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十五回 少年太子定心意 拜師天人展胸襟
支心愁文絡,持筆苦走文,正道滄桑望,版正運德生。越嗇寨小山頭的獨院草房之內,郝瑟和黃二壯一臉緊張站在木床旁,看著床邊的孟三石從一個黑色的大布袋子中一件一件掏出奇奇怪怪的道具。
扎滿銀針的布條帶,造型精巧的小刀片,還有一整排赤橙紅綠青藍紫的七色小瓷瓶……
「喂喂,三爺這是要召喚神龍嗎?」郝瑟瞪著死魚眼問旁邊的黃二壯。
「啊?」黃二壯一臉蒙圈。
「咳、那個……小弟是說,看三爺這架勢,難道三爺會醫術?」郝瑟忙改口問道。
「那是!三爺的醫術可高了!寨子里兄弟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三爺給治好的!」黃二壯一臉自豪。
哇哦,看來這孟三爺背景不簡單啊!
郝瑟默默給孟三石貼上「高人」標籤。
「二壯,你去廚房打一盆開水來。」孟三石回頭道。
「好!」黃二壯應聲奔出。
「郝軍師!」孟三石又看向郝瑟。
「有!三爺,需要小弟做什麼?」郝瑟急忙上前。
孟三石定定望著郝瑟:「郝軍師,你怕血嗎?」
「血?」郝瑟一愣,瞄了一眼床上男子身上已經腐爛的傷口,咽了咽口水,一拍胸脯,「放心,小弟不暈血!」
「好。」孟三石點頭,將一個藍瓷瓶中的粉末小心灑在一柄又薄又利的小刀上,正色道,「我要將他身上的腐肉全部剔去,一會兒你幫我壓住他,別讓他亂動。」
卧槽?!剔骨療傷?!
郝瑟眼皮一抖:「那啥,沒有麻藥……呃……沒有麻沸散嗎?」
「有是有,但只怕……」孟三石拿起一個綠色瓷瓶拔開聞了聞,一皺眉,「過期了……」
我去,感情這古代的麻醉劑也有保質期?
郝瑟突然覺得有些穿越。
「水來了,水來了!」黃二壯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開水跑了進來。
「放在這邊,」孟三石拿起一個紫色瓷瓶,向水裡灑了些紫粉,那水噗冒出一股煙,然後就散出一種沁人心扉的香味。
孟三石從黑布袋裡掏出一疊白色棉布巾,遞給郝瑟:「把盆里的水灑在棉布上,扒了的他的衣服,將他全身都擦拭一遍,布髒了就換一塊,小心傷口,別太用勁兒。」
「全、全身嗎?」郝瑟捧著棉布巾,全身都有些僵硬,「這是不是有點不照顧別人的隱私啊……」
孟三石皺眉回望郝瑟。
「明白、明白!全身全身!」
郝瑟立即三下五除二把那男子身上的衣服扒光,最後只留了一條短褲實在是下不去手,瞄了一眼孟三石似乎也不介意,這才硬著頭皮開始給此人擦身。
這不擦不知道,一擦嚇一跳。
這男子雖然骨瘦如柴,但身形修長,體姿勻稱,顯然在健康時體型不錯,只是擦拭后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怪異的薑黃之色,配上手腳腐爛的傷口,十分觸目驚心。
待郝瑟將此人翻身擦拭後背之時,更是吃驚,此人身後竟然布滿了鞭傷,條條破皮深肉,腐爛流膿,慘不忍睹。
先人板板!大哥你之前到底是被誰幹啥了啊?!
郝瑟一邊抖著小心肝,繼續給此人擦拭四肢,待擦到右手之時,現此人手右手虎口處皆是厚厚的老繭。
「這小子應該是個慣用劍的。」孟三石只看了一眼就做出推斷,「只是這小子丹田空虛,沒有一絲內力,這倒是奇怪。」
卧槽,原來真有內力這種設定啊!
郝瑟強忍著不把震驚表現出來,開始給男子擦臉。
這一擦,郝瑟更是驚詫。
原本男子的面容被灰漬覆蓋還看不出來,如今這一擦,便顯出這男子的五官來,雖然瘦的已經脫像,可那一雙緊闔的雙眼目線是又長又挑,兩畫睫毛彎密如扇,簡直好看的不科學,和一張蠟黃枯瘦的臉十分不搭。
郝瑟手下一滯,突然冒出一個十分靠譜的想法。
喂喂,老子不會是遇到了傳說中的江湖易容術吧?!
