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情深似海
慕容嚳見胡人大勢已去,竟然利用楊氏為擋箭之牌,以諸葛先生的「馬前課」第三課為依據,上言天命所歸,下言先賢指路。
擾擾中原,山河無主。二三其位,羊終馬始。
難道,真的要按照這一句預言而改天換地嗎?
與此同時,金陵,人心惶惶。往日對楊家巴結諂媚之人,恨不能撇清一切關係,一切輿論無形的壓向楊姓之人。
剛才崛起的弘農楊氏,是否因楊堅的叛亂而被今上剔除呢?
眾人猜疑如是。
叛軍雖勢力單薄,但卻攪亂了無知無識的庶民,在庶民眼中,諸葛先生這位卧龍的預言,與天書相差無幾啊。
漸漸的,許多流言散播開來。
司馬家取位不正,楊家仰受天命,等等。
巍巍皇宮,議事正殿,氣氛有些沉悶,朝官噤若寒蟬,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聲驚動惹怒了高坐上位那個少年。
楊秀拱手越眾而出:「臣楊秀有本上奏。」
司馬桐蹙眉道:「愛卿但說無妨。」
楊秀朗然挺直腰背,卻依舊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探尋的眼神,和充滿不信任的打量。
:「陛下!胡人狡猾,以楊氏為借口,賊心不死。然,秀不能冷眼觀瞧,俄而漢室大亂,禍起蕭牆。臣願請戰滅賊!」
是的,他做了與當年王公導同樣的決定,大義滅親!
這楊氏近幾年才有了起色,怎麼又遇上這樣的事,眾人心知肚明此事與楊氏無關,可世上哪有帝王喜歡聽人說你的江山應該屬於別人呢?
楊固塵站在百官之末,卻不能置身事外,拱手而出道:「臣,楊氏固臣,願請戰滅賊!」
二人如出一轍的挺直腰背,沒有絲毫的退縮。
羊終馬始。
羊終馬始。
楊家是否忠心,由他說了算,而非甚麼先賢!
先帝多疑,難道早的殺孽還不夠多,想起楊毓,她一個女郎,只是一個女郎,為了亡父遺志,為了大晉河山,衝鋒陷陣,捨生忘死,頂天立地如她,令多少男兒郎汗顏?
楊秀,可是他的同窗師弟啊!
他與孔老遊歷在外一年,遊說胡人小部為大戰之時爭取了多少力量?
亂戰之時,他與王靖之平息琅琊王之亂,在混戰苻洪之時,代替鐵焰軍鎮守長江,不容胡人侵犯半分!
楊固塵他記得,他娶了阿姐身邊的靜墨做正妻,與妻子琴瑟和鳴,即便為官,卻不嫌棄靜墨出身低微,捨棄糟糠之妻。再看他為官,清正廉明,雖無建樹,卻是庶民人人誇讚的好官。
無論楊堅怎樣,這些楊姓之人,卻是忠心耿耿的對他,對大晉!
他怎能懷疑楊家?
司馬桐,沉了一口氣,唇邊漾起釋然的微笑,道:「起兵造反的賊子早已改姓普六茹,如此叛族叛國之賊,當不起楊氏忠烈之姓。弘農楊氏不必因一賊子惶惶終日,准奏!」
他說,他相信他們。
不會因楊堅之亂,遷怒他們家。
楊秀懸著的心,終於落地了。
:「叩謝今上天恩!」王晞之越眾而出,拱著手,接著,謝安拱手。
滿朝文武百官,有哪個是傻的?
楊家簡在帝心,王謝兩家護佑。
百官,齊聲跪拜。
謝安略微抬眸看向王晞之,互相交錯目光的瞬間,彼此微微頷首。
今上,與先帝不同,大晉兒郎,可大施拳腳!
司馬桐釋然一笑,原來,相信別人,並不困難。
他是胸懷天下的霸主,而非小門小戶的院公。他理該信任忠心臣子,掌控朝局,而非猜忌身邊的所有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他並非孤家寡人。
他的家人,不僅是這些臣子,還有全天下的百姓!
