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輪迴（1）

昏暗的房間內，這位咆哮的妖族那僅剩下的眼睛中浮現著密密麻麻的血絲……血色，自它的眼底處緩緩冒出。

因為拉扯的原因，因琵琶鎖所造成的傷口更是不停地冒著鮮血。

像是惡鬼。

莫默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下山之前，師傅長河道人告訴過他，這世間上不僅僅有美好的東西，也有你想象不到的惡和骯髒的存在。

「你怕了！你後退了！！」傷痕纍纍的妖此時獰笑著說道：「你為你們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了！你猶豫了……你猶豫了！」

莫默低著頭，靜靜地聽著對方的嘲笑，好久之後，當對方或許是因為累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停了下來的時候，他才幽幽地道：「從前，有一位前輩告訴我，這世上最冷的是人心……但最暖的也是人心。」

傷痕纍纍的妖依然喘著氣，眼內血色並沒有退，那種緊緊的盯緊，彷彿是它此時唯的武器，鋒利，尖銳，駭人，並且瘋狂……瘋狂而無所畏懼。

莫默深呼吸了一口氣，抬起了頭來，迎向了它，「我相信，這句話套用在妖族身上，或者是道門身上，也是合適的……這世界儘管藏著黑暗與骯髒，但更多的是平和和寧靜。大部分人，一生蹉跎，也沒有太多的惡意。你可以說他們碌碌無為，但也能說他們安安靜靜……有家國，有法律，也有道德，所以善終究還是大於惡。我能理解你的仇恨，但我並不認同你們……認同你們這種犧牲百萬人的做法。」

「放屁！！」傷痕纍纍的妖怒聲咆哮道：「你能理解什麼！是你的親人也在你的眼前被人殘忍殺害？還是他們也曾在你的面前，留著血淚，讓你去救，而你卻無能為力！！你有沒有試過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餓死！沒有！！你說的都是放屁！放屁！放屁！！我何須你的認同！！！我的恨無處發泄，我一生安安分分，在深山老林中安然度過！我遵從三界的規定，約束我的族人從不主動踏足人類世界一步步……我做錯了什麼！！現在，你還要用你那套正義，用的良心，強加在我的身上！！！你們殘忍對我，卻不許我報復！你們吃我族人的肉，飲我孩兒的鮮血，卻不許我殺人，不許我不滿，只許我服從？放屁，放屁，放屁，狗屎！！！當有一天，人妖顛倒，我屠盡你的至親，吃你至愛血肉之時，你是否會能笑臉向我！！你敢不敢發誓！你能做到！！」

「我……」莫默下意識……終於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滾吧！別在這裡假惺惺！」妖磨著牙齒，瘋狂地拉扯著自己的身體，把那鎖著它的琵琶鎖鏈拉成了一條筆直的直線，它來到了莫默的面前，僅有不到半臂的距離……這已經是極限。

「黃毛小子！！你根本不知道人間疾苦，你根本不知道人心險惡！你也不知道我們的……恨！！你若沒有本事，蕩平這世上一切的不平，你若沒有本事肅清這世上一切的惡……你就不要心存善良，更不要向人說教！！你自己做不到，就不要誇大海口！！更加不要噁心我！！滾吧！！」

剎那間，一股瘋狂與暴戾的氣息從它的身上散發而出。

昏暗的房間當中，似乎充斥著一股自深淵當中掙破而出的臉……一張由無數的哭泣，絕望，目光空洞的臉所匯聚而成的臉。

——救救我……

——救救我……

——別殺我……

——父親……

悲鳴。

莫默一瞬間驚恐地後退著，本能地後退著……直到不知不覺退出了這間房間，倉惶地把門關上，並且手哆嗦著把封印貼上，才渾身無力地跪倒了在地上。

害怕。

他還未能看見真想。

莫默目光空洞地看著濃霧中的這一片小小的藍天……他忽然發現，為什麼那位前輩說說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我……原來是打從心底在抗拒著知道……對嗎，前輩。」

……

……

地下醫療室的門緩緩地打開。

在這裡一直工作者，好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過的小護士這會兒正打著瞌睡，但也容易驚醒過來。

