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瑟縮著躺倒在雨地里的身體,好像是一塊兒巨大山石,堵住了蘇言的全部視線。
外面的世界狂風驟雨,僅僅是開門這不足半分鐘的時間裡,蘇言都感到雙腿打顫,整個人無法直立。更遑論是在外面被風雨夾擊一整晚,哪怕是鐵打的人也經受不住。
蘇言是怕麻煩的性格,但危及到生命的問題,由不得他多做顧慮。
他走到傻子的身邊,試圖叫醒傻子讓他自己起身到屋裡避雨,然而當他靠近之後方才發現傻子雙目緊閉,渾身顫抖,情形遠比他想象中更加嚴峻。
蘇言心道不妙,也顧不得什麼臟不髒的問題,直接就拉起傻子的胳膊往屋裡拽。
可傻子身形魁梧,幾乎相當於一個半蘇言那麼重,再加上被雨淋的失去了意識,整個身體沉重的像鐵。
蘇言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也僅僅只是將傻子挪動了幾厘米而已。
屋裡還有一個周景,若是出言請求幫助,應該會輕鬆一些,但想到今日白天周景對傻子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蘇言啐了口唾沫。
傻子在迷迷糊糊中動了動身體,嘴裡嘟囔出聲音,蘇言仔細聽去,發現他居然還在想著周景。
「周老師……」
蘇言狠狠的拽了他胳膊一把,又把他拖動了幾厘米。
「就知道周老師周老師的,你的周老師可懶得管你,看在下午那半隻兔子的份兒上我救你一回,等你醒了記得給我在山裡逮一隻野雞。」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傻子龐大的身體挪進了屋裡,蘇言硬撐著最後一口氣關上了房門,脫力的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總算,屋內的世界又恢復了寧靜。
蘇言抬眼看去,周景正半躺在自己的床鋪上翻看著一本薄薄的書籍,彷彿對外面發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肩上披著外套,腰部以下全部隱藏在厚厚的棉被裡。昏黃的燈光照映在他幽深的眼眸里折射出奇異的光芒,興許是因為方才的行動用掉了蘇言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竟讓他覺得這樣的周景美的有些妖異。
只論相貌的話,怕是那個周宜,也比不上周景。蘇言愣愣的看著周景,忘記了言語。
周景自然也感應到了來自於蘇言的視線,本欲隨他去,哪知蘇言一直盯個不停。被盯了足足半分鐘,哪怕是周景也覺得膈應,他忍不住開口:「蘇老師還不準備休息?」
「嗯?」
蘇言終於回過神來,略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正打算去洗。」
說罷,他雙手撐地,三兩下站直了身體。
不過這傻子要怎麼處理,到給蘇言出了道難題。宿舍里條件簡陋,他也不懂醫術,頂多就是把傻子從雨地里拉進屋子,接下來該怎麼辦他一無所知,指望周景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有些難為的看了看周景,嘴唇反覆的動了幾下,最終還是放棄。
好在淋雨的時間並不算長,傻子的體溫是正常的,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蘇言從柜子里拿出一條已經廢棄的被子蓋在傻子身上,傻子瑟瑟發抖的身體總算逐漸趨於平靜。
做完這一切后,蘇言用熱水洗了洗被弄髒的手臂,飛速的跑上床休息。
見蘇言上床,周景便熄滅檯燈,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很快只剩下三個男人沉重的呼吸。
但周景雖然說是閉上了眼睛,內心裡卻一直無法平靜。或許是因為外面的大雨,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
夜裡雨一直不停,噼里啪啦聽的人煩心。
小腿依然很疼,疼到骨髓里。
這種疼痛註定會伴隨他的後半生,所以他只能逼自己去習慣。
但有些東西,不是說他想習慣,就能習慣得了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伴隨著黎明前夕第一聲鳥啼,蘇言緩緩張開眼皮。他茫然的盯著屋頂,那個被補上的縫隙又重新空洞了起來,彷彿昨夜的暴風雨只是一場夢境。
