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元嬰真人在北寧洲算是稀罕貨,但整個洲加在一起,湊足一個巴掌的數目總是沒問題的,說不定還能再多幾個。再加上從別的洲過來的那些,此時在北寧境內亂飛的元嬰真人大抵足有一二十人了。
就算是在這些人中,楚漣的脾氣也算是極惡劣的一個。這附影魔將別的元嬰真人都躲過去了,卻獨獨撞上了楚漣,運氣真是不可謂不差。
「雖然只是一條小魚,好歹也不算全無收穫。」楚漣獰笑著,將抓在此魔身上的五根手指一點一點收緊。
這附影魔原本正拚命掙扎,叫聲說不出地凄厲刺耳。卻在這一捏之下,彷彿被扼住了喉嚨,那些慘叫戛然而止,掙扎也極快地弱了下來,最後只留一些微弱顫動。隨著楚漣力道越來越大,此魔的顫動越發明顯,就連身上的色調也變得越來越淡。
一旦這色調淡到目不可見的地步,此魔便算是身死魂消了。
「師父,」文軒到底看不下去,站出來道,「眼前這一隻魔物,其實,與我有些淵源。」
楚漣聞言一驚,手上力道頓時一松,好歹讓那附影魔緩了口氣。
起初,楚漣看著文軒的目光是充滿不可置信的,漸漸地,他臉色黑了下去,質問的語調說不出的嚴厲,「此話當真?」
魔物本就是個敏感的東西,在這非常時期尤為如此。文軒自然知道這一點,也知道此時說出這番話會給自己帶來多少可能的麻煩。但那附影魔總歸是為了將同心蠱解法交給他們才會來到這裡,他總不能當做不認識。
「究竟怎麼回事?」幸而楚漣對這個徒弟還是有幾分了解,當即將眉頭一皺,「你給我具體說說。」
文軒便從他們當初與那附影魔相遇開始,順著時間順序,將同心蠱與死契之事都逐一說了一遍。
越聽,楚漣眉頭便越發緊皺,最後終於忍不住道了一句,「照你這說法,這魔物不就是曾經想對你出手,結果反倒被你們制住了嗎?這算是個什麼淵源!」
文軒頓時停了一下。
就連一邊的簡易也忍不住點了點頭,竟破天荒贊同了楚漣的說法,「就是。」
文軒回過頭,看了簡易一眼。
「師兄,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簡易道,「但你要明白,他現在之所以要冒著危險把這解法帶給我們,全都是因為他最開始想害我們啊。」
楚漣深深看了一眼簡易,頓時感覺這小子比以前順眼多了,「就是。」
就在這種奇怪的地方,兩人莫名惺惺相惜起來。
文軒受到這兩人的聯手夾擊,完全無法抗衡,只能眼睜睜看著楚漣提著那附影魔就走。
臨走,楚漣還狠狠瞪了眼文軒,「剛才的那些話,要是讓我發現你再對別人說一個字,別怪我往死里揍你!」
文軒嘆了口氣,總算沒有太堅持。畢竟那附影魔確實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不過相識一場,文軒願意為他說一句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師兄……」簡易還有點擔心,還想多勸一勸。
文軒卻已經自己想開了,只對著他笑了笑,指了指他手中玉簡,「幸好我們已經將這個拿到了手中,你快看一看吧。」
簡易鬆了口氣,連忙點了點頭,將心神沉入玉簡之中。
他認真看了片刻,然後神色逐漸微妙起來。
「怎麼?」文軒問他。
簡易直接將玉簡遞到了文軒手中。
文軒一看,這解法開頭就寫著所需要的材料,頓時嚇了一跳,前段時間他真是被「材料」這兩個字給折騰夠了。幸好,再一細看他便發現,這裡所需要的材料都並不難尋,隨便一個仙城裡都能買齊。
麻煩的是之後的步驟。
那些材料只是吸引他們體內蠱蟲的誘餌。在蠱蟲被吸引之後,還得下蠱者運起青羽門內一種御獸功法,才能將他們體內的蠱蟲引出。
文軒看了一眼楚漣離去的方向,面帶無奈。
「早知道應該先看一眼了。」簡易臉上流露出幾分後悔。
文軒倒是比他看得更開一些,「就算師父沒有將他捉去,難道他現在還能回去青羽門,學習那御獸功法嗎?」
簡易一想,也是。那附影魔原本在青羽門內就是個混日子的,就連這解法都能忘掉,還需重新換取,指望他能運使那什麼御獸功法顯然也是不靠譜的。
幸好,這並不是解開同心蠱唯一的辦法。
這玉簡上還寫了另外一種。
這一種解法,所需要的材料比上一種麻煩一些,但慕容鳳那裡總歸能夠找全。接下來,便需要中蠱的兩人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這種說法太模糊了,文軒不禁愣了一愣。
