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山狼
「娘,您放心,離姐姐的醫術了得,外祖母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會無礙的。」說話的是一個身形纖細的女孩子,雖是黛眉微蹙,聲音卻似流水潺潺,聽著說不出的悅耳舒適。
「阿離的醫術,娘自然是放心的,畢竟,若非是她,我兒如何能好的這麼快……」旁邊的秀美婦人眼睛在女孩的臉上微微一凝,眼中閃過一抹暖意——
當初身懷有孕時誤服毒物,雖然好容易保住了腹中孩兒,無奈出生時卻是滿身遍布青青紫紫的斑塊,以致自己本應美麗可愛的女兒先天不足,不獨走路說話都較別人家孩兒晚的多,甚而更落了個貌比無鹽的醜名……
虧得阿離妙手回春,暖兒眼下臉上雖是還有幾處大大小小的青紫斑點,上佳的容貌底子卻已然顯露出來,聽阿離的意思,假以時日,臉上便可一點痕迹也無。
只是相信阿離的醫術並不意味著就可以放下心來:
「阿和放心,娘省得的。就只是你外祖母畢竟年紀大了,年前又才厥過一次……」
口中說著,竟是無論如何也剋制不住內心的憤恨。
不怪婦人如此。
婦人名叫顧秀文。
顧秀文之所以會如此憤怒,實在是因為老母親病到這般程度並不是因為年老體衰,竟生生是被人給作踐的。
「都說好人有好報,你外祖父行善了一輩子,鋪路搭橋,行善積德,怎麼到了到了還要受這樣的苦?不是你外祖父,他顧承善如何能有今日?怎麼說也做了那麼多年的父子,就能恁般無情?便是他那父母兄弟又何嘗不是靠了你外祖父幫襯才能有今日……還有老族長……緣何就信了那家人的胡說八道,非要把人磋磨到這般境地?」顧秀文越說越難過,止不住又墮下淚來。
看顧秀文傷心,旁邊侍立的一眾下人也都紅了眼睛,個個義憤填膺。
這些人都是顧家的老人,自然知道顧秀文口中的顧承善是何許人也——
可不正是顧秀文曾經的兄弟,顧雲山正正經經過繼的嗣子?
而這也是顧雲山此生最大的痛事——
顧家自來子息單薄,數代單傳。到顧元山這裡,雖是家裡也有幾房妻妾,可膝下攏共也就原配生下來的一子一女罷了。
可惜唯一的兒子卻是生來體弱,好容易長到十四歲上,行將議親時竟然意外夭折。
長子離世的打擊太過巨大,顧元山好容易挺過來,妻子龔氏卻是過度悲傷之下傷了身體底子。
眼看著夫妻倆一日日老去,顧家再沒有添丁進口。無奈之下,只得聽從族人的建議,擇了族裡一個孩子過繼為嗣子。
要說顧家在這雲坪鎮也是一等一的人家。
家裡累世經商,自然攢下了萬貫的家財。顧元山又是個精明的,自接掌顧家以來,家產又翻了幾番不止。
宗族裡眼熱顧家家財的自然不是一個兩個。聽說顧家想要過繼孩兒,託人說合者有之,毛遂自薦的也大有人在。
顧承善就是被他父親顧元倉直接牽了手送過來的。
到現在顧秀文還能記起顧元倉瞧著畏怯膽小的顧承善時如同看累贅一般的嫌棄眼神。
彼時顧承善已是五歲有餘,瘦伶伶的模樣卻和旁人家兩三歲的孩子相仿,可偏是這副病弱的樣子,卻是瞬時勾起了龔氏的滿腔憐愛之情——
兒子身體一直不好,小時候可不就是這個樣子?
倒是顧元山對顧承善卻並不甚喜愛。一則看顧承善的模樣,怕是就有些難養,自己年齡大了,實在經不起再失去一個孩兒的打擊了;二則作為未出五服的兄弟,顧元山自然清楚顧元倉的性情,最是那等遊手好閒的姦猾之人,不然怎麼會把好好一副家業給敗了個乾淨,落到連兒子都養不起的境地?
