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有容乃大 無欲則剛(一)
「算了,別叫他,就算你去找他,他也不會來的。」程明軒擺了擺手,長嘆一聲,「明天總部開會,我就見到他了。你告訴作戰處,讓他們把我需要的地圖和資料全都準備好,上午我會去辦公室取。筵席不是定在晚上嗎?我下午再回來接待客人們。」他負手向餐廳踟躅而去,秘書與警衛員對視一眼,悄悄的搖了搖頭,在身後緊跟著他。
還沒走進餐廳,門外就響起一連串汽車的剎車聲和呯呯的車門開關聲。程明軒詫異的站住腳,他在總部的地位如日中天,還沒有敢在他的門前這樣囂張,他沖著同樣一臉困惑的警衛員揚揚下巴,語氣不善的說道:「去看看,是哪位客人來得這樣早?」
警衛員小跑著匆匆而去,不到兩分鐘,這位特種部隊的精英,面對敵人黑洞洞的槍口面不改色的英雄竟然一手扶著帽子,跌跌撞撞的奔回來,尚未走到程明軒面前,已經忍不住失聲低喊:「將軍,小昊……小昊帶著他媳婦來了!就在門外!」
「啊?!」程明軒大張著嘴巴,這個彷彿是從天而降的喜訊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呆怔了半天都沒能回過神來。
秘書輕輕拽拽他的衣角,「將軍,這是好消息呀,您快去迎迎吧,他好不容易才肯回來。」
「哦哦,馬上去。」回過神的程明軒展現出老年人少有的敏捷,他拔腿就向大門跑去,小跑了兩步,忽然又停住腳步,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白色練功服,遲疑道:「若蘭也來了,我穿這身衣服不太禮貌吧?」他回身對秘書和警衛員道:「你們快去把他們請進來,我換身衣服馬上就來。」
「是。」秘書難得看到程明軒有這樣失態的時候,那樣受寵若驚的表情讓他忍不住鼻子微微發酸,趕忙答應一聲,和警衛員一起奔向大門。
金昊默默的站在門外,大門是趟開的,但他卻沒有舉步入內。紅磚青瓦的老式庭園依舊如他當年離開時一般古仆而莊重,陳舊的院牆上爬滿青色的苔蘚,門內通向主屋的碎石子路狹窄彎曲,他閉上眼睛都能看到,這條石子路上的幾處坑窪。當夜幕降臨之際,路邊的數叢修竹會伴著颯颯夜風搖曳,在寂靜中蔓延開幾分塵俗俱去的冷艷意味。
他臉上的神色似喜似悲,複雜的眼神帶著深遠的懷念,十四年了,整整十四年未踏進這座大門一步了,可,他依然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衣袖被人輕輕的拽了一下,他回頭,林若蘭悄立在他身邊,神色間有些不安和局促,他展臂攬住她的腰,低聲道:「這裡……就是我從前的家。」
程明軒的秘書奔出大門,氣喘吁吁的道:「程……金師長,怎麼在外邊站著,快進去吧。將軍去換衣服,馬上就來。」
金昊淡然點頭,那張冷酷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他回身對硬要陪他前來的六位兄弟道:「你們都回去吧,這裡邊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聽不出任何情緒,可不知怎麼的,秘書突然就全身一顫,打了個冷戰。
「是,大哥。」谷凡把他的車鑰匙交到金昊手中:「晚上我們等你和大嫂一起吃飯。」
「好,去吧。」金昊接過鑰匙,拍拍谷凡的肩膀,而對親密無間的兄弟,他總算露出一個權且稱之為微笑的表情。
擁著林若蘭舉步入內,穿過碎石小徑,分花拂柳般來到主屋的大客廳,一路上,聞訊而出的傭人們偷眼上下打量這位傳說中的程家長子,卻沒有一個人敢接觸他的目光。程晏混在這些人中間,躲躲閃閃不敢靠前。金昊劍眉微揚,唇角挑起一抹譏諷的笑意,冷冽如寒星的目光在觸及程晏時瞬間變得堅定銳利。
「藏頭露尾的鼠輩!」谷凡站在大門外目送金昊夫妻的背影,在看到程晏的表現時不屑的低語一句,丁曉楓湊近他低聲道:「二哥,咱們怎麼辦?真的離開?」
「離開!」谷凡跨上他的車,「兄弟們,大哥有事要處理,咱們留在這兒不合適,撤!」
五輛越野車發動、倒車、掛檔,一陣風般駛出總部大院。
客廳一如十四年前的樣子,沒有半點變化,金昊怔怔的立於其間,耳邊依稀傳來母親的笑聲和呼喚聲。感覺到圈在腰間的堅實臂膀在輕微顫抖,林若蘭緩緩伸手按在金昊的手背上,那隻小手不太溫暖卻有著足夠令他鎮定的力量,金昊默默的垂頭看她,墨黑的眸子里充滿歉意。
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到了極點的腳步聲,林若蘭抬頭看去,程明軒幾乎是從樓上狂奔下來,「小昊,若蘭,已經到自己家了,怎麼這麼客氣,快坐呀。」保姆端著茶盤送上茶來,他掀開茶杯蓋看了一眼,揮手道:「北京天氣太乾燥,給若蘭換一杯信陽毛尖來,到我書房去取上次d軍區司令員送來的那盒茶葉。」