聽到了聲音，她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見的是一臉沉默走來的莫默……這位莫默先生，幾乎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這裡陪伴著裡面的病人，好多時候，看著看著就是數小時的時間，也是不怎麼說話。

很沉默的一個人……但外表看起來應該是相當陽光的才對。

「莫默先生，喝點熱茶？我看你好像臉色不是太好。」小護士來到莫默的身邊，捧來了一杯熱茶。

莫默默然地看著對方，不算精緻的臉容，但耐看，似乎很普通，只是笑容似乎能夠感染人。

莫默下意識伸手接過，手掌貼在杯子之上，拿著便不動了。

「怎麼了？」見莫默拿著杯子又不動的樣子，小護士不由得再次好奇：「您是有心事……是擔心外邊的事情？」

莫默強顏歡笑，似乎是想要給這個認真工作的小姑娘一絲安慰。

小護士吐了吐舌頭，「其實啊，我也很害怕……原本以為只是從事醫療工作會比較安全，也沒想過會在這麼恐怖的地方。」

莫默愣了愣，看著這小姑娘，才發現她的身子其實也有些輕微的發抖。

這小姑娘身上沒有法力波動，也不是修武的人，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平凡人，在這個龍蛇混跡的卧龍山莊當中，道人與強大妖族即便有意收斂，但無意中釋放著的氣息，還是讓這裡猶如一個龐大的染缸，各種強大氣息的交織之下，凡人怎受得了？

莫默想了想，便抓起了這小姑娘的手腕，在對方略顯得慌張的目光之下，搖了搖頭，「放鬆點。」

一股暖流從手腕處湧出，繼而蔓延了這位小姑娘的全身，讓她感覺到了暖意。

「憑你們的身子骨，在這裡受不了的。」莫默輕聲道：「我給你清楚一些身上沾染到的妖氣，不然以後你會留下病根子的。」

「啊！那真是太感謝您了！莫默先生！」小護士頗有些驚喜，因為那股讓她暖融融的氣息，確實讓她舒服了不少。

「我也就只能做到這些了。」莫默苦笑了一聲，放開了小姑娘的手腕。

「那就已經很不了不起了！」小姑娘睜大眼睛說道：「我啊，以前從來都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這麼多厲害的人物，還要妖怪什麼的。成為了管理局的人員之後，世界觀簡直是被打爆了！」

小姑年臉色通紅。

莫默莞爾，「你現在後悔嗎？」

「後悔啊！」小姑娘聳了聳肩，「怎麼不後悔！我都不敢把這件事情告訴家裡人……雖然局裡面也規定了需要保密的，但憋著憋著，我都感覺自己遲早是會憋壞的！」

「那你……」

「莫默先生……」小姑娘忽然抓住了莫默的手臂，很用力……她的目光並沒有因為身體的舒服而平和起來，反而更為的驚慌，「我們…我們會沒事的吧？我…我已經有一個月沒回家了……過年也沒有在家。我一直聯繫不上我爸媽，他們一定很擔心我的。我…我們會沒事的吧？我…我…我好想回家啊！你…你能不能帶我走？你是很厲害的修道者吧？我看燕科長對你也挺客氣的……莫默先生，求求你好不好？我……我不想呆在這裡了！」

「我……」

看著她驚慌失措的目光，那一絲紅潤的臉色霎時間再次蒼白下去……原來，已經早早到了承受的極限了啊。

「你…你做什麼！」

突兀之間，小姑娘握住了莫默的手掌，按壓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我…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能帶我離開這裡。」

觸手處無比的柔軟……這是莫默不曾接觸過的地方。

「我真的可以……」

女孩子主動地踮起了腳跟，顫抖著的嘴唇生澀地貼在了莫默的唇上……不暖，略干，卻又很用力。

緊貼而來的身體，用力摟抱著自己的雙手，她似乎想要把自己的整個身子都揉進來似的……如此的害怕。

「求求你……」

莫默下意識地手抱住了她，手掌輕輕地放在了她的背後……感受著對方這瞬間更為明顯的顫抖。

法力從掌心中一吐而出。

女孩錯愕間，只感覺雙眼越發的沉重起來……最後倒在了莫默的懷中。

他把這小護士扶著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放了下去，隨後取來了一件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你若沒有本事，蕩平這世上一切的不平，你若沒有本事肅清這世上一切的惡……你就不要心存善良！