若然是過繼了他家孩兒,說不得以後會有麻煩。
奈何龔氏堅持,顧元山心疼老妻久病,又有族人勸和,再瞧顧承善也算乖巧,分明並不肖父,終是答應了下來。
彼時顧元倉已是落魄的緊,甚而自家祖屋都要典當於人,還是顧元山看在顧承善的面上,不忍他們一家流落街頭,著人送去千兩白銀,令得顧元倉保住房屋之餘,還用剩下的銀錢置了個鋪子維持生計。
之後又得顧元山多方照顧,並依附著顧家的生意,家境也終於漸漸好了起來。
至於顧承善,更是受盡顧元山夫婦的寵愛,甚而因為幼時體弱,憐惜程度猶在女兒顧秀文之上。
好在顧承善也是個爭氣的,在龔氏的精心照顧下,不獨身體很快康復,便是讀書也上進的緊,連私塾老師也說此子有大才,將來必名揚大正朝堂。
那時誰不誇顧元山有眼光,竟是擇了這麼個優秀的嗣子來,說不好將來考個狀元,還能給龔氏掙個誥命噹噹呢。
因著顧承善的緣故,顧元山甚而改變了對顧元倉的看法,兩家的關係越發的親近,連帶的顧元倉的妻子鄭氏也開始毫不避諱的和顧承善親密起來。
龔氏瞧著,就有些不開心,便是顧秀文,也覺得不大對頭,實在是總覺得鄭氏經常有意無意的在顧承善面前和自己娘親別苗頭。
到得最後,粗心如顧元山也察覺到些什麼,兩家的關係這才又漸漸的遠了。只是也不知鄭氏說了什麼,顧承善和家裡其他人的感情明顯淡了不少。
顧元山夫婦心裡便有些不舒服,卻想著小孩子家家的,興許過個一兩天就好了。再料不到事情會在顧秀文成親後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畢竟再怎麼說顧秀文也是家裡唯一的女兒,顧元山和龔氏商量了一下,就把家產一分為二,一份留給顧承善,另一份則折現給了顧秀文做嫁妝。
沒想到甫一聽說這個消息,顧元倉登時不幹了,竟是帶了一大群人鬧上門來,口口聲聲說顧元山根本沒把顧承善當親兒子看,不然,怎麼會把那麼多家產給了女兒做陪嫁?
到得最後,更是直接跑到縣衙狀告顧元山搶奪他的兒子做嗣子,更可氣的是顧承善竟是當庭作證,說自己在養父家受盡虐待,明面上說是兒子,其實處境卻連一般奴僕都不如,日日里都是吃不飽穿不暖……
把個顧元山瞬時氣了個倒仰,忙忙的回家要拿當時立定畫押的文書,哪想到到家裡才發現,盛放文書的小匣子竟然空空如也,裡面的物事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顧承善給偷走了。
本想著族長那裡還有一份,便想著取來作為證物,誰成想族長顧元峰竟是裝起了糊塗,再三推諉,不願出面——
也是,顧元峰本就是老好人一個,他的妻子汪氏平日里就和顧元倉的妻子鄭氏關係親密的緊,更不要說顧元峰的兒女親家還是鄭氏的親哥哥。
到了最後,顧元山不但被狠狠的斥責了一頓,說他為富不仁,連同宗兄弟也欺壓,更是嚴令他立即放歸人子。還說若非瞧在顧楊兩家是親家的份上,說不得就得把顧元山捉去吃牢飯。
顧元山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卻偏偏有理說不清,又被不明就裡的鄰人指指點點,回去后便大病一場。那顧元倉倒好,竟然還有臉鬧著想要把顧家剩下的財產給弄走,說是給兒子的補償,甚而直接威脅顧元山,真是這會兒把家產送了給他們,說不好顧承善還會給他們養老送終,不然,怕是死後會落得個連個燒紙的人都沒有的悲慘境地。
明白自己沒兒子,族人怕是都眼巴巴的瞧著自己手裡這些子銀錢呢,顧元倉敢做一,其他人就敢跟著做二,顧元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除了留下幾個鋪子外,余者或變賣或置田,全都添到了女兒的嫁妝里。
看顧元山鐵了心不願拿出錢來,又有楊家出面壓服著,顧元倉也只得消停下來,卻是懷恨在心。
這之後顧承善就考中了舉人,更在之後春闈時一舉得中進士,這還不算,竟是還攀上了寧國公府沈家,成了沈家的女婿。
顧元倉立時又抖了起來,更加變本加厲的針對顧元山一家,年前,可不就是他領著一大幫人堵住了顧家的門,立逼著龔氏去跪祠堂?若非顧元山擺出拚命的架勢,說不好即便龔氏厥過去,顧元倉也要讓人把她拉走。
顧元倉敢這麼囂張行事,要說背後沒有顧承善的影子,顧秀文死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