想到這,郝瑟不禁有些小激動,趕忙趴在男子脖子旁邊細細查探,滿心希望能從男子臉上揭下一張人皮。
可摸索了半天,莫說人皮,連根毛都沒拔下來。
「不是人皮易容,可能是這人天生皮黃——」孟三石上前用手扒拉了一下男子的耳側,搖了搖頭,開始檢查男子的口腔,「誒?!」
「啥子情況?」郝瑟頓時一驚,「不會是被割了舌頭拔了牙吧?!」
「那倒是沒有。」孟三石長嘆一口氣,皺眉道,「是有人強行用火炭毀了他的嗓子。」
「火、火炭?!」郝瑟面色大變,「那他以後還能說話嗎?」
「難!就算以後能出聲,怕是聲音也是啞的。」孟三石搖了搖頭:「唉,這小子到底是得罪了什麼人,怎麼遭了這麼大的罪……」
郝瑟握著棉布僵站一邊,怔怔看著男子蠟黃的臉皮,只覺心口好似壓了一塊石頭,憋悶的難受。
「郝軍師?」孟三石扭頭望向郝瑟,「愣著幹嘛?繼續啊!」
「哦,好好。」郝瑟一個激靈回神,忙繼續擦拭大業。
待全身擦拭完畢,已經換了十餘條棉布巾,一盆水也已經見底。
「好了,三爺。」滿頭大汗的郝瑟一抬頭,不禁又是一怔。
但見孟三石雙手帶著白手套,手持刀具,一副要做外科手術的架勢。
三爺您其實是穿越過來的老鄉吧!
郝瑟險些吼出這一句。
「幫我壓住他!」三爺看了郝瑟和黃二壯一眼。
郝、黃二人連忙應聲,黃二壯壓腿,郝瑟壓臂,待二人壓好,孟三石才舉起小刀,飛削去了男子腳面上的一塊腐肉。
郝瑟只覺賬下男子胳膊劇烈一抖,低頭一看,那男子額頭已經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孟三石回頭瞅了一眼,繼續下手快削,這次,男子竟是動也不動,就好似石像一般。
「三爺,這人不會是疼暈了吧。」黃二壯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
疼暈?
郝瑟瞄了一眼下方的男子面容。
青筋爆出,汗珠密集,牙關緊咬,隱隱傳出咯吱咬牙之聲。
我勒個去,這人顯然是醒著的,而且竟然是在強忍!
孟三石飛快剔肉的刀子頓了頓,回頭望了一眼,點了點頭:「是個漢子,不枉我孟三爺救你一場。」
言罷,下刀比之前更快,看在郝瑟眼中,簡直就如削麵一般。
每處理完一個傷口,孟三石就將手中紅色藥瓶的藥粉灑在傷口之上,然後迅包紮,那手法純熟得幾乎令郝瑟眼花繚亂。
可就是這般,待所有傷口處理完畢,也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
「好小子,居然撐過來了。」孟三石略顯驚訝瞅了一眼男子,沉吟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個金色瓷瓶,倒出一枚金色小丸,塞到了男子口中。
「那是啥?」郝瑟瞪眼。
看起來很高端的樣子。
「救命的東西。」孟三石輕嘆一口氣,「我只有一個,用在這小子身上,也算是這小子的造化了。」
郝瑟鬆開壓著男子的胳膊,抹了抹頭上的汗,「大哥,你醒過來可要好好謝謝咱們三爺的救命之恩啊!」
「謝我作甚?!」孟三石輕嘆一聲,開始收拾手上的物件,「這小子活不活還不一定呢!」
「啥子?!」郝瑟立時又緊張了起來。
「他今晚恐怕會燒,若是燒得厲害,你就用溫水擦拭他前心手腳降溫。」孟三石嘆氣道。
「好好好,還有呢?」郝瑟瞪著死魚眼繼續追問。
「三個時辰不能喝水,若是他嘴幹得厲害,就用清水給他潤潤嘴皮。」
「行行行,然後呢?」
「今夜若是能熬過去……」孟三石頓了頓,從懷裡他掏出一個粉色的瓷瓶遞給郝瑟,「你明早就給他的傷口換上這種葯。」
「這是啥子葯?」郝瑟結果瓷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居然還是粉紅色的,這麼少女心?
