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 卅八回 啟程再尋高人來 醉酒後果不堪見
支心愁文絡,持筆苦走文,正道滄桑望,版正運德生。黑漆漆山頂之上,弦月幽藍慘光透雲隙而落,罩在郝瑟泛青麵皮之上。
眼前兩寸之處,那一筆直挺挺坐起的「鬼屍」,滿面亂糊面,全身鬼氣森然,偶有幾根絲隨著山頂陰風緩緩飄動,一寸一寸掃在郝瑟抽搐眼皮之上,更掃著郝瑟即將崩潰的脆弱神經。
「大、大大大大哥……」郝瑟渾身顫抖如篩糠,「你、你你你想怎樣?」
眼前的鬼屍一動不動,如殭屍般定定坐在郝瑟眼前。
郝瑟乾咽口水,目光一幀一幀移到自己肩上,死魚眼皮劇烈一顫。
五隻枯樹般的手指正死死鉗住自己肩頭,甚至能感覺到冰寒屍氣絲絲滲入肌膚。
一截清鼻涕從郝瑟鼻子里掉了下來。
「鬼、鬼大哥,你有有有啥子要、要求,小、小小小弟一定不遺餘力……」
肩上的枯指微微一動,一道虛弱呼氣白煙從黑后冉冉飄出:「呼——」
霎時間,陰風驟起,月色凌厲,眼前黑張狂亂舞而起,顯出那鬼屍的一隻眼睛。
死魚三白眼猝然爆圓。
那是一隻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眼眸,雖是嵌在紫黑眼眶之內,卻澄亮宛若秋夜最美的月光,清澈猶如山間最乾淨的泉水,明鏡映人心,瞬光凝歲華。
郝瑟心口猶被鐵鎚重重一擊,徹底呆了。
突然,那眸中光芒一黯,握住郝瑟肩膀的枯手猝然鬆開,那鬼屍竟毫無預兆倒了下去,重重砸在了地上,再無半絲生息。
「大、大哥?」郝瑟僵硬目光慢慢移向地上的鬼屍,死魚眼圓瞪如燈泡,「你、你該不會——」
還沒死?
不、不會吧,這屍體都爛了……
可是……剛剛……那隻眼睛……那麼好看的眼睛……
郝瑟一握雙拳,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撥開了遮在鬼屍臉上的亂。
幽朦月光下,黑下的面容一點一點展現在眼前。
形若枯骨,膚色紫黑,灰塵滿面,雙目緊閉,口鼻間聽不到一絲呼吸。
喂喂,看起來是真的死了很久了啊!
郝瑟眼皮一抖,又顫顫探出兩根手指貼在了屍體脖頸處。
冰涼如石,毫無脈象。
郝瑟縮回手指,皺眉咬牙,一咽口水,俯身趴在了鬼屍胸口之上,貼耳細聽。
冉冉夜風吹起郝瑟亂蓬絲,揚起鬼屍凌亂長,一趴一躺的兩道身影就如兩尊石像一般,靜止在山風之中。
突然,一聲微不可聞的震動傳入郝瑟耳畔。
「撲通!」
郝瑟死魚眼猝然一亮,急忙換了一側耳朵繼續趴胸屏息靜聽。
「撲通!」
又是一聲!
心跳聲!是心跳聲!
郝瑟豁然直起身,一臉驚喜。
大哥,原來你還活著啊!
