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卅二回 神器重生別過往 舉案齊眉共白頭

225 卅二回 神器重生別過往 舉案齊眉共白頭

肝催淚裂,天地同悲。

月慘雲淡,萬物皆空。

眾人僵身直立,定定看著月光下的兩道身影,滿面悲色。

密林中央,屍天清懷抱郝瑟屍體,頭頸高昂,一動不動,仿若另一具屍體,二人周身,悲涼劍氣絲絲縷縷,連綿不絕,將所有人都摒除在外。

游八極幾次欲上前衝破劍氣屏障,卻皆是無功而返,而其餘眾人,早已耗盡了內力,莫說去救人,就連站著都十分困難。

「游八極,快想辦法,這樣下去,天清遲早要耗盡內力而亡。」孟羲大吼。

「這劍氣乃是小天清心力所凝,若是硬闖,他死的更快,唯有讓他自行停下劍氣!」游八極大叫。

「可如今他五感閉合,根本就是與外界隔絕——」孟羲雙目一紅,看向劍氣屏障外的文京墨、舒珞和熾陌三人。

「屍天清!屍天清!」熾陌跪地大吼。

「屍兄!屍天清!」文京墨聲線嘶啞,「你醒一醒!」

「微霜!微霜!」舒珞身如紙鳶折衝而入,可剛衝到一半,那劍氣豁然大漲,將舒珞掀了出來,舒珞手臂被撕開一條半尺長的傷口,血水被劍風漩渦吸入,濺在了屍天清的面頰之上。

屍天清身形一震,慢慢扭頭,看向舒珞方向。

「微霜、微——」舒珞的聲音卡在了嗓子里。

飛旋劍氣中,清絕容顏若月光雕琢而成,精美、無瑕、美輪美奐,卻毫無人息,雙眼虛無,無光無瞳,仿若所有的希望和光芒都被黑暗吞噬。

眾人悚然變色,豁然後退。

舒珞身形一晃,重重坐在了地上,熾陌雙眼赤紅,胡亂搖頭,文京墨拚命想衝上前,卻根本無法接近。

「他想死——」杭玥盤膝坐在遠處,噴出一口血,「或者說,他已經死了……」

「不可以!微霜!」舒珞淚珠洶湧奔出,身形再騰衝入屏障,可這一次,還未衝進半寸,就被遠遠拋開了。

屍天清定定看了舒珞一眼,再次轉眸看向懷中之人,露出了清澈絕美的笑意。

四周劍氣豁然暴漲,將漫天月華狂卷其中,撕風裂空。

「不!」

眾人驚聲大吼,只能眼睜睜看著風暴中央青衫劍客的滿頭青絲,一寸一寸變成了銀白。

「不能等了!」游八極手中長劍一震,豁然幻出六重劍光,呼嘯著割向了那劍氣風暴——

豈料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刺目金光從劍風漩渦中心衝天而起,耀亮了整片夜空,一抹人影漸漸浮升飄起,全身沐浴在了金光之中。

紫衣、白髮,竟是郝瑟。

在她的臂彎處,璀璨金環正發出詭異鳴響,嗡動如鍾。

「不!別帶阿瑟走!」

青衣白髮衝天而起,想要拽回騰空之人,可手指還未觸及郝瑟的手,就見那金環盪出一震波動,將屍天清狠狠壓向了地面。

「宿主生命信號為零,緊急修復、緊急修復——嘟嘟——」

「修復血液、修復心臟、修復肺部、修復血紅蛋白——嘟嘟嘟嘟——」

「修復進度,10%——13%——25%——嘟嘟——」

詭異的機械女聲仿若從天界傳來的神之梵音,響徹天地。

金光耀目,以不可抗拒的非自然之力,形成恐怖的絕對壓制,將所有人壓趴在地面之上,無法移動分毫。

光柱之中,一圈一圈的藍光仿若波浪一般在郝瑟軀幹、四肢、頭顱遊走,伴隨著機械女音的進度說明越來越亮——

「修復進度——86%、94%、95%、96%、97%、98%、99%、99%、99%——嘟——吱——」

突然,女音變成了尖銳鳴嘯,直刺天際。

「警告、警告、動力不足、動力不足、修復進度無法推進,警告、警告!接收器手環即將進入休眠期——正在計算休眠期——正在計算——計算完畢,共需7563天——警告!進入休眠、進入休眠——嘟嘟嘟——」