「新活美膚散。」孟三石臉皮隱隱一抽。
「新活——啥子?」郝瑟驚得一雙死魚眼差點沒掉出來。
喂喂,老子沒聽錯吧?!聽起來咋像是現代的美容護膚品啊?
「新活美膚散,去腐、止血、生肌,是江湖上鼎鼎大名雲隱門的秘葯,盛傳要二十兩銀子一瓶呢!」黃二壯沖了上來,盯著那瓶子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三爺,你居然還私藏了這等好東西啊!」
卧槽!這居然還是秘葯?這個江湖到底靠譜不靠譜啊。
滿頭黑線的郝瑟忙把瓷瓶揣了起來。
「還有一事……」孟三石收拾好行頭,望著郝瑟一臉欲言又止。
「三爺有話直說!」郝瑟忙做洗耳恭聽狀。
孟三石看了床上的男子一眼,輕嘆一口氣:「此人命懸一線,生死——恐怕只在他一念之間……」
「一念之間?」郝瑟圓瞪死魚眼,「啥子意思?!」
孟三石眉頭皺了皺:「此人若是求生,便可生,若是求死,便無救,是生是死,全仰仗他心中之念罷了。」
說完這一句神叨叨的話,孟三石就拍了拍袖子,不帶走一片雲彩——走了。
留一頭霧水的郝瑟坐在床邊,靜靜看著那男子呆,整間屋子漸漸靜了下來。
良久,郝瑟才徐徐嘆了一口氣。
「話說大哥你還真是命不該絕啊,老子把坑都給你挖好了,就差填土了……」又抬手輕輕給男子掖了掖被腳,「大哥,你好好睡一覺,明早肯定又是一條好漢……」
全身上下裹得宛若半隻木乃伊的男子,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大哥,你冷嗎?」郝瑟忙上前一摸男子的額頭。
「卧槽,怎麼這麼燙?!」郝瑟頓時大驚失色,蹭一下跳起身,驚呼道,「燒燒燒!物理降溫物理降溫!」
說著,郝瑟就一溜煙奔了出去,端了一盆水回來,抓了一塊之前的棉布巾塞到水裡,胡亂攪了兩下撈出擰乾疊好放在了男子的額頭上。
「大哥,你可是老子費了跟人拚命的勁兒從死人坑裡抗回來的!若是——呸呸呸,大哥,你肯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郝瑟一邊不知所云嚷嚷著,一邊手毛腳亂開始給男子擦拭手腳前胸降溫。
可忙了半晌,男子的體溫不降反升,整個人燙得就如火爐一般。
「為啥子降不下去?!」郝瑟手裡捏著滴水的棉布巾,手足無措看著男子,急的一雙死魚眼通紅。
【此人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間……】
孟三石臨走之前的話宛若魔咒一般在腦中響起。
郝瑟腦中嗡的一聲,雙目爆瞪,口中喃喃:「若是求生,便可生……若是求死,便沒救了……啊呀!」一拍大腿,「卧槽,這說的就是求生意識啊!」
想明白的郝瑟頓時來了精神,把棉布巾一拋,一擊手掌:「總之就是要喚起你對生命的渴望嘛!簡單!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咳,這個太俗了,換個說法……嗯……」
郝瑟在地上踱了一個圈,神色一肅:「大哥,小弟不知道你以前是什麼人,做啥子的,為啥子被傷成這般,但是小弟知道一句話,所謂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啊呸,好像偏題了……」
郝瑟一臉煩躁抓了抓脖子:「對對對,還有一句,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大哥,你這次死裡逃生,以後那肯定是有天大的福氣等著你啊!」
床上的男子面色呈現一種詭異的紅暈,顯然體溫又高了不少。
「啊啊啊啊!」郝瑟一頓亂撓頭,「那、那個……有名人曾經說過,書到用時方恨少,一枝紅杏出牆來……啊呸,應該是、是——啊!對對對,音樂!音樂是無國界無時間限制的偉大藝術!這種生死關頭就要靠藝術來喚醒人性啊!」
