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了因果
阮阮賴在床上,由親王大人伺候著吃了飯,才在東方白的簡訊轟炸下,起床,收拾東西,準備出發前往異族協調公會。
結果,她剛站到樓梯口,就被樓下的情形嚇了一跳——巫姨、堂伯伯,還有卓爾,一溜排開,正坐在沙發上喝茶,賽巴斯領著兩個女僕侍立在旁。
這詭異的組合和畫風……
阮阮吸了口氣,腦子一轉就想明白了,卓爾對當年的事瞭若指掌,他想布局,怎麼可能漏了巫姨這一環,難怪巫姨這麼穩得住,直到現在才來異族協調公會。至於堂伯伯,今天她除了救格格,還想真正解決掉姜婉,堂伯伯作為苦主,一定想親眼目睹這一刻。
不得不說,卓爾照顧起人來,十分周到。
只是當看到親王大人投過來「求表揚」的目光,她還是壞心的調侃道:「怎麼,之前心裡沒底,覺得家裡多請點人,我就不好意思給你臉色看了是吧?」
卓爾眼神遊離:「……唔。」這是他的主要目的沒錯啦,不然別人急不急,跟他有什麼關係。
真的恢復了記憶,她也同樣了解他的,不管他表現的多無害,她都曾深深懼怕過,害怕他言笑晏晏之後,藏著洪水猛獸,又怎麼會不反覆揣度他的每一個表情和微動作。
只是,這是阮阮第一次敢真正的,輕鬆的表現出對他的了解。
她禮貌的分別跟巫姨和堂伯伯寒暄完,朝卓爾揚起笑道:「還愣著幹什麼,發話啊~」
「發什麼話?」
「今天我得給親王大人你面子啊,」阮阮一本正經道,「你不發話,我們怎麼出發?」
卓爾眨了眨眼睛,不知想到了什麼,竟老臉一紅,有些鬼祟的望向其他人,見他們都眼觀鼻,鼻觀心,一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才朝阮阮「嗯」了一聲,帶著眾人直接轉移到了巫格格的病房。
巫格格的病房內,東方白早已等候多時,見到阮阮先是眼睛一亮,跟著就被她身後的大部隊驚著了:「這是?」
阮阮朝東方白露出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轉身道:「伯伯,我要先給格格治療,病房空間又小,要不,我讓賽巴斯陪你去見見姜婉?你現在用不著怕她了,有什麼話想說就說,等格格醒了,她證據確鑿,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你也在一旁看著,好不好?」
原本一直緊張拘謹的堂伯伯,連聲應道:「哎,好好,謝謝,謝謝啊。」眼眶跟著就紅了。
阮阮也有點鼻子發酸,掩飾的移開視線,示意賽巴斯帶他離開了病房。
巫姨早已迫不及待的撲到了格格身邊,摸摸她的臉,摸摸她的手。雖然占卜也好,卓爾的保證也好,都讓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必定無事,可沒有親眼看到的時候還能忍著,此時看到女兒就這樣毫無知覺的躺在病床上,她真的一刻都等不及了:「阮阮,格格她現在怎麼樣了?治起來困難嗎?還要多久?」
阮阮也沒多說她一直用藥幫巫格格調理身體的事,只是道:「巫姨你別急,馬上就好。」
跟著她就抓緊時間為格格做起了常規檢查,一邊朝東方白吩咐道:「小白,我昨天釀製的藥劑你帶來了吧,拿給我。」
東方白應了一聲,命人端進來一把葯壺,雙手奉到她面前:「都在這裡,阮道友看看可對?」
阮阮接過聞了一下,確認藥效火候到了,便又示意他取來葯盞,從葯壺裡倒出一杯湯藥來,然後把葯壺遞迴去道:「收好,你人也留這裡。」
東方白訝異的望向她,沒想到、也想不通她為什麼會主動留自己,以及,他連夜絞盡腦汁改造病房的工程好像白做了,嚶嚶~
阮阮此時可沒空顧及他的這些小心思,和巫姨一起扶著格格坐起身,緩緩喂下湯藥,又把她扶的躺下去。接著,阮阮從包里取出阮氏家傳的金針,半撩起巫格格的病服,露出她的腹部,解釋道:「人體有丹田,為儲藏精氣神之所,有如性命之根本,所以,當被黑暗種族所傷,想祛除它們的負面屬性,要從丹田起始。」
「丹田有三,上丹田在兩眉之間,為督脈印堂之處,又稱泥丸宮,」她說著,抽出一根金針扎在了巫格格的上丹田處,又道,「中丹田在心窩,為胸部檀中穴,下丹田的範圍則廣些,是調理的重要部位。」
她邊說,邊連續扎針,大約湯藥的藥性也逐漸起了效果,巫格格的臉色眼見著紅暈起來,呼吸也逐漸清晰平穩,一屋子的人看得心中大定,只有巫姨還坐立不安:「怎麼還不醒,到底什麼時候醒,一定會沒事的吧?」