隨著最後一聲鳴嘯結束,衝天金光豁然滅下,郝瑟身形劇烈一震,仿若失去控制的石頭,從半空直直墜下。

「阿瑟!」

屍天清立時踏空而起,緊緊將郝瑟攬入懷中,重重落在了地上。

「阿瑟、阿瑟……」屍天清手臂劇抖,聲音嘶顫,死死盯著懷中之人。

臂彎中的郝瑟,依舊是滿頭白髮,雙目緊閉——突然,唇瓣微張,呼出了一口白氣。

淚水合著眼中血色,不受控制滾滾落下,屍天清猝然回過神來,扭頭大吼:「南燭——」

「天清!/微霜!/屍兄!/屍天清!/屍大哥!」

眾人踉踉蹌蹌奔了過來,南燭沖入人群,撲跪在郝瑟身邊,顫著手指按在郝瑟脖頸之處。

「阿瑟在呼吸,她在呼吸——」屍天清淚流滿面,急聲道。

南燭手指一顫,抬眼看向屍天清,滿面淚光:「是,她活了……」

「什麼?!」

「郝瑟活了——她活了!」南燭扭頭看向眾人,哭音大叫。

「師父——」朱佑癱倒在地,又笑又哭。

文京墨雙腿一軟,被舞江嵐一把攙住。

熾陌跪地,全身幾乎虛脫。

「我的天!」游八極一屁股坐在地上。

孟羲眼角泛紅,一臉不可思議:「這是——天人的神跡嗎——」

舒珞跪在屍天清身側,赤紅雙瞳盯著胸口微弱起伏的郝瑟良久,抬眼望向向屍天清,淚珠笑落:「微霜,太好了,小瑟還活著——」

屍天清回望舒珞,淚眼朦朧,露出皎潔笑意,長睫慢慢閉合,身形一歪倒在了地上。

「微霜!」

「屍大哥內力耗盡!快給他輸內力!」

「讓開,我來!」

「先把郝瑟抬過來!」

「大家來幫忙!」

頓時,密林之中又是一片兵荒馬亂。

一片混亂中,唯有杭玥一人拖著緋紅長袍,遠遠走到了春羅的屍身旁側,冷眸看著那失心無血的狼狽屍身良久,輕呼一口氣,抬頭看向遙遠天際。

「夢兒,我終於替你報仇了——」

*

睜開眼,是一片雪白的空間,空曠、乾淨,腳掌落下,足下輕盪漣漪,慢慢向四周擴散開去。

這裡——是夢吧——

郝瑟茫然四顧,赤足前行。

足尖踏過之處,漣漪一圈一圈連成一片,沿著空間緩緩鋪開,前方,出現了一個獨腳圓桌,仿若一棵巨大的白蘑菇憑空生長,巨大的桌面之上,懸著一扇冰藍色的屏幕,其內水波粼粼,猶如一汪清泉。