再繼續看下去,玉簡中倒是對這四個字給了更詳細的闡述。簡單來說,在備好了相應的材料之後,兩人將材料磨成粉末,吞入腹中,而後相對而坐,運使一種特殊的功法,如此一來,他們便能同時潛入對方的心房,有了窺探對方心靈的機會。
同心蠱,本就是以雙方心房間的阻隔為食的一種蠱蟲。假如他們能通過這種方式,徹底到達對方的心底深處,消弭這種阻隔,他們體內的同心蠱便會雙雙死亡。
文軒知道此前簡易神色為何微妙了,他的神色也同樣微妙起來。
但與此同時,文軒竟然有些躍躍欲試。他一面覺得為了這種理由而窺探對方的內心實在不太厚道,一面又抑制不住地,對此抱有了小小的期待。
「只能選擇這第二種方式了。」簡易皺著眉頭道,「可惜成功率並不高。」
文軒掩飾住內心期待,含糊地點了點頭。
因為已經與慕容鳳有了在安鳳城再會的約定,兩人沒再多生枝節,當即便直接朝著安鳳城趕去。
路上大約需要三五日的時間。每晚簡易都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中,只偶爾露出一點陣法的波動。文軒想到那本陣法入門,猜想他只是在嘗試學習陣法,便沒有多管。
直到一日清晨,簡易忽然表示,他想要繞個遠路。
「忽然想起我所準備的東西還差一樣,要繞到那邊去尋。」簡易是這麼解釋的。
繞個路而已,文軒不疑有它,當即點頭同意。
文軒所不知道的是,如果他們那時不繞那個遠路,他們便會在那個夜裡,停在某處小鎮之中。
就在這天夜裡,有幾個陌生的修士,便正停在了那鎮里小歇。
月上枝頭時,許多不知從哪裡來的如墨黑霧從地底緩緩冒出,將這些修士層層裹入其中,透不入一點光線,也溢不出一點聲響。待到次日清晨,黑霧總算散去,小鎮中的凡人赫然發現,那幾名修為不低的修士,竟然統統只剩下了一把枯骨。
這件事在北寧修真界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之前那不知從何處冒出的強大魔頭,一時間人人自危,有宗門的修士統統躲入宗門的護山大陣之中,散修們也開始一個一個抱成團,只有那些元嬰真人們仍在努力搜索著魔物的蹤跡。
當這件事情傳入文軒的耳中,是在五日之後,簡易已經尋到了他口中那樣必須繞路去尋的東西,他們離安鳳城也已經只有一步之遙了。
「居然是只如此兇殘的魔物。」文軒的臉色免不了有些發白。
「是啊。」簡易睜著那雙無害的眼,彷彿同樣什麼也不知道般道,「師兄,我們今後一定得更小心些。」
文軒嘆了一聲,終於同簡易一起踏入了安鳳城的城門。
安鳳城中自然也是風聲鶴唳,幾大商行聯合加強了守衛,將幾個城門護得水泄不通。當他們尋到萬暉商行的那座高樓時,已經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守衛的盤查。
在高樓之內,慕容鳳正滿頭大汗,拚命加緊地清洗著那嬰孩身上微弱的魔氣,生怕稍慢一步,讓這點魔氣被其他人發現。
「文道友。」看到文軒,她十分高興地行了一禮。
而後不等文軒開口,她便主動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如果可以,希望你們今後也能將這個孩子交給我撫養。」
文軒一愣,「此話當真?」
慕容鳳的神情十分堅定,「此時此刻,大抵唯有在我這萬暉商行里,能護得住這個孩子的周全。」
說實話,文軒對此沒有一點意見,畢竟多日來慕容鳳對這個孩子的愛護他都看在眼中。他只是有一點驚訝。在這種時候,這個孩子毫無疑問是一個燙手山芋,而慕容鳳是一個商人,想不到她居然會想要主動將這個麻煩接入自己手中。
文軒看了簡易一眼。
簡易對此便沒有一點驚訝了,只是笑了笑道,「實不相瞞,我們也正頭疼該拿這個孩子怎麼辦好呢。」
這是大實話。他們本來是算著可以讓趙飛玉養養這孩子的,結果這話他們都沒來得及提,附影魔就被楚漣帶走了。慕容鳳此言,著實是解了燃眉之急。
「可是慕容仙子,」文軒問道,「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
「當然。」慕容鳳將目光投向那正沉入睡夢中的嬰孩,眼神溫柔,「我從來沒有像此時一樣,清楚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見狀,文軒呼出一口氣,感激地拱了拱手道,「那這個孩子便繼續拜託慕容仙子了。」
慕容鳳高興地應了,又拍手招來侍從,命他們好好招待文軒兩人。