蘇言揉了揉眼睛,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
他還惦記著案板上那碗兔肉湯,趁著周景跟傻子都還沒有醒,動作快點兒把湯熱一熱灌進肚子里,這一天的開始要多愜意有多愜意。
只是當蘇言飛速的換好衣服跑下床的時候,周景卻也已經睜開了眼睛。
在周景身邊,傻子一臉幸福的靠著床頭柱睡得酣暢淋漓。
瞧他面色紅潤的樣子,身體應該無礙,只是蘇言看著這副場景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
昨晚他去睡覺的時候,明明傻子就躺在屋中央的地上臉上滿是泥,蘇言連多看兩眼都不願意。而這會兒傻子不但換了個位置,就連臉上也變得乾乾淨淨。
蘇言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傻子,然後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淡然自若的周景。
這個人嘴裡說著嫌棄,實際上身體卻誠實的緊,只是偏偏要等到蘇言睡著了才肯大發善心,也是傲嬌的不行。
不過蘇言也不揭穿周景,一心一意惦記著剩下的那碗兔子肉。
只可惜當他興沖沖的跑到案上去看,卻發現那碗肉居然不翼而飛,連口湯都沒給蘇言剩下。
蘇言有些傻眼的站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難道說周景竟然傲嬌到這種程度,大晚上的不睡覺,偷偷的跑到這裡吃肉喝湯?
蘇言被自己想象的畫面給雷的不輕,恰巧周景也穿好衣服走過來燒開水,見蘇言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盯著他,破天荒的率先開口解釋:「他半夜裡有些發燒。」
這話說的簡潔,但蘇言還是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
照顧病人,給病人熱點兒東西吃無可厚非,順帶拿毛巾兒給病人擦擦臉也很正常。只是這麼一來,周景原先表現出的那副淡漠不已的樣子,就變成了笑談。
蘇言想到這裡,便忍不住咧開嘴笑了:「周老師你人真好,以前我還覺得你冷血來著。」
作為同居人,蘇言自然希望自己的舍友是個熱心又熱情的好人,以前的周景雖然也不算太差,但他總覺得跟周景不是一路人,沒想到周景只不過是面冷心熱而已。蘇言下意識的就對周景放下了戒備心。
周景對此顯然有異議,便又冷冷的補充了一句:「只是不想看他死在宿舍里。」
然而對於已經認定周景是個傲嬌的蘇言來說,這話說的沒有任何意義。
「明白明白,周老師最講道理,不過那碗肉湯是我留給自己的早餐,現在沒了真是怪可惜……」
說著,蘇言舔了舔自己乾涸的嘴唇,似乎是在回味昨天的美味。
他也的確是太久沒吃過好東西,一直這麼清貧也就罷了,昨天傻子給他開了個葷,那味道要忘記不是一般的困難。昨天晚上他會救傻子,也是圖個口舌之欲。只是蘇言很清楚,在傻子眼裡他根本就只比空氣存在感強那麼一些,若想指使傻子替他幹活兒,只怕還是要靠周景。
周景哪裡聽不出他話里話外之意,只是裝作聽不懂而已。昨夜屬於情況緊急,他若不出手,傻子有沒有命在都不好說,擱在平日里,周景是萬萬不想跟傻子扯上半點聯繫。
他的一切,周景根本不想去過問。
周景是認識傻子的,不但認識,曾經還很熟悉。
原先看到傻子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周景心裡還有過幸災樂禍的想法。從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現在居然變成了這副任人宰割的模樣,說不是報應他都不信。
大約清醒后第一眼見到的人便是周景,傻子對周景有著一種非常奇妙的雛鳥情節,在這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山溝溝里,周景想怎麼使喚他都行。
那些已經深深埋葬在心中的怨恨,只需一個引子,就能將周景引入萬劫不復之地。
然而周景卻沒有任何行動。
不是因為心善,而是知道殷向北這個人向來福運。現在雖然落魄,不知哪一天就會捲土重來。
一旦他恢復正常,依照他殘忍的性格,周景怕自己沒那麼多的命。
左腿的傷已經足夠他了解殷向北,他不需要付出更多東西,也無法付出更多東西。
這是他過去二十六年所得到的唯一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