那麼,該如何為百姓庶民謀福祉呢?
他眸光看向謝安和王晞之,像只覓食的小狐一般。
二人感受到那一道目光,卻覺得滿心歡喜。
十一月初三,單日,金陵天氣急轉直下,天空不時的飄起雪花。前方的謝元清已經將叛軍趕至金城,由於金城地形相較於蜀地更加複雜,山地崎嶇不宜行軍,戰事竟然再一次相持不下。
敵軍勢力越來越小,卻不時的騷擾著北府軍,終於,在一場大雪中,北府軍指揮失誤,落入叛軍陷阱,損失三萬兵士不止,謝元清身受重傷,泣血求助。
距離金城最近的城池兵員緊張,還是成都城主熊陽,親率一萬精兵先行前去援助,將局勢再次穩定下來。
消息傳回金陵,楊秀領受皇命,披掛上陣,帶領三萬晉軍奔赴金城。
半年後,以楊堅為首的胡人叛軍,被徹底的趕出了大晉。
楊堅,不,普六茹羅延,命喪金城。
慕容嚳親送降書到金陵,正式臣服,被今上冊封「干祿王」,年年上供,歲歲稱臣。
交趾之濱,東萊山上。
東萊山三面被蔚藍的大海所包圍著,一面接壤大晉,再往北乘馬車,一兩天大概就能抵達交趾。
楊毓曾想,王靖之死遁離金,為何不幹脆離開大晉呢?想來想去,大抵是對故國誠摯的愛,使他無論如何也不願離開這塊土地吧?
時至冬夜,雪花輕靈的自空中緩緩飄落,落入海面,緩緩的消融在水中。落在山頂那處種滿翠竹的庭院中,世界變為一片素白。
耳聽著海水沖刷著礁石的聲音,鼻尖能嗅到熏香異香與淡淡的海水味,庭院中三五間房舍,亮著溫馨的油燈,讓人沒來由的心安。
他們並肩站在庭院中,圍爐賞雪,談笑風生。
她看著雪中的他,輕聲笑道:「否,貪慾、不滿、愚痴、憂傷、苦悶,皆是因人發乎自我利益考量后出現的煩惱。」
他笑著攬過她的肩膀,她順勢將頭靠在他的肩頭。
他遲疑了一瞬道:「你看這東萊山的景色可美?」
楊毓眯著眼,點點頭:「甚美。」
他接著道:「卿可曾念及,緣何你眼中的景,皆是至美呢?」
楊毓抬眸看著他:「郎主說,為何?」
王靖之每每聽見她這般喚他,就會覺得渾身的毛孔全部舒展了一般,舒爽的難以言喻,不自覺的笑道:「因為,你的心善於欣賞萬物,其所及之處,皆是至美。饒是如此,你還是知曉人世的險惡,人生的不易。坦白如卿,至真如卿,依然會愚痴,會憂傷,會苦悶,那是因為,我們是富於感情,善於思考的人,而非道君佛陀。道與佛指引我們向善,向美,我們誠心信奉,努力去接近,如此也就足矣。」
楊毓笑著道:「郎主如今愈發愛訓導人了。」
王靖之輕咳了一聲,面色熏紅,連帶著耳垂也微微泛著粉紅。骨節均勻的手指一路順著她的手臂撫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清歡的道:「說給我們的孩兒聽。」
:「不知羞。」
:「我親自種的因,何須知羞?」
:「你看!」楊毓指著山下裊裊升起的炊煙。
王靖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山下不知名的小村莊中,萬家燈火,炊煙冉冉升至半空,人間啊,真美。
他側目看著身邊笑容清艷,眸光流光的女子,心中被填滿。俯下身子,吻上她的鬢髮。
此生,不曾虛度。
楊毓微眯著眼,感受到一道飽含深情又輕如點水的一吻,轉眸看去,正撞進了這雙深邃澄澈的眸子。
二人燦然而笑。
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是我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