桌上坐有一個人,馬尾辮、白t恤、破洞牛仔褲,顯然就是自己。

「喲!」郝瑟打了個招呼,也盤膝坐在了桌上。

兩道一模一樣的背影並排而坐,唯一不同的是,一個黑髮,現代裝扮,一個白髮,紫袍古裝。

「你知道你差點死了嗎?」現代郝瑟問道。

「是啊,感謝現代科技,撿回了一條命。」古裝郝瑟笑道。

「可惜,時間機器接收器的能量全部用完了。」

「說明進口電池續航能力不行啊,應該用國產的,充電五分鐘,穿越兩千年。」

「噗,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二人勾肩搭背樂了許久,又慢慢停住了笑意。

「時間機器要休眠二十年。」

「嗯。」

「身體只修復了99%,再也無法負擔時間旅行了。」

「……嗯。」

「郝瑟——」現代郝瑟扭頭看向古裝郝瑟,「再也回不去了。」

古裝郝瑟嘆了口氣,抬頭定定看著大屏幕。

冰藍屏幕之內,雪花淡淡浮現,一幀一幀形成了現代的摩天大樓,張牙舞爪的立交高速,熟悉的小區,熟悉的門牌號,還有——

老爸、老媽、叔叔、阿姨、弟弟、妹妹的笑臉……

淚珠順著眼眶滑落,滴入桌面,漣漪無音。

「若是能選擇,你會選哪一邊?」現代郝瑟輕聲問道。

古裝郝瑟兩把抹去眼淚,咧嘴一笑:「自然是選——」

空間白光冉冉耀亮,將那紫色衣袂、金玉腰帶、銀白髮絲,還有那未說出口的話全部融化,再也看不見、聽不到了——

屏幕中廣角大廈變成了蒼茫林海、淼淼炊煙,還有,一抹筆直如劍的青色身影——

現代郝瑟慢慢閉眼。

白光消散,空間泯滅,唯留一聲長長的嘆息,悄然消逝——

*

「南燭兄,師父怎麼還不醒?!」

「別吵,我正在診脈!」

「小屁孩,該不會是有什麼問題吧?」

「有什麼問題,這傢伙已經睡了足足七天,如今氣血豐盈,脈搏有力,按理來說,早該活蹦亂跳了!」

「莫不是——小瑟的腦袋受損了?」

「呵呵,郝兄的腦袋,受損不受損都沒差吧。」

「文大哥——」

「是不是不夠疼,再來一針好了。」

「熾陌大哥!」

「嗯,再來一針!」

郝瑟只覺一股劇痛從頭頂灌入,頓時一個激靈,嗷一聲彈坐了起來。

「誰他喵的用針扎老子?!」

眼前視線漸漸清晰,顯示出面前的數道人影。

南燭、朱佑樘、舒珞、文京墨、熾陌五人齊齊圍在床前,驚然瞪目,都好似石化了一般。

「嘶,疼死了!」郝瑟一摸腦袋,不出所料發現腦袋已被銀針戳成了一個刺蝟,不由大怒,「南燭,你搞啥子鬼!」

「師父啊啊啊!」朱佑樘飆淚撲到了郝瑟身上。

「小瑟,你醒了,醒了就好。」舒珞眸光泛紅,兩腮凹陷,儼然瘦了一大圈。

「郝瑟你也太能睡了吧!我還以為……」熾陌哽咽扭頭。

「郝瑟你——」文京墨咬牙提起算盤,郝瑟條件反射一躲,卻發現算盤根本懟過來,抬頭一看,文京墨竟然避開眾人,悄悄擦起了眼角。

郝瑟下巴掉了一個滑扣:「文書生,你不會是哭了吧——」

「滾!」文京墨低吼,轉身就向外沖,可還未到門口,就聽外間傳來了游八極的大嗓門:「小天清,你別亂跑,今天為師還要給你順經理脈兩個時辰,否則——」

「阿瑟是不是醒了?!」

啞音猶如疾風衝進卧室,郝瑟只覺眼前勁風一閃,床前就多出了一筆流雲青衫。

銀髮光澤閃耀,如月色明亮,眸光泛起層層波瀾,將自己瞠目結舌的表情倒映其中。

「阿瑟——」絕美青年眸中水光劇震,仿若一眨眼就能溢出來。

「呦、屍兄——」郝瑟揚起燦爛笑臉,「新發色很適合你啊。」

屍天清長睫微顫,抿緊了薄唇。

「諸位,我們先出去吧。」舒珞輕笑起身,推著眾人紛紛離開,回身關上了房門。

屋內頓時靜了下來。

屍天清撩袍坐在床邊,抬手將郝瑟頭頂的銀針一根一根拔下,從始至終雙眼都牢牢黏在郝瑟臉上,一分一毫都不願移開,那瞳中的光華仿若被火焰熔灼,看得郝瑟全身發燙,不禁移開了目光。

