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
?早晨七點半,他聽見了下雨聲。推開窗戶往外看,正看到街上的路燈熄滅的瞬間。彷彿雨熄滅了所有路燈。
顧傾城站在窗口獃獃地望了好一會,好像突然回過神來,低頭摸了摸自己衣角,也沒有洗漱,隨便套了個外套,就撐著傘出了門。
剛出門就聽見了房東屋裡電視機傳來的早間新聞,聲音放的老大。他輕手輕腳地鎖了門,卻見房東嗑著瓜子出來了,倚著門喊道:「我說顧傾城,你昨天又半夜回來的吧,找你的那都是什麼人,大半夜踹門進來,又是甩板凳又是砸東西的,嚇得我們都不敢出門,這附近的租戶都有意見了,你一個大明星,又不缺這點錢,你趕緊還了唄,還有我這個月的房租,你又沒給,欠了三個月了吧。我可夠意思了啊,你要是再不趕緊交了房租,打發了那些要債的,這房子我可就不租給你了,正要你押了三個月的定金,咱們誰也別為難誰!」
房東正說著,家裡的孩子就又鬧起來了,房東臉一黑,罵罵咧咧地回屋去了。
顧傾城獃獃地在門口站了一會,抿了抿嘴,白凈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只有嘴角一片淤青,右半邊眼睛遮掩在頭髮下面,已經紅腫成了一條縫。他從房東門前經過,聽見房東媳婦說:「他房租到底什麼時候交,你可別再心軟了。我昨天菜市場還看見他哥了呢,那麼大的大閘蟹想都不想就買了,前幾天一家人還出國玩去了,他們家哪像沒錢的樣兒!就兩站路的功夫,他沒錢還不回家住去!他不是說他們家的房子都是他出錢買的么?」
「他哥要是認他,他還至於天天被人追著債到處亂竄?我跟你說,這親兄弟都還明算賬,何況他這還是后媽帶來的兄弟,他如今欠了一屁股債,公司又說他違約,要他賠違約金,他欠的錢,一輩子都還不清,燙手的山芋,他哥還管他?你去看看他不死不活的樣子,哪兒像個明星,我要說我們這裡住個明星,壓根就沒人信,畏畏縮縮獃頭獃腦傻啦吧唧的。」
顧傾城扭頭朝屋裡看了一眼,發現房東媳婦抱著孩子餵奶,看見他看過來,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顧傾城動了動嘴角,毫無生氣的眼睛垂下來,打著傘走了出去,聽見房東媳婦的一聲「切」,消融在雨聲里。
雨滴落在黑色的傘上,濺起細碎的水花,這是今年春天的第一場大雨,打落了路邊剛開不久的春花,那些白色和紅色的花瓣被打落到地上,破敗又凌亂,順著積水流向下水道,在下水道口積攢成了一片。他停下來,用腳划拉了幾下,花瓣就沾到了他的鞋子上。
他吁了一口氣,抬起頭,就是他們家的兩層小洋樓。這房子地理位置雖然不算好,可是卻是小別墅,在這寸土寸金的城市裡,普通人也要打拚好多年才能買一套。當初他哥要結婚,家裡沒錢買,他仗著自己能掙錢,用了自己當時的全部積蓄,給家裡人買了這套房。
可笑的是他買的房子,如今卻已經容不下他。他打著傘仰頭看了一會,繼續往前走,在旁邊的一個公交車站上了車。
車裡擁擠,他剛坐上去就上來了一個老太太,他趕緊站了起來,將他座位讓給了對方,自己退到下車的地方,靠著椅背站著。
「你看你看,那是趙景明,好帥好帥!」
公交車裡的幾個女孩子,突然指著外頭興奮地小聲喊了起來,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顧傾城扭頭看過去,就看見趙景明的巨幅海報,劍眉星目,英俊逼人。海報上還有一個女人依偎在他懷裡,他看著那個貌美如花的女人,露出了一抹恍惚的笑容,那是他的女友孟丹。
下了車,他剛走了幾步路,一輛車就開了過來,他躲閃不及,被濺了一身水,旁邊路過的兩個女生也下嚇了一跳,扭頭看到一身水的顧傾城,捂著嘴笑了起來。
顧傾城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水,吸了吸鼻子,繼續往前走。他上了樓,掏出鑰匙開了門。
房間里一片靜謐,他鞋都沒有脫,就那麼進了門,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細微的聲響,鞋底流下的水漬留下了一串腳印在地板上。房間里拉著窗帘,光線有些暗。他面無表情地進了廚房,拿了一把水果刀。