*
越嗇寨燈火通明的大廳中,一眾山匪圍站四周,盯著僵躺在大廳正中木桌上的男子,面面相覷。
「老三,這人真的還活著?」上座的卯金刀一臉懷疑。
孟三石走到桌前,探手摸觸男子脖頸,良久,收回手指,一臉驚詫:「當真有脈象!」
眾人立時都驚了。
「這可真是見鬼了!」楊二木大罵一聲。
「大當家,難道我們真要救此人?」孟三石抬頭向卯金刀問道。
「救個屁!」楊二木冷聲道,「這姓郝的也太多事了吧!這人眼瞅就要咽氣了,還把他抬回來作甚?還不如就地埋了乾淨。」
「老三,你怎麼看?」卯金刀望向孟三石。
「大當家,這次我同意二當家說的。」孟三石眉頭緊皺道,「此人來歷蹊蹺,傷勢詭異,搞不好會給咱們寨子帶來危險,我們還是莫要管這個閑事為妙。」
「老三你總算說了句人話。」楊二木頻頻點頭,「大當家,咱們寨子里剛入了一點銀子,給兄弟們買米還不夠呢,可沒有閑錢救這樣的廢人。」
此言一出,眾匪立時紛紛表示贊同。
「對對對,誰知道這人是啥來歷啊。」
「萬一是個魔頭可咋整?」
「俺們寨子又這麼窮,哪裡有錢養閑人啊?!」
「就是就是!」
一片嘈雜聲中,卯金刀皺眉沉思不語。
就在此時,突聽門外傳來一聲高喝:
「讓開、讓開!」
就見一人扛著一摞被子急火火沖了進來,一溜煙奔到桌前,卸下被子嘩啦一抖,小心翼翼蓋到了桌上男子身上。
「哎呦我去,你們咋也不給他蓋件衣服?你瞅瞅,這臉都凍青了——」
一邊給男子整理被褥還一邊滿口抱怨的——可不正是剛剛把這男子扛回來的郝瑟。
眾匪目瞪。
「咳,郝軍師……」孟三石上前正要說話,卻被郝瑟擺手打斷——
「等會、等會!」說著,又一溜煙奔了出去,不過片刻,又端了一碗溫水奔回來,還一把將旁側圍觀的黃二壯給抓了過去,「黃二哥,趕緊來幫個忙。」
「誒?」黃二壯一愣,還未回過神來,手裡就被塞了一個水碗,然後便見郝瑟慢慢扶起桌上的男子,用手指捏開男子嘴巴,朝自己叫道,「黃二哥,還愣著幹啥?趕緊給他喂點水啊。」
「哦,好。」黃二壯忙上前給男子喂水。
「小心小心,他可能很久沒喝水了,一點一點喂。」郝瑟瞪著三白眼,一臉緊張叮囑道。
「哦,好好好!」說得黃二壯也不由緊張了起來。
一時間,整座大廳不知為何就這般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獃獃看著黃二壯一口一口把一碗水喂完,又看著郝瑟將男子扶躺回桌,蓋好被子,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圍著桌子繞來繞去,一會兒摸摸那男子的臉,一會兒又摸摸那男子的手,一臉擔憂之色。
「喂!老三!」楊二木臉色泛黑,向孟三石打眼色。
孟三石眉頭緊蹙,上前一步道:「郝軍師,我們適才商量過了,此人咱們還是莫要……」
「三爺,你說是不是要給他喝點粥啊?」郝瑟突然轉頭,一臉緊張望著孟三石,「他手上腳上都爛了,是不是要抹葯啊?是不是要找個郎中來給他看看啊?!是不是要給他弄點雞湯啊?他這麼虛弱,會不會熬不住啊?」
「這個……」孟三石看著郝瑟那一雙死魚眼,平時滿是兇悍匪氣的三白眼珠中,此時卻乾淨得好似一汪清泉,明亮得有些晃眼。
孟三石突然毫無由來一陣心虛,到嘴邊的話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老三,你起開!」楊二木氣哄哄拍開孟三石,「姓郝的,我跟你說,這小子咱們救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郝瑟忙舉手道,「小弟知道咱們寨子糧食緊張,二當家放心,小弟我人瘦吃的少,你看這人瘦的也就一根筋了,估計也吃不了幾口,我的口糧分一半給他,肯定不會拖累寨子的!你看行不?」
說著,兩隻眉毛向中間一團,一臉懇求望向楊二木。
楊二木愣愣看著郝瑟,愣愣點了點頭:「啊,那、那行……」突然,一怔,驟然回神,「不對,我是說——」
「好了!」卯金刀打斷楊二木,起身走到桌前,細細打量了一番那躺在桌上的男子,又望向郝瑟,「郝軍師,你當真要救此人?」
郝瑟堅定點頭:「當然要救!」
卯金刀皺眉:「此人與你非親非故,為何要救他?」
「為啥?」郝瑟瞪大死魚眼,「因為他還活著啊!」
一瞬的死寂。
廳內所有山匪都用一種「這貨肯定是吃錯藥」的表情瞪著郝瑟。
郝瑟環視一周,瞬間明白過來,趕緊換了一個比較接地氣的說法:「咳,小弟是說——那個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然我們是山賊,但也要做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有追求的山賊,堅決不能草芥人命見死不救,所謂那個……咳……就是……總之救人是好事!絕對是棒棒噠……」
郝瑟越說越覺得詞窮,眼瞅自己就要編不下去了。
一眾山賊是翻白眼的翻白眼,掏耳朵的掏耳朵,皆是一副聽不下去的神色,楊二木一臉要上前扔人的表情,孟三石也是一副袖手旁觀的打算。
郝瑟環視四周,死魚眼中的明亮眸光漸漸沉了下去,背後漸漸飄起了黑黝黝的匪氣。
先人板板!你們不救老子救!
