圓兒笑著退走。柳愢進了小苑門,踩著小步走到試香苑內桐無廳前。那裡正有個身形高挑的女孩兒含笑等著,瞧見柳愢,招招手:「柳愢妹妹過來。」
柳愢彎了彎腰,笑道:「璨珠姐姐。圓兒傳來消息,凌家公子眼下在長橋處。」
「好妹妹,辛苦你了,」璨珠牽了簽柳愢的手,笑盈盈道:「放你半天假,去找你玩伴耍去吧。」
柳愢連忙伏了伏身:「妹妹沒做什麼,辛苦的是姐姐。白得了姐姐的假,真真過意不去,我干姐姐在廚房,等璨珠姐姐跟著姑娘回來了下了值,我請姐姐來吃酒。」
璨珠點了點柳愢的鼻子:「你個機靈鬼。好啊,等我下值來與你討酒吃。」
柳愢等璨珠掀起帘子進了室內后,方退走而出。
璨珠打了簾,繞進室內,先於室內兩個女孩兒微笑點頭打了招呼,方走到掛著紗簾的榻前,彎下腰,輕聲對榻中倩影道:「稟姑娘,凌公子現下在長橋處,若是走南邊,大約能繞開,馬車已經備好了,請姑娘示下。」
榻中倩影輕動,孫湄菡伸出軟若無骨的芊芊玉手來,用略帶沙啞的聲吩咐道:「一路盯著,一定要繞開。」
璨珠連忙扶起姑娘的手,孫湄菡借著璨珠的力,緩緩挪下了榻,與此同時,房中另兩個丫頭上前來,一個手中捧著衣服,一個手中奉著鏡,璨珠輕手輕腳地給孫湄菡換下衣服,重新穿戴。
粉色鏤花上襦配了條鵝黃底的間褶撒花裙,璨珠細細給孫湄菡繫上腰飾玉佩壓裙。另一丫頭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整理裙角。孫湄菡看了眼鏡子:「就這樣,雪寶替我梳頭吧。」
跪在地上的丫頭細聲應了,起身扶著孫湄菡的手,牽到梳妝台前。
雪寶善於梳發,孫湄菡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在她手中被靈巧的束起,盤出今年最流行的樣式,仔細從首飾盒中揀選了含珠髮釵,鑲了貓眼石的笄並數枚花鈿,小心翼翼□□孫湄菡髮髻中。孫湄菡可有可無地看了眼鏡子,道:「走吧。別忘了新給弟弟做的點心。」
細眼的丫頭笑道:「姑娘放心,每個月幾回都給小少爺帶的,忘不了。」
孫湄菡頷首,兩個大丫頭護在左右,服侍著孫湄菡出門。名喚雪寶的,留下看門。
上了馬車,孫湄菡抱著懷中自己親手給弟弟做的小鞋子,想起自己孱弱的弟弟,心就有些疼。
弟弟才十歲,卻已經才道觀里住了四年。一母同胞的小心肝兒,自己每個月起碼要去看他兩三次。小小的人兒穿著一身道袍,短短的頭髮盤在頭頂,扎了個髮帶,掛在高高的門檻上,可愛的弟弟眨巴著大眼睛,奶聲奶氣的喊姐姐,每每萌的她心尖兒都顫了。
可惜的是這個月,自己為了躲災,才去了兩回,想起上次去見弟弟時小孩兒臉上寂寞的表情好似對她無聲的訴控,孫湄菡邊對弟弟心生愧疚邊對某人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遇上了災難,哪會讓可愛的弟弟覺著寂寞啊!
這時,馬車忽然停了一下,馬夫嘞住了馬,坐在前面的璨珠掀起小塊帘子鑽了進來,小臉上全是不知所措:「姑娘,前面……凌公子又出現了!」
明明不惜走遠路也要繞過的人,怎麼出現在這裡?