床上的兩個人依然在熟睡著,地板上是凌亂的衣服,從卧室門口一直脫到了床上。他的頭忽然又疼了起來,混亂中,他似乎又想起了昨天晚上他看到的場景。
他帶著外賣和水果來到了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門,還沒進去,就聽到了男人粗野的喘息和女人高亢的呻/吟,整個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手裡的東西掉落在地上,顏色鮮艷的橘子滾落滿地,驚得床上的兩個人立即扯過被子蓋住了自己汗淋淋的身體。那是的女友孟丹,和他的好兄弟宋景明。
顧傾城忽然顫抖了起來,他緊緊皺著眉頭,彷彿出現了幻聽一般,腦海里浮現出來的是孟丹被捉姦在床卻還臉不紅氣不喘地嘲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個什麼慫樣,沒一點男人樣,哪個女人能看得上你!我跟景明早就好上了!你撞見正好,也省的我跟你說分手了。」
他有時候真的懦弱到他自己都嫌棄,因為他看到床上光溜溜的孟丹和氣定神閑的姦夫趙景明,居然自己臉臊的通紅,結巴半天說:「那……那你也不能跟他上床!他當初是怎麼利用我上位的事兒,難道你都忘了?我的名聲,都是他搞臭的,不是他,我哪會淪落成這個鬼樣子!」
孟丹眉頭一挑:「你錯了,不是景明讓你變成了這個鬼樣子,而是你本來就是這個鬼樣子!你還有臉說我,你呢,你跟正陽傳媒那老總……」
「我當時被趙景明給灌醉了,我什麼都不知道!」顧傾城提起這件事,忽然激動了起來:「我不是同性戀,我跟記者這麼說,跟你也是這麼說!我不是!是趙景明買通了八卦雜誌抹黑我,我……我跟那老總,什麼事都沒發生!」
「哈哈哈哈,」孟丹露出了嘲諷的冷笑,那眼神里滿是厭惡噁心:「到底睡沒睡你,你自己心裡清楚。那江總對你有意思,誰不知道?!我孟丹也算是小有名氣,難道讓我繼續跟著你一個被男人捅了屁股的男人,那不是白費了景明和我的一番心思!」
顧傾城目瞪口呆:「難道是……是你們在背後……為什麼,我對你不夠好么?」
「那又怎麼樣,你對我好,我就該對你好?顧傾城,咱們把話挑明了說,我從始至終都沒有喜歡過你,要不是你有點名氣,你以為我會跟看上你?那些什麼新婚之夜才要跟你上床的鬼話,你也信?這都什麼年代了,也就是你蠢,才會相信!你原來有名有利我都看不上你,何況你現在,」她說著,用無比輕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顧傾城面紅耳赤,聽見孟丹一字一句地說:「如同一個喪家之犬!」
「我有家,這就是我家!」顧傾城說:「這是我買的房子,是你說你已經小有名氣,不想住的太寒磣,我才接你過來的,後來也是你說怕狗仔偷拍,我才搬出去的,這是我的家!」
「可是如今這房產證上,寫的是我的名字,你忘了么,是你心甘情願轉給我的,是你愛我的證明呀。」
「你……你們……」顧傾城踉蹌著後退兩步,憋了半天,卻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他轉身朝外走,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聽見後面傳來了腳步聲,扭過頭去看,就看見他心目中保守溫柔的孟丹□□著身體站在門口,「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他一邊走,一邊喃喃地說著不清不楚的話,車水馬龍燈紅酒綠,他在街上像是個喝醉了的人。可是他剛回到住的地方,那群追債的就又上門來了,同樣的折磨和威脅,他已經麻木,直到對方在照例的催討錢財之外又加了一句:「還有,你女朋友已經甩了你了,你要是再去騷擾他,老子把你閹了!」