她話音剛落,便感覺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角,巫格格緩緩的睜開眼睛,扯出笑容:「……媽,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格格,」一向內斂的巫姨,忍不住抱住自家女兒,哭了出來,「沒事好,沒事就好,我的寶貝女兒你受苦了,有沒有哪裡疼啊,告訴媽媽?」
巫格格搖搖頭,目光在病房裡掃視了一圈,定在了阮阮身上:「你記憶恢復了?」
果然,許多事不僅巫姨知道,巫格格也是一清二楚,沒母女倆協同作戰,她怎麼可能被蒙在鼓裡這麼久?只是這種時候,阮阮也不好怪誰,哀怨的白了格格一眼,替她拔掉的針,只余眉間那一根,讓她能夠提提神,然後道:「是啊,我都記起來了,回頭再找你算賬,先說姜婉的事吧,秦嘉的父親是我堂伯伯,等著判她呢。」
巫格格答道:「事情正如我們之前推斷的那樣,姜婉是兇手,我在姜家大宅找到了證據,保存在多羅那裡。」
「喵嗷~」多羅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叼著文件袋甩在東方白面前,朝他豎起尾巴齜了齜牙,然後小心的繞開卓爾,跳到格格的床上,蹭進她懷裡,彷彿找回了主心骨。
其實關於案情,本來就是一目了然的事,現在有了證據,姜婉也曾經在審問中承認過罪行,可謂人贓俱獲。東方白立通知相關人員前來辦案——異族協調公會之所以存在,並且合理合法,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們負責與國家司法機關協調,審理並宣判一些非正常的案件。
在沒有外在因素的影響下,東方白在這一塊一直做的還算盡心。畢竟事關人類的根本利益。
更何況,剛才在治療的過程中,阮阮不僅把他留了下來,還認真講解,平白得了這麼大的好處,東方白自然願意還她一個人情,事情辦的迅速又漂亮,直接在巫格格的房間里就宣布:姜婉判死刑,並剝奪魔法權利終生。
於是留下巫姨照顧巫格格,阮阮一行人轉道異族協調公會專事行刑的崖壁。
這處崖壁設置的頗有意思,一面是隔絕人間的瀑布,一面是懸崖。阮阮靠近懸崖看了看,發現並不是她想象中深不見底,反而很淺,瀰漫著淡淡的霧氣,隱約可見崖底有一座六角樣式的石轉盤,正緩緩轉動,每轉動一格,便似有幻象千萬,或人間意象種種,或地獄烈火,餓殍凶獸,不一而足。
伴隨著不知何處傳來的梵音,顯得詭秘而莊嚴:「六道輪迴嗎?」阮阮喃喃道。
東方白臉上的異色一閃而過,點頭道:「正是,姜婉從這裡跳下去,此生便終結。六道盤會為她選擇下輩子的去處,按她的罪責,不是地獄道,就是畜生道,逞兇殺親,恩將仇報是重罪,下場會比較慘。」
「那我就放心了。」這輩子如此罪孽深重,多受受苦也好,她對罪犯可沒什麼同情心。
不一會兒,看守成員便領著姜婉過來了,賽巴斯陪同著堂伯伯緊隨其後。阮阮以為讓堂伯伯跟姜婉聊聊,能紓解心中鬱氣,沒想到此刻看他的表情,卻全然是憤怒。
阮阮迎上前去:「伯伯,這是怎麼了?」
不待堂伯伯回答,姜婉便嚷嚷起來:「我不服宣判!這不符合我身為黑暗種族的權益,我願意以繳付贖金的方式抵罪,說吧,你要多少錢?」
「繳付贖金?」阮阮奇怪道,「這是什麼梗?」
「呃,」東方白下意識的與卓爾對視了一眼,阮阮跟著也把目光投向了卓爾,親王大人尷尬的摸摸鼻子,道,「這是一種沿襲了西方騎士傳統的贖罪方式,簡單來說,就是,嗯,如果被害方願意接受黑暗種族大筆贖金和解的話,黑暗種族便不需要被判刑,即使是死罪,也可以以沉睡百年的替代辦法,一筆勾銷。但是這些都是有前提的,需要被害方接受才行。」
「呵,呵呵!」阮阮冷笑,如果被害方是普通人類,他有不接受的權利嗎?接受了,再殺,再接受?
怪不得她父親自始至終都沒有向異族協調公會求助過,因為知道沒用。
東方白自然領會到阮阮在冷笑什麼,趕緊洗白道:「異族協調公會一直以維護人類權益為己任,如果被害方是人類,不同意和解方式的話,我們都會照常執行宣判的,除非……罪犯是某些黑暗種族族長、長老之類,或者有他們的包庇,限於公會實力,我們無法伸張正義,也只能選擇暫時妥協。」
他這話說的極妙,幾乎是明說阮家的家族不幸是由狼人一族造成的,而且,他們雖然之前沒辦案,但是留有證據,也不介意現在跟著插一刀。
這改換門庭的本事,真是讓人嘆為觀止,阮阮甚至覺得就憑他這張嘴,去競選個總統都不是問題。
比川普強多了!