孫湄菡眼前一黑。
災難,來了。
呆坐在馬車中的孫湄菡絲毫不顧及自己形象,磨著牙恨恨道:「不是個書生么?跑得這麼快趕著做武將么?!」
馬車外,傳來一個溫文有禮的聲音:「驚擾了姑娘,是小生的不是,但是姑娘家的馬車嚇到了小生,還請姑娘能出面安撫一下受驚的小生。」
聲音很好聽,說的也很好,可惜,平息不了孫湄菡的怒火。孫湄菡從手旁摸出一個小匣子打開,,拿出一個銀錠子,示意璨珠掀開馬車帘子。小丫頭一掀開帘子,坐在踩板前的馬夫和另一個丫頭很有默契的左右一讓,一塊銀錠子急速飛出,直直砸在馬車前攔路的來人身上。
來人慘叫一聲,應聲而倒。『通』的一聲摔在青石板上。
孫湄菡從打開的帘子中用鄙視的眼神掃了地上的身影一眼,不屑道:「這銀子賞你了。滾吧。」
來人捂著頭委委屈屈道:「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姑娘此行,完全不是好姑娘應該做的。怕是嫁不出去了。要不小生大發慈悲,娶姑娘為妻可好?」
孫湄菡又是一塊銀錠子擲出,嗤笑道:「大發慈悲娶我?不若本姑娘大發慈悲送你去輪迴!」
銀錠子准准砸中來人的額頭,又是一聲慘叫。
一生儒袍的書生躺在地上,一張白生生的俊臉上,多了兩處紅印子。加上他委委屈屈的表情,看著使人發笑。
孫湄菡卻是一點笑意都無,眼神冷冷看過去,厲聲道:「再不讓開,直接碾了你!」
書生一副生無可戀模樣大展著四肢,口中道:「碾吧碾吧,姑娘碾死小生后,記得替小生立墳年年掃墓啊。」
孫湄菡氣急,直接一個小匣子砸出去。
這次書生連忙偏了偏頭,小匣子砸在青石板上,把匣子磕壞了,裡面又滾出了三四個銀錠子。
書生不由咋舌:「小生身嬌肉嫩的,不禁砸,請姑娘手下留情。」
孫湄菡嬌哼一聲:「讓不讓開?!」
書生想了想,堅定地搖搖頭:「小生不讓,除非孫姑娘答應,嫁與小生為妻。」
孫湄菡氣笑了,對馬夫道:「董叔不必管,直接碾過去。死了算我的。」
馬夫還沒應,書生卻一下子跳了起來,滿臉欣喜:「小生算姑娘的?算姑娘的什麼?」
完全找錯重點的書生又挨了一下。卻是孫湄菡直接褪了腕上的鐲子砸了過去。書生挨了砸,卻手疾眼快的把鐲子一把抓住,迅速塞進自己懷裡。
一臉喜滋滋的書生對孫湄菡笑道:「多謝姑娘救小生一命,小生感覺舒服了許多,這就走。」
目瞪口呆的孫湄菡眼見著書生拍了拍身上的灰,朝馬車方向拱了一手,噙著笑離開了。這才氣急敗壞小聲吼道:「凌蒼塵,你個大無賴!」
孫家小少爺發現今天的姐姐心情也不是很好,應該是說,自從上個月起,姐姐每次的心情都不好。
孫家小少爺雙手捧著雲糕小口小口吃著,吃一口,抬頭看一眼姐姐,吃一口,抬頭看一眼姐姐。終於,孫湄菡發現了弟弟的眼神,她伏下身,摸著弟弟的髮髻,溫聲道:「小沢怎麼看姐姐眼神怪怪的?」
孫小沢咽下糕點,奶聲奶氣問道:「姐姐為什麼不開心?」
孫湄菡不想自己的心情竟連年幼的弟弟都看得出來,她含笑道:「姐姐及笄了,爹娘在商討要把我嫁出去還是留在家中招婿呢,姐姐也擔心遇不上好人,小沢呢,希望姐姐嫁出去還是留家裡呢?」
因為孫家獨一個姑娘一個少爺,且小少爺身體不好自小寄養在通州郡郊外的道觀里。說是家裡有男丁,到也同沒有一樣。上個月孫家大姑娘孫湄菡及笄,還沒說下人家,又怎能不讓孫老爺孫夫人著急。
孫小沢眼珠一轉:「我想姐姐留在家裡。但是姐姐留在家裡,會有別人說姐姐不好,小沢不要別人說姐姐的不好。」
孫湄菡詫異:「小沢你在道觀里,從哪聽來的這些?」
孫小沢含含糊糊道:「來進香的人,偶爾有說道,讓我聽到了。」
孫湄菡感動不已,一把摟住自己的弟弟:「乖小沢,你還這麼小就一直記掛著姐姐,讓姐姐怎麼捨得嫁出去啊。」
孫小沢小聲叫道:「姐姐松點,小沢喘不過氣了……」
孫湄菡在弟弟身上又賴了會兒才坐直,看向小沢的眼神充滿慈愛:「姐姐的寶貝小沢啊,多吃點,快快養好身子啊。」
孫小沢迎著姐姐的眼神,頭皮有些發麻:「師父說了,我要等到十四歲才能出觀。」
「沒關係,」孫湄菡笑眯眯道,「等你十四歲出來的時候,姐姐給你找個媳婦。」
孫小沢苦著臉應了:「姐姐你喜歡就好……」
看完弟弟,給了弟弟新鞋子,餵了弟弟糕點,孫湄菡很是滿足的回了家。去給爹娘請了安用了膳后,直徑回了試香苑。
璨珠並雪寶上前給孫湄菡換了一身輕薄中裙,散開了發,收拾完后,雪寶毫不意外的發現褪下來的首飾中少了一個鐲子。
今天去看了弟弟,很開心;遇上了禍害,不開心。兩廂一抵,孫湄菡覺著還是心情複雜,躺上了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起了身,穿上家常服,遣了細眼丫頭名喚彩煙者提燈,在院子里散起步來。
月光皎潔,春天的夜晚也有幾分寒意,孫湄菡轉了沒一會兒就打了個哆嗦,正要進屋時,卻聽見一個聲音傳來:「春寒料峭,小心受涼。」
溫柔的男聲中充滿了關懷,又有幾分責意:「怎的這般不注意,快進屋去。」
孫湄菡呆了呆,一抬頭,就見一個穿著儒袍的白面書生斯文掃地的坐在她身側的牆頭,一臉溫柔地看著她。
孫湄菡一把奪過彩煙手中的燈籠,惡狠狠地砸過去咬牙切齒道:「敗類!無賴!」
大約是顧忌到晚上,書生只接了燈籠應聲而倒,並未嚎叫。翻下牆頭靠著牆的他聽見孫湄菡凌亂的步伐衝進房門,狠狠關上門時,凌蒼塵才溫柔地看著手中燈籠里搖曳的燭火,柔聲輕笑道:「……謀殺親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