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當白光散去,眼前又是一處山洞。比之前那處更加幽深一些,靈氣也更為濃郁,卻凝而不散,看似與外界並不相通。左右和身後都是石壁,唯有前方一條通路。
文軒穩住心緒,抬腳踏出傳送陣,頓時咔嚓一響,踩到了一個什麼東西。
他低頭一看,卻是一塊玉牌。大半截埋在土裡,似乎已經相當古舊。等到他將這玉牌從地上撿起,吹去上面的浮灰,卻發現這玉牌外面一層靈光並未隨著時光褪去,朦朧的光暈一瞬間甚至照亮了四周,顯然是一件寶物。
就在神識觸碰到這玉牌的一剎那,一段信息浮現在文軒的識海之中。
排頭第一行字:余感應天命,知雷劫將至,數千年修道之行是成是敗在此一舉。
剛一看清,文軒心頭頓時劇震。竟是將要渡劫的前輩所留之物?要知道,這北寧洲可是已經有數萬年沒出現過將要渡劫的人物了。
再繼續看下去,又是這麼一行字:余於此界已再無留戀,唯惜一生未遇有緣之徒,一身所學無有傳承。故鑿此一穴,將些許身外之物留於此間,有緣之人可自行取之。
這麼大一塊餡餅忽然砸下來,文軒倒吸了一口氣冷氣,反倒是冷靜了幾分。他壓下內心翻湧的滔天巨浪,用力握了握這玉牌,將神識收回,開始沿著那條唯一的通路往前走去。
簡易比他先來一步,現在理應就在前面。
文軒走不到幾步,轉過一個拐角,果真見這少年正在這兒等著。
有一道禁制正橫在前方,攔住了兩人的去路。平整猶如鏡面,其上有淡淡花紋流轉。簡易一隻手舉在身前,五指曲起,神情慎重,正對著這禁制掐算什麼。一道冷汗從這少年額頭滴落,顯然耗力不小。
同時他另一隻手背在身後,用力握成了一個拳頭。聽到文軒的腳步聲,他才五指一松,將這隻手給展開了。
文軒略有意外:這小子居然還涉獵禁制之道?
他沒有出聲打擾,而是先仔細看了看這道禁制。文軒修行這幾十年,走的是很正統的路子,符陣丹器之流都只是略有了解,從未深入學習過。面對眼前這禁制,他也只能通過它散發的氣息,大約判斷出其強度大概在凝元期剛好能對付的範疇,具體該如何對付就有些捉摸不定了。
正在思索時,那邊簡易忽然長舒了一口氣,終於停止了手中的掐算。
「如何?」文軒問他。
簡易神情鬱悶地搖了搖頭,腦袋妥拉著,像顆蔫了的小白菜。
文軒笑了笑,毫不意外。這小子畢竟只是個鍊氣期,人又年輕,哪怕對禁制之道有所接觸,也頂多接觸不過數年。想要解開這麼一道,還嫩了點。
「師兄,」簡易又抬起頭來,「你果然還是跟來了。」一說這話,他雙眸便又亮了。
文軒乾咳一聲,略微掩飾了一下這尷尬,而後將那玉牌遞去,「你來的時候,有注意到這個嗎?」
簡易垂眸掃了一眼,不答反問,「師兄相信其中說辭嗎?」
「不敢置信。」文軒道。
「因為這個便宜實在是太大了?」簡易笑問。
文軒點了點頭,果斷道,「其中必定有詐。」
簡易聽他如此說,臉上依舊笑著,這笑容中卻又帶了點別樣的無奈意味,「師兄你這性子,也不知該說你謹慎,還是該說你多疑……可你明明有著這樣的性子,卻又偏偏……」這句話他說了一半,便閉了嘴。
文軒忍不住問,「卻又怎麼?」
「輕信旁人。」簡易這才說出那剩下半截。
「……」
文軒臉頰猛地就抽了一下,想要說點什麼,卻又當真什麼也說不出來。他一下子簡直都不想再搭理這師弟了。無奈這地方空空如也,只有這麼兩個活人。
他只得繼續與簡易商談,「難道你相信這玉牌?」
「信不信是一回事。」簡易反問,「已經看到了這玉牌,如果就這麼空手而歸,能甘心嗎?」
好吧,文軒不得不承認,確實不會甘心。如果那麼容易甘心,他也不會跟在後面踏入那個傳送陣,來到此處了。
兩人又扭過頭,一起看向這道禁制。無論如此,他們得先將它解決。
可是如果設下這道禁制的和留下那個玉牌的人是同一個,他設下禁制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阻止人前去,還是對所謂「有緣之人」的考驗?文軒手上凝了冰刃,心中做著這些思考,猶豫要不要試探著攻擊一下。
而簡易休息了這麼片刻,也已經緩過勁來。他又撥動手腕玉鐲,從中取出了一樣法器。
那是一塊掌心大小的圓盤,上面刻畫著圖案。文軒還沒來得及細看,簡易便將它往掌心一扣,只露出空空如也的背面。單看這背面,卻也能看出這法器光華內斂,顯然是個上品的。
簡易扣著這法器,便又開始掐算推演起來。另一隻手又被他背在了背後,依舊握成拳頭。
這迴文軒卻發現了不對。簡易渾身的氣機都被這法器放大,散發出一種玄妙的氣息。文軒曾經見過他人推演禁制,全然不是這副樣子。而類似的氣息文軒也曾經見過的。修道之人過目不忘,哪怕只偶然見過一次,文軒竟也從記憶深處翻找出來了——那還是在他剛築基之時,在外雲遊,偶然見到一名世家先知推演天機……
這小子竟不是在推演那道禁制!而是在推演天機!