文軒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接下來準備回水雲宗去。
「也好。」慕容鳳道,「有山門可回,總比這些外面的地方安全許多。」
「我們還有一事相求。」文軒又將解除同心蠱所需的材料說了一遍。
以雙方的關係,慕容鳳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為難他們,一口就答應了下來。而後文軒與簡易不過在這高樓中休息了片刻,慕容鳳便尋齊了他們所需之物,命人送到了他們手中。
如此,一切皆了,他們便可以動身返回山門了。至於解開同心蠱一事,水雲宗內文軒的洞府才是最適合的地點。
臨走前,文軒去向慕容鳳告辭,又數出一把靈石交過去,算是購買那些材料的花費。
慕容鳳頓時將眉頭一皺,「文道友,這是什麼意思?你幫過我這麼多,難道覺得我還需要你的錢財嗎?」
「親兄弟尚且要明算賬呢。」文軒笑道,「我之前雖然幫過你,但你的報酬也給得明白,並無任何虧欠。」
眼看慕容鳳還是緊緊皺著眉頭,文軒又將目光投向她身旁那嬰孩,「再說了,你願意撫養他,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
聽到這話,慕容鳳的神色變得微妙起來,似笑非笑地道,「我收養他,可不是為了幫你們。正相反,你們願意將他交給我,卻是又給了我一份極大的恩情了。」
文軒微微訝異。他知道眼前女子喜歡這個孩子,卻沒想到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文道友,我需要這個孩子。有一件事,我從來沒有與你說過。其實事到如今,哪怕火毒將解,我也已經……」慕容鳳將手掌擱在自己肚子上,面容中流露出一種哀傷,「永遠無法成為一個母親了。」
文軒一驚。卻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許多細節湧入到了他的腦子裡。在初次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慕容鳳便表現出了出奇的善意,原來這便是緣由。
「既然如此,」文軒便將神色嚴肅起來,「從今往後,還請你將他視為幾齣。」
慕容鳳笑著點了點頭,「必然如此。」
文軒又看了看眼前那些靈石,「至於這些……」
慕容鳳見他依舊堅持,終究沒再為這些小財糾結,「罷了,既然你活得如此清白,我也不逼承我的情了。」
說罷,她取了一半,將剩下一半推回去,「友情價。」
如此處理,文軒總算沒有話說,笑著便道了謝。
而後他帶著簡易離開安鳳城,又跋涉數日。
在這數日之間,那隻魔頭依舊動輒在半夜出來害人性命,鬧得是人心惶惶。大宗門的護山大陣他惹不起,那些散修和小宗門,卻又有好幾撥遭了毒手。
文軒簡易兩人卻一路順遂,每每避開被魔頭攻襲的地點,終於有驚無險地到了水雲宗的山門。
巡守弟子看到他們,迎出來打了聲招呼,「文師兄。」
文軒笑著應了聲,正準備帶著簡易進山去,卻又覺得有那麼一絲不對,忍不住回頭再看了那巡守弟子一眼。
這名弟子他是認識的。以往他每次回山,如果是這名弟子當值,一定是會極其熱情地迎接的。而這一次,此人雖然也出來迎了,態度上卻僅僅是不冷不熱,甚至還有點欲言又止的意味在裡面,似乎有著什麼心事。
「莫非宗門內出了什麼事?」文軒便問了一句。
這弟子一愣,連忙搖了搖頭,有些訥訥地道,「沒、沒事。」說罷,不等文軒繼續追問,他便連忙退了開,看上去倒像是退避三舍了。
文軒覺得十分奇怪,卻也想著這名弟子可能單純只是心情不好,沒有太過糾結。
等到了水雲宗內,文軒一路往自家洞府走去,這種不對的感覺便越來越是明顯。
在他離開之前,宗門內的低輩弟子們對他一直是兩種態度,反感不屑的有之,喜愛崇拜的更有之。但這一次回山,似乎每名弟子對他的態度都冷淡了許多,連主動上前打招呼的都寥寥無幾了。就算是主動向他問好的,也像之前那名巡守弟子一樣,帶著一種欲言又止的怪異。
文軒面上裝作無事,一路照舊與簡易談笑,直到了兩人住所的分叉口,讓簡易先回去拜見自家師門了,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沉下了臉來,決定趕緊找人問一問。
他在水雲宗五十餘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