就沖這位大哥剛才那驚鴻一瞥,救活了肯定是個驚天動地的美人!
哼哼,到時候你們可別後悔!!
唯有卯金刀,看著郝瑟的目光卻漸漸亮了起來,突然,一拍手,大叫道:「好!老三,救人!」
「大當家?!」孟三石頓時急了。
「多謝大當家!」郝瑟猝然回神,立即驚喜大叫。
「大當家,你可要考慮考慮寨子里的兄弟們啊!」楊二木扯開嗓門嚷嚷。
眾匪也是一片不滿叫聲。
卯金刀猛一抬手,止住眾人叫聲,肉肉眼一一掃過眾人:「諸位兄弟,大家可還記得,這越嗇寨是如何建起來的?」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卯金刀神色肅嚴,望向楊二木:「老二,你自小就跟隨義父,你說說。」
楊二木表情一滯,皺眉回想片刻,面色漸變得有些不自在:「老寨主建寨的時候曾說,這越嗇寨,就是給這天下無家可歸之人造一個歇腳的地方……」
卯金刀點點頭,又看向孟三石:「老三,你說說你是怎麼進的寨子?」
孟三石頓時面色一紅,垂抱拳道:「孟三石被仇家追殺,九死一生,多虧大當家出手相救,又讓我在這寨子中容身,救命大恩、再造之德,孟三石至死不忘。」
卯金刀拍了拍孟三石的肩膀,又轉目望向眾人:「這裡的兄弟,哪一個不是走投無路才來到這越嗇寨?哪一個不是被這吃人的世道所迫才當了山賊?說到底,我們原本——」卯金刀一指桌上的男子,「都是和這位兄弟是一樣的!」
眾匪紛紛低頭,面顯慚愧。
卯金刀長嘆一聲:「我卯金刀天資愚笨,學不到義父的半點風骨,斗大的字也不識一籮筐,可義父有一句話,我卯金刀卻是牢牢記在心裡,至死也不敢忘記!」
說到這,卯金刀整張臉都煥出一種奇異的光彩,隱隱提氣音: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求有義,助蒼生——莫忘初心!」
這一聲,就如鷹鳴過重山,振神定魄。
眾人只覺心神大震,同時抬眼望向卯金刀。
卯金刀環視眾人,爽聲大笑:「所以,不管以前是什麼人,做什麼營生,只要有緣入了咱們越嗇寨,那就是我們的兄弟,就是我們的家人,我們一定要救!」
「是!大當家!」
「我們都是兄弟!」
「是家人!」
「一定要救!」
眾人雙目亮,齊聲高喝。
楊二木一臉激動,孟三石雙眼通紅,二人深深抱拳作揖。
郝瑟愣愣看著燈火璀璨處的紅衣肥碩身形,只覺此時的卯金刀簡直是耀眼萬分,霞光萬丈。
帥!太帥了!大當家您簡直帥老子一臉血啊!
「郝軍師,」眾人矚目的卯金刀突然轉目望向郝瑟。
「有!小弟在!」郝瑟連忙抱拳。
卯金刀定定望著郝瑟,肉餅臉上浮上一抹笑意:「你和義父……真的很像……」
那笑容在金色燈光下,就如一朵夜空綻放的絢爛煙花,燦耀得驚心動魄。
郝瑟頓時全身僵硬。
喂喂喂,大當家,您這嫣然一笑是怎麼個意思?!
莫不是老子的貞操又危險了?!
越嗇寨小山頭的獨院草房之內,郝瑟和黃二壯一臉緊張站在木床旁,看著床邊的孟三石從一個黑色的大布袋子中一件一件掏出奇奇怪怪的道具。
扎滿銀針的布條帶,造型精巧的小刀片,還有一整排赤橙紅綠青藍紫的七色小瓷瓶……
「喂喂,三爺這是要召喚神龍嗎?」郝瑟瞪著死魚眼問旁邊的黃二壯。
「啊?」黃二壯一臉蒙圈。
「咳、那個……小弟是說,看三爺這架勢,難道三爺會醫術?」郝瑟忙改口問道。
「那是!三爺的醫術可高了!寨子里兄弟們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三爺給治好的!」黃二壯一臉自豪。
哇哦,看來這孟三爺背景不簡單啊!