東方白此話一出,卓爾連忙甩鍋:「不關我的事!寶貝你想怎樣就怎樣,我是不會包庇姜婉的!」
「大人,看在我先祖父與您是舊友的份唔唔——」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卓爾慌忙施了魔法封住姜婉的嘴,嚇出了一身冷汗,阮阮掐了他一把,表達自己的不痛快,然後溫聲對堂伯伯道:「伯伯,你是什麼想法?」
看錶情就知道老人家一直處於憤怒中,只不過身為普通人類,天然的對血族之類的有些懼怕,才強忍著不敢發話罷了。她一問,堂伯伯立即痛苦的道:「我老婆女兒都沒有了,我還要錢做什麼?要是錢能買命,我早就搭上全部身家殺她了,還用等到現在!她拿這些錢是想要侮辱誰?!」
「小白,聽到沒有?」阮阮轉頭道,「被害方不接受贖金和解,只希望罪犯償命,你們執行死刑吧。」
「是。」
東方白說罷,正了正衣冠,又燃起三柱清香,才恭謹的對著六道盤作揖唱喏:「六道開,輪迴現,罪人姜婉,行、刑!」
「喏!」他身後之人齊齊躬身。
六道盤應聲而開,光芒大盛,就連不遠處的瀑布都染成了金色,彷彿流動的光門。
一切都顯得神聖極了。
就在這時,變故抖生,被收押的姜婉不知何時解開了繩索,緊接著暴起撞傷了看押她的人,又瞬移到侍葯童子身邊,搶起葯壺就往嘴裡灌,灌完把壺一扔,飛快的竄向了瀑布那頭,逃離異族協調公會。
「大事不好!」異族協調公會的人看似忙亂起來。
只有阮阮淡定的問了卓爾一句:「幾點了?外面是白天吧?」
「白天,十一點半。」卓爾答道。
「那不就是午時三刻?一天之中陽氣最盛的時候,真是好時辰。」阮阮掀起嘴唇露出諷刺的笑,看都不看東方白的表演,搭著卓爾的手道,「走,帶著我和伯伯瞧瞧去,我正嫌什麼六道輪迴不夠痛快呢,還是陽光一把燒了她乾淨。」
三人瞬移出去,正好看了個全場,姜婉在秋日的艷陽中,逐漸燃燒虛化,化為一道血色煙火,竟無端有一種凌厲的美。
直到姜婉徹底消失,堂伯伯還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獃獃看著,阮阮提醒他回神道:「伯伯,姜婉自作孽,已經死了。」
堂伯伯「噢」了一聲,不放心道:「那個,我能走過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
於是,堂伯伯蹣跚而去。
阮阮知道這是堂伯伯承受姜婉的壓力太久,一時半會兒還無法相信自己解脫了,需要緩一緩,便也不過去打擾他,讓他獨自靜一靜。
倒是她一旁的東方白很快就沉不住氣了,期期艾艾道:「難道阮道友拿出來的葯不是r抑製劑?」
「是也不是,」阮阮似笑非笑道,「你也看到了,這副葯治病救人沒問題,但是對黑暗種族沒什麼大用。」
他早就知道阮阮醫術了得,但從未料到她小小年紀,竟達到了出神入化地步:「為什麼?」她為什麼能做到,又為什麼教自己這樣一個藥方?
「如果人類被黑暗種族擊傷,這副葯,還有剛才我教你的那幾針,你叫人照著扎,不說恢復如初,但至少活命沒問題。
同為人類,我一個人救人,肯定不如一群人救人強。
我收了你這許多葯,又被你喊了這麼久的師父,這副葯,了你這段因果,以後,我們該怎樣還怎樣。
至於其他,你就不要想了。我又不傻。」
東方白注視著她,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認真的、平等的注視著一個普通人類。他自小上山學道,被先輩培養,並委以重任。普通人類與他,是責任是義務也是包袱,但從來沒有誰是他的戰友。
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必須被螻蟻築巢的堤壩,為它們阻擋著洪水和烈日,無休無止,而螻蟻那麼多,讓人看得麻木。
以至於,失去了發現眼前人不是螻蟻的機會。
如果一開始……他們本可以做朋友的……
「阮阮,謝謝你。」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大約也是唯一一次吧。
可惜聽的人只是無所謂的擺擺手,然後抓著她的親王大人道:「快看,我伯伯趴在地上在幹嘛?」
卓爾瞟了一眼:「還能幹嘛,在哭咯。」
「瞧你這態度,」阮阮氣得又掐了他一把,「難道你沒有一點點愧疚嗎?秦嘉向你求助的時候,你幹嘛不救她,看我堂伯伯哭得多傷心!」
「你真的想知道?」
「什麼?」
「寶貝,她拿給我做交易的不只是金針,還有你。」卓爾嘆了口氣,有點心疼小姑娘忽然黯淡的面龐,繼續道,「而且,她應該在臨死前還拉了你下水,不然姜婉為什麼之後就立刻找上了你?」
「這件事就不要告訴伯伯了,」阮阮低聲道,「你也不準遷怒我伯伯。」
「不會,你伯伯是真正的厚道之人。」
「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