「咳,那個春羅——」

「死了。」

「那個金絲蛭——」

「世上再無金絲蛭。」

「哦,那個——嘶!」

郝瑟一句話卡在了嗓子眼,因為屍天清正用指尖捻著自己的一縷髮絲,眸色瑩瑩,眼梢染緋。

郝瑟這才發現,自己的發色竟是和屍天清一般皆變成了銀白色,只是屍天清的長發柔順光澤,仿若被鍍上了一層月光,而自己的則是亂炸亂毛,好像一團亂麻。

額……這差距也太大了吧。

郝瑟抓了抓臉皮。

「阿瑟,對不起,若是當時我能早一點……」屍天清啞音微抖。

近在咫尺的睫毛又彎又長,輕輕顫抖,一下一下掃著呼吸和心跳,心臟猶如被一條看不見的紅線勒住,寸寸收緊,絲絲髮疼。

郝瑟眼底微熱,暗暗呼氣,指了指床腳的小桌案:「屍兄,將那個拿過來。」

屍天清怔了怔,還是依郝瑟所說,將小案取來放在了郝瑟的被子上。

「屍兄,你抓住這邊,我抓住這邊,我們一起舉起來。」郝瑟指揮屍天清和自己四手抓住小案四角,舉到了二人中間,「來來來,再高一點,和眉毛齊平。」

「阿瑟,這是——」屍天清一頭霧水。

「這都不明白?」郝瑟瞪眼。

屍天清想了想,搖了搖頭。

郝瑟嘆了口氣,放下小案,雙臂環胸,一臉恨鐵不成鋼:「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啊!」

一瞬死寂——

屍天清僵坐床邊,雙眼瞪得滴溜溜圓,仿若連呼吸都消失了。

「喂喂,屍兄、屍兄!」郝瑟晃手。

「啪!」

屍天清猝然攥住郝瑟手腕,啞音發顫,「阿瑟,你、你剛剛說什麼——」

郝瑟直直望向屍天清眼瞳深處,一字一頓道:「郝瑟,願與屍天清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最後一個字,就被湮沒在屍天清的絕美笑容之中……

然後,那勾起笑顏的唇瓣就輕輕貼上了自己的額頭……

灼燙觸感豁然闖入腦殼,將腦細胞攪得亂七八糟,又順著全身血脈燒到了腳尖。

還未等身體做出反應,薄唇已經離開了額頭,又輕輕觸在了耳垂、鼻尖,最後——合著灼熱氣息含/住了自己的唇/瓣。

郝瑟只覺腦中劃過一片白光,電擊觸感從唇瓣神經瞬間遊走全身,脊椎酥麻,汗毛倒豎,整個人都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唇上灼熱抽離,屍天清猝然坐直身形,身形緊繃得猶如一根弓箭,喉結亂滾,看著郝瑟的眸子,亮的滲人。

郝瑟咽了咽口水,兩眼朦朦。

屍天清定定盯著郝瑟良久,眸中的火光才漸漸弱下,嘴角勾起溫柔笑意,輕輕說了一個字:「好。」

「誒?」郝瑟的腦迴路還在白光中遊走,無法歸位。

屍天清輕笑一聲,抬手將郝瑟的腦頂輕輕壓向了自己的額頭,清泉般的鼻息纏繞著郝瑟的呼吸,啞音如羽掃過耳畔:「屍天清願與郝瑟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郝瑟鼻尖碰著屍天清鼻尖,怔怔道:

「屍兄——你從哪學的?」

「嗯?」

「咳,從哪兒學的撩妹啊~」

「天清——自然是和阿瑟學的。」

「咳咳咳,啥子?」

「學了無數次——」

「我擦,老子咋不知道?」

「因為,那是在——夢——」

最後的聲音,被一片纏綿呼吸所覆蓋。

屋內,燦燦晨光透過窗欞,罩在二人身上,溫暖又纏綿。

屋外,舒珞靠窗而立,慢慢闔眼,眼睫如蝶翅顫動。

房檐之上,緋紅衣袂悄然離去,在晴空劃過一道緋紅。

舒珞緩緩啟眸,仰望寒意天空,黑瞳倒映碧空白雲,一片天清氣朗。

無字玉骨扇啪一聲打開,霽月清風的溫潤公子踱步離開,藕白衣袂融入滿天秋色,化作無盡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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