郝瑟默默給孟三石貼上「高人」標籤。
「二壯,你去廚房打一盆開水來。」孟三石回頭道。
「好!」黃二壯應聲奔出。
「郝軍師!」孟三石又看向郝瑟。
「有!三爺,需要小弟做什麼?」郝瑟急忙上前。
孟三石定定望著郝瑟:「郝軍師,你怕血嗎?」
「血?」郝瑟一愣,瞄了一眼床上男子身上已經腐爛的傷口,咽了咽口水,一拍胸脯,「放心,小弟不暈血!」
「好。」孟三石點頭,將一個藍瓷瓶中的粉末小心灑在一柄又薄又利的小刀上,正色道,「我要將他身上的腐肉全部剔去,一會兒你幫我壓住他,別讓他亂動。」
卧槽?!剔骨療傷?!
郝瑟眼皮一抖:「那啥,沒有麻藥……呃……沒有麻沸散嗎?」
「有是有,但只怕……」孟三石拿起一個綠色瓷瓶拔開聞了聞,一皺眉,「過期了……」
我去,感情這古代的麻醉劑也有保質期?
郝瑟突然覺得有些穿越。
「水來了,水來了!」黃二壯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開水跑了進來。
「放在這邊,」孟三石拿起一個紫色瓷瓶,向水裡灑了些紫粉,那水噗冒出一股煙,然後就散出一種沁人心扉的香味。
孟三石從黑布袋裡掏出一疊白色棉布巾,遞給郝瑟:「把盆里的水灑在棉布上,扒了的他的衣服,將他全身都擦拭一遍,布髒了就換一塊,小心傷口,別太用勁兒。」
「全、全身嗎?」郝瑟捧著棉布巾,全身都有些僵硬,「這是不是有點不照顧別人的隱私啊……」
孟三石皺眉回望郝瑟。
「明白、明白!全身全身!」
郝瑟立即三下五除二把那男子身上的衣服扒光,最後只留了一條短褲實在是下不去手,瞄了一眼孟三石似乎也不介意,這才硬著頭皮開始給此人擦身。
這不擦不知道,一擦嚇一跳。
這男子雖然骨瘦如柴,但身形修長,體姿勻稱,顯然在健康時體型不錯,只是擦拭后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怪異的薑黃之色,配上手腳腐爛的傷口,十分觸目驚心。
待郝瑟將此人翻身擦拭後背之時,更是吃驚,此人身後竟然布滿了鞭傷,條條破皮深肉,腐爛流膿,慘不忍睹。
先人板板!大哥你之前到底是被誰幹啥了啊?!
郝瑟一邊抖著小心肝,繼續給此人擦拭四肢,待擦到右手之時,現此人手右手虎口處皆是厚厚的老繭。
「這小子應該是個慣用劍的。」孟三石只看了一眼就做出推斷,「只是這小子丹田空虛,沒有一絲內力,這倒是奇怪。」
卧槽,原來真有內力這種設定啊!
郝瑟強忍著不把震驚表現出來,開始給男子擦臉。
這一擦,郝瑟更是驚詫。
原本男子的面容被灰漬覆蓋還看不出來,如今這一擦,便顯出這男子的五官來,雖然瘦的已經脫像,可那一雙緊闔的雙眼目線是又長又挑,兩畫睫毛彎密如扇,簡直好看的不科學,和一張蠟黃枯瘦的臉十分不搭。
郝瑟手下一滯,突然冒出一個十分靠譜的想法。
喂喂,老子不會是遇到了傳說中的江湖易容術吧?!
想到這,郝瑟不禁有些小激動,趕忙趴在男子脖子旁邊細細查探,滿心希望能從男子臉上揭下一張人皮。
可摸索了半天,莫說人皮,連根毛都沒拔下來。
「不是人皮易容,可能是這人天生皮黃——」孟三石上前用手扒拉了一下男子的耳側,搖了搖頭,開始檢查男子的口腔,「誒?!」
「啥子情況?」郝瑟頓時一驚,「不會是被割了舌頭拔了牙吧?!」
「那倒是沒有。」孟三石長嘆一口氣,皺眉道,「是有人強行用火炭毀了他的嗓子。」
「火、火炭?!」郝瑟面色大變,「那他以後還能說話嗎?」
「難!就算以後能出聲,怕是聲音也是啞的。」孟三石搖了搖頭:「唉,這小子到底是得罪了什麼人,怎麼遭了這麼大的罪……」
郝瑟握著棉布僵站一邊,怔怔看著男子蠟黃的臉皮,只覺心口好似壓了一塊石頭,憋悶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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