文軒頓時臉色大變,正欲制止,卻見簡易額上已經冷汗淋漓,顯然正推演到關隘處。這種時候,偏偏又是萬萬打斷不得的。
片刻之後,簡易忽然狠狠將那法器一握,另一隻手從背後伸到身前,指尖遙指禁制上的一點,「師兄!攻擊此處!」
此時他面上已經起了潮紅,嘴角甚至有血滲出。
文軒絲毫不敢耽擱,一道冰刃風馳電掣擲了過去,落到了簡易所指的那一點上,頓時叮靈一響,如風鈴相擊。鏡面般的禁制上浮起一道漣漪,漣漪盪開一道裂紋,而後裂紋越盪越開,不多時便果真破出一個大口來。
簡易這一番推演,竟有效至此。
文軒心中微微驚訝,再回頭一看,卻見簡易正好一口血沫從嘴中噴出,整個人眼看就要站立不穩。這小子手中竟然還掐算著,還在推演著什麼。
「簡師弟!」文軒又急又氣,腳步一抬,眼看就要衝過去。
「留在那裡!」簡易卻高聲喊道,「不要動!」
文軒一愣,眼角餘光往旁一看,只見那道禁制在破了那個大口之後竟然沒有繼續潰散,而是隱隱有了恢復的跡象。這發現讓他齒門緊咬,當真不敢輕舉妄動了。萬一功虧一簣,簡易之前的辛苦可就白費了。
「師兄,」簡易倚靠在石壁上,口中又道,「往左兩步走。」
文軒無奈照做。
他忍不住想,明明自己高了那小子整整兩個境界,怎麼打從最初開始,反而是他一直在聽那小子的話呢。
「師兄,」簡易調整了一下呼吸,「再往後站一步。」
他說一句,文軒便乖乖動一下。
「就是現在!」簡易叫道,「小心了!」
文軒剛一戒備,便見一道亮點自禁制那破洞之後一閃而過,眨眼間便飛掠到了他的眼前。這不知是個什麼東西,速度奇快無比。可好巧不巧,文軒現在所站的位置,正攔在這東西的過道上。
不需簡易下一句話,文軒已經知道該如何做。他用靈氣護住自己的雙手,猛地就將這東西給捉住了。
落入他手心,那東西還在彈跳不止,不知道多有活力。這是一個拇指大小的光團,看起來柔軟可愛,周身卻散發著一股森冷銳氣,竟然連文軒被靈氣護住的雙手都被割得有些生疼。
文軒連忙又運了更多靈氣過去,將這光團給層層包裹住。
那邊簡易終於長舒了一口氣,伸手抹了嘴角的血跡,連忙開始調息。
而文軒將那光團困了半晌,光團依舊跳動不止,無時無刻不在拚命掙脫。文軒不禁也發了狠,在靈氣中灌入一道道銳利斗意,化靈為鞭,狠狠鞭撻在它身上。
結果這光團還真是個欺軟怕硬的貨,被這麼打了一頓,頓時就老實了,之前的鬧騰勁兒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知道蜷縮在文軒手中瑟瑟發抖。
文軒怕它裝老實,不敢停下攻勢,又狠狠抽了兩鞭。
結果這麼兩鞭下去,那光團嚶嚶一泣,竟放出自己的靈識,探入到了文軒的靈氣之內,主動與文軒的神識接觸過來。
靈識!