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的幕後指使,或許都是這個兩個人,讓他從雲端跌入地獄,趙景明的算計讓他被公司雪藏,孟丹的鼓動讓他違約偷偷接活,然後被公司發現解聘並提告,同志疑雲,賣身求榮的傳聞讓他在娛樂圈再無立錐之地,他轉瞬就失去了一切。
這世上敵人給你的傷害是有限的,最能傷害你的,永遠都是你最親最愛的人,你的同事,朋友,親人,愛人。他們最能傷害你於無形,還能在傷害了你之後,心安理得,神態安然。
如此一夜未眠,如今他又來到了這兩個人面前,這對男女似乎並沒有因為他昨天的突然闖進受到什麼影響,或許他一貫懦弱老實,他們從不把他放在眼裡。
孟丹依然很美,不施粉黛的模樣顯得清純又妖嬈,雪白的身體上滿是吻痕,而那個男人則大喇喇地橫跨在她身上,睡的香甜。
他像個鬼魅一樣傾身上前,將刀刃抵在趙景明的脖子上,獃獃地看了他一會,布滿血絲的眼睛微微眯起來,鮮血就濺紅了他的臉。他按住了抽搐地瞪大了眼睛的趙景明,目無表情地看著他,緊接著就是一聲尖叫,他扭過頭,就看到了孟丹一張驚恐的臉。
趙景明的身體抖動了幾下,終於了無生息,孟丹已經嚇得幾乎暈厥,渾身是血的顧傾城起身,手裡拿著那把刀。
「顧城,你瘋了,你殺了人了,你殺了人了!」
「我是殺了人了!」一直死氣沉沉的顧傾城突然大吼一聲,嚇得孟丹一下子從床上爬了起來,顧傾城卻直接撲了過去,死死地揪住了她的頭髮,孟丹顫抖著說道:「顧城,顧城我錯了,我真錯了,你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顧城,我愛你!」
就在那句「我愛你」出口的瞬間,顧傾城的刀口劃破了她的喉嚨,孟丹只是掙扎了幾下,便倒在了血泊之中,鮮血染紅了白色床單,顧傾城看著捂著脖子抽搐的孟丹,忽然笑了出來,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他的笑容詭異而慘烈,說:「這世上沒有人愛我……」
手裡的水果刀掉落在地上,他看著孟丹死去,轉身到了廚房,打開水龍頭,仔細地洗了自己的手。
這骯髒的鮮血,還有鏡子裡頭惡魔一樣的自己。他用水濕了自己的頭髮,捋的油光發亮,他仔細擦了自己臉上的血跡,鏡子裡面孔白到如初生的自己。
他本是很惜命的人,膽小懦弱,謙卑善良,也沒有多大出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他嘗遍了人情冷暖,世事艱難,公司、同事、親人、愛人,他們壓榨盡了他最後一份價值,然後全都拋棄了他,沒有給予他半分同情。如今他無父無母,沒有工作也沒有家,唯一的愛人和朋友也背叛了他。
他來到了窗前,看著外頭的雨。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春雨,下的很大,讓他想起從前聽過的一首歌。「春雨貴如油,下的滿街流,雨貴情更貴,想你到白頭。」
他掏出手機來,撥了一個電話,不過是「嘟嘟」響了幾聲,對方就接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睡我么?我把地址發給你,你過來吧。」
他也不等對方回答,就掛了電話,然後將地址發了過去。窗口冷風不斷湧進來,吹散了血腥味,他眯著眼睛吸了一口氣,雨絲就被風吹落到他臉上,像他哭了一樣。
一輛車子停在了樓下,繼而是一把黑色大傘撐開,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從車裡走了出來,仰起頭往樓上看。
他看到樓上一個身形單薄的男人,坐在窗口看著他,大雨打濕了他的臉,以至於他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間,他猛地一顫,就看到那個男人縱身一傾。
顧傾城的身軀和大雨一起落到地上,雨聲甚至淹沒了他在這世上留下的最後一點墜地的聲響。
他的死和他的生一樣,都是悄無聲息。只有這個叫做江城的男人,見證了他的死亡,或許終生不會忘懷。
這是詛咒,亦是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