——你能理解什麼！是你的親人也在你的眼前被人殘忍殺害？還是他們也曾在你的面前，留著血淚，讓你去救，而你卻無能為力！

莫默捏了捏拳頭，隨後猛然盤坐了下來，強行讓自己進入入定的狀態。

他心中逐漸拋開一切的煩惱，只是僅存了一個念頭……不多久之後，他便感覺自己彷彿墜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般。

「莫默先生，你叫我嗎。」

終於，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

……

莫默緩緩睜開自己的眼睛——這裡並非他數次去到的那個地方，依然還是這地下的治療室之內。

只是，眼前的小姑娘不見了，在跟裡面的隔離病房中的展兒，也不見了——這裡像是另外一個地方，一個鏡像的世界般。

僅僅只有他，還有……老闆。

「剛好我在附近。」老闆的聲音與微笑，總是那般能夠讓人安靜下來。

「前輩……」莫默深呼吸了一口氣，站起了身來，「這次我……這次，我想知道了。」

「真想嗎？」洛邱看著莫默，微微一笑問道。

莫默搖了搖頭。

「那你想要什麼。」

「在那之前……」莫默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氣，認真地問道：「我想要知道，前輩您是怎麼定義善惡的。從前，您告訴過我，這世上最冷不過人心，最暖也不過人心。那麼，善的定義是什麼，惡的定義又是什麼……為什麼，會存在黑與白還有……灰？」

洛邱沉默了片刻，「我們確實有給客人做諮詢的服務。但是很抱歉，莫默先生您的這些問題，我不能回答你。」

「需要代價嗎？」莫默一怔，隨後反應過來……這位前輩是那個地方的老闆。

「這倒也不是。」洛邱搖了搖頭：「你應該明白，所謂的答案，各自在心中。旁人給你的答案，對你來說，是否值得參考，是否值得成為你的答案？太難……任何細微的偏差，都會導致結果的不一樣……你即便知道了我的答案，那也僅僅代表的只是我個人的答案。而我，並不代表別人，也不可能代表你……那麼，你知道，或者是不知道，又有什麼分別？而你若是強行想要知道，日後是否會覺得，我當時其實是有意地把你引導向一個我想要的結果呢？」

「前輩您不會是那種人。」莫默搖了搖頭，「如果您是那種人的話，那麼……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或許就已經成為了您的客人了吧？所以，請你告訴我……哪怕只是參考也好。」

洛邱想了一會熱，忽然道：「我對善和惡的定義，很抱歉，我還是不會告訴你。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提供一項有償的服務，讓你自己領會。你看如何？」

「有償……」莫默低聲念叨，隨後深呼吸了一口氣，「好！」

「放心，就算是有償，也不會要價太高的。」洛邱微微一笑道：「畢竟雖說有償服務，但其實也只是一種體驗……拿你三十年壽命，換你兩個輪迴如何？」

「輪迴？」莫默怔了怔。

只見洛邱揚了揚手……一股極大的拉扯之力，瞬間把莫默拉入了某個漩渦當中。

當漩渦消失……這個地下的治療室，就如同破碎的鏡子般，所有的畫面瞬間裂開……它再次恢復到原來的模樣。

小姑娘還是安睡在了椅子之上，而隔離病房中，伴隨著展兒的呼吸，心跳儀也一下一下地跳動著。

「善和惡，黑與白與灰……」洛邱低聲嘀咕了一句，「我自己也想知道啊。」

……

……

一股搖擺之力，把莫默的身體偏向了一旁，霎時間，他的腦袋似乎磕到了什麼，所以醒了過來。

刺眼的陽光撞入了他的眼睛，他看見的是一片泛著銀光的大海……在盤山的公路之上，在這破舊的鄉村巴士之之上。

「下一站，呂家村……」

莫默一怔，心想自己怎麼會在這裡……哦，想起來了，剛剛下山遊歷沒有多久，聽說呂家村有些靈異的事件發生，所以打算過去看一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