文軒驚呆了。要知道,他修道這麼多年,除了宗門長輩所用之物,還真沒見過帶靈識的玩意。
法器一旦生了靈,從法器變為法寶,便可謂是一步登天。但一般的法器生不了靈,一般的修士也遇不到法寶。如文軒這樣隨隨便便就抓到的,簡直是逆天的運氣。
不,並不是隨隨便便抓到的。
文軒轉過頭去,看向還依舊在牆角調息的簡易。事到如今,他如何能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抓住這法寶,全靠這師弟之前那拚命的推算。
現在簡易調息了這麼些時候,看上去比剛才強了幾分,但面色依舊蒼白得很。
他發覺文軒在看自己,睜開了眼,見到這副場面,頓時喜形於色,「師兄,你捉住它了?」
文軒點了點頭,又看了看手中光團,眼中不舍一閃而過,而後果斷拿著它朝簡易走去,「這法寶……是你……」
「你捉住它了,你果然捉住它了!」簡易卻根本沒聽文軒在說些什麼,他已經激動忘我,只差仰天長笑,「我成功了……我就知道,我果然又成功了……」
文軒哭笑不得地道,「是你捉住它的。」
簡易這才從滿心欣喜中回過神來,看了文軒半晌,明白了他的意思,而後微微一笑,「我現在恐怕還收不了它。」
文軒腳步一頓,擰起了眉頭。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
「師兄何不先和它談談?」簡易又道。
文軒又依言照做了,都沒反省一下自己為什麼又這麼聽話。
那光團現在老實得很,文軒神識一問,它便將自己的情況倒豆子一樣倒了出來。原來文軒之前還高興早了,這光團雖然是個法寶,卻不知何時受過重傷,又在這兒被禁錮這麼多年,現在已然退化為了帶靈識的法器程度,還不知道該怎麼恢復。
這事實看似有點讓人失望,但轉念一想,要不是如此,它恐怕也沒這麼容易被文軒收服。
再一交流,文軒雙眼又頓時一亮。
這傢伙竟是一把飛劍。但回想之前那股森冷銳氣,這事實其實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它現在已經退化為了這般模樣,只能稱之為劍胚了。
繼續一交流,文軒眼中光彩越來越亮。
它不僅是一把飛劍,還是一把極端水屬性的飛劍,和文軒的極水之根正好相合,簡直像是量身訂造。
也正是因為這一層相合,這劍胚對認文軒為主一事並不排斥。但文軒想將它轉交他人,它就不樂意了。
當然,實話實話,就算它樂意,文軒現在也不見得捨得了。
誰能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合適之物。
「師弟,」文軒嘆了口氣,再看向簡易時,目光中已然多了一點慚愧,「那我就……」
簡易笑著催促,「師兄快些收了它吧。」
既然法寶已經同意,這認主一事,本也費不了多少功夫。只見文軒將食指放在唇間,咬出一滴血珠,滴落在光團之上。而後光團猛地一亮,便從文軒手中飛出,盤繞在了文軒身側。
就在它認主成功的一瞬間,那道禁制猛地一震,竟自動開始傾塌。
文軒看了片刻,便搖了搖頭,走到簡易身側。
「師兄,怎麼樣啊?」簡易笑得幾分得意,「我果真沒有讓你失望吧?」
文軒沒有說話,只猛地捉住了他的手腕。
簡易一驚,連忙將手腕往回拽,卻敵不過文軒的氣力。
那手腕在文軒手中顫抖。因為脫力,控制不住地發著顫。而在已經握不住的手掌內側,有兩排明顯的指甲印。
這是他喜歡背在背後的那隻左手。這兩排指甲印,一排是在之前等待文軒的時候,自己掐上的,另一排是在剛才拚命推演的時候,也是自己掐上的。因為緊張,兩道指印都掐得十分用力。
「你這小動作,以為我不會注意嗎?」文軒輕輕一嘆,「何必老擺出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你心裡分明也沒底得很。」
是的,簡易心裡其實也沒底的很。他其實很緊張,剛才如是,之前面對那三級妖獸時也如是。雖然比旁人多知道一些事情,多一點把握,但他也在賭,拿自己的命賭。
文軒看著他掌心這指印,又回想起當時他從那妖獸底下死裡逃生,那控制不住的輕微手抖。
這麼一個匪夷所思的師弟,卻也會有這種時候。脆弱得有點真實,真實得有點可愛。
「你做到這個地步,真的就別無所求嗎?」文軒看著他問。
簡易抿了抿嘴唇,將腦袋低下,兩隻眼珠滴溜溜轉,顯然正在思考措辭。
文軒頓時失去了興趣。他不想聽他那些思考後編出的話。
他鬆開了簡易的手,「算了,當我沒有問過。」
反正如果這小子真有什麼旁的目的,他遲早也能知道。
而後文軒直起身來,看向已經暢通無阻的去路。這一趟收穫已經極大,前方的風險依舊未知。返回還是繼續,這是個問題。他又看了看簡易,等待對方的選擇。
簡易扶著牆壁站起了身,顯然決定繼續。
可是揣測天機的消耗實在太大了,剛剛走不到一步,他便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幸好文軒就站在他的身旁,趕緊扶了一把。
「多謝師兄。」簡易靠在文軒手臂內側,握著文軒的胳膊,謝得聲量極輕。
他有些捨不得文軒臂彎的溫度,難免站起得遲了一點。
結果文軒就以為他真的連站都站不直了,竟然彎下腰來,另一隻手從少年膝蓋后撈起,在這小子瞠目結舌的怔愣目光之中,將他打橫抱起,擱在了懷裡。
「我先帶你過去看看,如果有什麼不對馬上就跑……你怎麼了?」文軒話說到一半,才發現簡易整一副見了鬼般的神情。
被文軒這麼一看,簡易才回過神來,腦袋頓時往外一偏,視線不知道落在哪處的牆角。
文軒看到他這神色變化,感覺比方才更為古怪。
……小子,你為什麼要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