說著,郝瑟立即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氣,引吭高歌:「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塵霧霾,啦嗚啦嗚啦——我去,後面是啥來著……」
雙手亂揪頭:「不急啊,大哥,咱們換一,換一……有了!我得兒意的笑,我得兒意的笑,人生本來就是一齣戲,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愛與恨吶什麼玩意,船到橋頭自然行——額,咋感覺跑調了……咳,大哥,莫急莫急,還有還有——」
郝瑟撓著額頭,在地上團團亂轉,突然一拍手:「有了,這——喝最烈的酒,戀最美的人,看海闊雲高波瀾生,春風十里,不如睡你……」手舞足蹈的郝瑟一僵,尷尬一拍腦門,「咳咳,那個大哥,咱們還是返璞歸真,先背兩古詩陶冶一下情操,比如這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青照汗青……呸呸呸!太不吉利了!」
郝瑟又是一頓亂噴口水,又是在原地團團亂轉,結果轉得頭都暈了,卻不幸覺自己是黔驢技窮,束手無策,只能一臉懊惱抓著頭走到床邊:
「大哥,老子真的是窮盡畢生所學了,大哥你就給個面子,給力撐下去啊——」
一邊說,郝瑟一邊慢慢蹲下身,雙手扒著床沿,眼巴巴瞪著男子緊閉的雙目,輕聲低喃:「活著,才能吃好的喝好的看美人游天下……活著,才有希望啊……」
皎潔月光透窗而入,灑在男子蠟黃面容之上,宛若給男子容顏染上了一層玉色光芒。
突然,男子眼皮下的眼珠輕輕動了一下。
「大哥!你聽到了對不對?!」郝瑟眸光一亮,立即腦袋向前一竄,用眼皮貼住男子的額頭,然後,一雙死魚眼漸漸紅了起來。
「太好了大哥,你終於退燒了……太好了……」
郝瑟吸溜著鼻子,歡呼著跳起身又給男子額頭換了一塊濕布巾,拽過凳子坐在床邊,一臉振奮盯著男子:「大哥,你放心,有老子看著,就算閻王老子也不敢來搶人!」
整座屋子又靜了下來。
屋內燈光昏黯,屋外夜風瀟嘯,一聲接一聲,一號連一號,甚有節奏。
言之鑿鑿的郝瑟坐姿漸漸開始不穩,死魚眼皮也慢慢下滑:「老子不能睡,老子……還要看護……不困……不睡……不困……不……睡……困……睡……呼……」
突然,就見郝瑟的身形猛得向前一撲,腦袋竟是直直向床沿干木框撞了過去。
就在此時,床上男子一直靜止不動的手臂猝然一抬,用手掌啪一下接住了郝瑟的腦門。
「不困……不睡……呼呼……」
郝瑟喃喃囈語聲中,男子手臂慢慢下移,將郝瑟的腦袋輕輕放在了床鋪上,緩緩抽出。
月色漣漪,清輝如練,靜靜流淌在一躺一趴的二人周身。
靜卧床鋪的男子睫毛輕啟一瞬,顫顫瑩光若水色流銀,一閃而逝。
「鬼、鬼大哥,你有有有啥子要、要求,小、小小小弟一定不遺餘力……」
肩上的枯指微微一動,一道虛弱呼氣白煙從黑后冉冉飄出:「呼——」
霎時間,陰風驟起,月色凌厲,眼前黑張狂亂舞而起,顯出那鬼屍的一隻眼睛。
死魚三白眼猝然爆圓。
那是一隻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眼眸,雖是嵌在紫黑眼眶之內,卻澄亮宛若秋夜最美的月光,清澈猶如山間最乾淨的泉水,明鏡映人心,瞬光凝歲華。
郝瑟心口猶被鐵鎚重重一擊,徹底呆了。
突然,那眸中光芒一黯,握住郝瑟肩膀的枯手猝然鬆開,那鬼屍竟毫無預兆倒了下去,重重砸在了地上,再無半絲生息。
「大、大哥?」郝瑟僵硬目光慢慢移向地上的鬼屍,死魚眼圓瞪如燈泡,「你、你該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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