保姆悄悄瞥著一言不發的林若蘭,明白今後要用對待上賓的禮節來款待面前這個女人,急忙唯唯喏喏的去取茶葉了。
「今天是首長的壽辰,我們特意前來道賀。」金昊的聲音平靜的聽不出任何喜怒,微皺的眉、冷淡的眼,緊抿的唇,拼湊起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疏遠。
程明軒的表情在瞬間變得尷尬與失望,口中好似含著黃連般苦澀無比,卻也不得不勉強自己吞下,過了一會兒,他自嘲的一笑:「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坐,坐吧。」
林若蘭想向旁邊跨一步,卻被金昊有力的手臂緊緊箍著,令她寸步難行,她不安的挪動一下,收到她的提醒,金昊微微放鬆身體,略帶挑釁的態度明顯收斂起來,他垂下眼帘,扶著林若蘭走到沙發邊坐下。
程明軒目光在林若蘭臉上停頓片刻,小心翼翼的試探著道:「小昊,你十四年沒有回來了,家裡……家裡一點都沒有變樣,一切擺設都還維持著你母親在世時的樣子。」
聽到他這番話,金昊面色微變,終於浮現出些許和暖之色。他從林若蘭手中接過禮品,遞到程明軒面前,以生硬的語氣說道:「生日快樂。」
淚水在瞬間模糊了程明軒的視線,他用顫抖的手接過禮品盒,輕輕撫摸著包裹在外面的錦鍛包裝,哽咽道:「謝謝,這是我十四年來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秦芳怡一直逡巡在客廳門外,不敢輕易跨進來,對於這位繼子,她有天生的懼怕心理,哪怕他並沒有看她,她都會覺得全身寒毛倒豎。可是,瞥了一眼同樣畏縮不前的程晏,她咬了咬牙,決定為了兒子拼盡全力去和那個傳說中的死神周旋一番。仔細思忖一會兒,她決定從林若蘭身上下手。
保姆換了新茶,托著茶盤從她身邊經過,她急忙接過托盤,「我送進去。」她小心翼翼的邁著碎步蹭進客廳,把茶杯放在林若蘭面前,努力擺出一張親切和善的笑臉:「這位就是若蘭吧?常聽老程提起你,直夸人長得漂亮又聰明呢。」說著便笑起來。
然而,她的笑容維持了不到三十秒,便僵在臉上。金昊森冷的視線逗留在秦芳怡臉上,眼中的殺意撲天蓋地般席捲而來,室內頓時如同墜入千年寒潭,冷得讓人忍不住顫抖。
「芳怡,出去!」在程明軒斷然的命令聲中,林若蘭仰頭看向金昊,身邊的男人象是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冷酷得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度。好可怕的憤怒,象是要吞噬所有,逼著仇敵與自己玉石俱焚。她忍不住害怕的向他靠了靠,不是害怕他的怒氣,而是害怕他會被這股衝天的怒火燒昏了本來清明的頭腦。
金昊低頭注視她,目光深邃難解,過了好一會兒,他恢復了慣常的平靜,那足以奪人心智的目光再次投向秦芳怡時變得冷漠淡然,以居高臨下的語氣說道:「我聽說,你託人帶話,說要見我一面,什麼事,說吧。」
「芳怡,怎麼回事?」程明軒的臉上掠過一抹疑惑,嚴厲的目光直視在秦芳怡臉上,「你又想幹什麼?」
在兩雙同樣嚴厲的目光逼視下,秦芳怡忍不住向後退縮了兩步。時值金秋,正是一年中氣候最宜人的季節,但寬敞的客廳內卻如同數九寒天,客廳內呼嘯的寒風彷彿是從南極大陸刮來的,氣溫低得足以養活企鵝。
秦芳怡感覺自己快被凍僵了,她再向後倒退兩步,本能的把兩隻手緊緊互握在一起。
「芳怡,你到底想幹什麼?」程明軒用陰鷙的眸子不悅的審視著她,金昊終於肯回家,他不希望這個時候秦芳怡來攪局,萬一金昊一怒之下再次拂袖而去,或許終此一生,都不會再踏進這個家門半步。
「其實,也沒什麼,晏兒出國留學的護照辦了好幾次,就是辦不下來,我打聽過了,手續在公安局被卡住了。我就是想跟小……跟他商量商量,放晏兒去國外留學。當初千錯萬錯是我一個人的錯,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晏兒吧。這兩年他在學校里,總是有一大群人跟他過不去,嚇得他都不敢去上學,我給他換了一所學校,可過不了幾天,那些人依舊找上門去。我實在沒辦法了,只要你肯發句話,讓他出國留學,我保證,再也不會因為他的事情麻煩你。」秦芳怡帶著滿臉的無辜小聲解釋著,邊說邊觀察著金昊的面部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