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當撞鬼少爺外掛到期后(二十五)
寂靜,如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許久,又或許僅僅只是一瞬間罷了,李玄才顫巍巍地往前走了幾步,終是腳下一個不穩癱坐到地上,面如死灰地看著面前倒在血泊中的青年。
「不……不!」
他聲音略微有些嘶啞,雙目漲紅,顯然是無法想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一切。只見他手腳並用地往前爬了幾步,一把將青年尚且有餘溫的屍體抱在了懷裡,絲毫不顧這會讓他的身上沾滿血污,「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不等等我,我願意聽你說啊,為什麼……我相信你,樓均,我怎麼會不聽你的呢?」
李玄的嗓音低沉而又哽咽,帶著幾分含糊不清,卻足以讓旁人感覺到此刻從他心底而發的一股悲慟。
李老爺冷哼了一聲,將已經握到手中的鐵傢伙給放了回去,回身走到椅子旁坐下,總算是放下了一門心事。
而李夫人則是叫開了:「哎呀,玄兒,剛剛真險,你看看這樓均是不是喪心病狂,竟然還想殺你爹!嗨喲,可真是嚇死我了,要不是你來的及時,你爹還有我的這條小命恐怕就交代在這裡了!」
李夫人裝模作樣地用手撫著胸口,另一隻手插著腰,斜著眼瞟了一眼被李玄緊緊抱在懷中的青年的屍體,頗為厭惡地皺起了眉頭來,趕緊開口道:「玄兒,還不趕緊放開這小子,讓人把他拖下去!」
說著李夫人作勢就要那群圍在門口又不敢進去,卻時不時往裡面偷瞄的下人們進來,李玄卻猛地抬起頭來朝李夫人看來,他的目光霎時就變得猶如閃電一般刺眼無比,甚至可以說有兩三分陰冷的味道,驚得李夫人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懸在空中的手收回來也不是,繼續招人進來也不是,只能最後尷尬地捏了捏拳頭后再怯怯地放了下來。
「娘,為什麼阿均會用槍對著你們?他那麼一個溫柔、乖巧的人,我絕對不相信他是真的想殺你們?除非,他情非得已!」
李玄痛苦地閉上了雙眼,眼裡含著的淚水頓時就打濕了眼眶,卻始終沒有落下來。他明白的,他應該明白的,可是對方是的自己的生身父母,他不得不最後去確認一遍——
他多麼渴望事實不是他想的的這樣,可是下一刻,匆匆跑來的僕人就打碎了他所有的痴心妄想,將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真相血淋淋地擺在了他的面前。
就在他們雙方僵持的時候,一個僕人突然氣喘吁吁、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老爺、夫人!不——」
僕人正想說不好了,轉念一想突然記起了秋兒的先例,慌忙改口道:「大帥府來人了!」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是面色一變,抱著青年屍體的李玄一臉茫然地抬起頭來,脫口而出地追問道:「大帥府?他們來幹什麼?」
僕人也一臉二丈摸不到頭腦的樣子,只是窘迫地撓了撓腦袋,唯唯諾諾答道:「不知道……不過看樣子倒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倒有點像是來登門致謝的,帶了好些禮物來……」
「——!」
還不等僕人把話說完,李玄的面色猛地一變,帶著李夫人都突然覺得有些頭暈眼花起來,心裡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隱隱約約感到有些大事不妙。
什麼情況,這大帥府怎麼突然來人了呢?
本來她還猜測覺得可能是因為樓均這小子半路逃之夭夭沒有去大帥府惹怒了大帥,但一聽下人這話就又慌了神,心想莫不是這小子又私底下給她鬧出了什麼幺蛾子。
而就在這時,那大帥府的人也已經徑直走了進來,畢竟李家再家大業大,也不過是易城一方的地頭蛇,大帥府的人要往裡面走,哪個李府的下人敢攔呢?
於是就在所有人還一頭霧水回味不過來的時候,王五已經走到了院子里,踱著小步子,打趣道:「喲,剛剛我聽著還挺熱鬧的,怎麼我來了都不說話了?」
王五的身子一搖一晃地走到了李玄的跟前,腳步一頓,略微有些詫異地皺起了眉頭,似乎是看見了李玄身上的血跡,但又不好多說什麼,便拱了拱手,以表恭敬道:「不知道樓李少爺是否方便,能讓樓少爺出來一趟?」
李玄的嘴唇輕微打著哆嗦,他眼神空洞地掃過了一眼一旁面色不妙的父母,輕飄飄地問道:「不知道大帥找內人有何事?」
王五沒有注意到李玄越來越蒼白的面色,只是呵呵一笑,摸著腦袋感慨道:「你家樓少爺可真是神通廣大,這可不,大帥請了陽城周遭一溜的得道高人都沒能治好小少爺,你家樓均到了沒幾天,小少爺就活蹦亂跳了!大帥這可是一個笑的連嘴都合不攏了,讓我趕緊帶著禮物來感謝他呢!」
王五笑嘻嘻說著,一邊說著還一邊探著腦袋,似乎想要去張望青年究竟在哪裡,卻沒有注意到整個院子里的氛圍都猛然一滯。
李老爺倒吸了一口涼氣,總算想明白了剛剛青年為什麼要來那麼一遭開槍自殺了!
好小子,沒想到竟然被他給陰了!
而李夫人的心理素質顯然沒有李老爺那麼好,只覺得一個天旋地轉、搖搖欲墜,幾乎站都要站不穩了,眼前一黑險些倒在了地上。
完了、這下全完了!
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李玄的臉,因為她明白在這一刻,所有的謊言都被毫不留情地撕的粉碎,將真相赤、裸裸地擺在了李玄的面前——要是樓均真的是因為害怕去大帥府而逃跑殺人,那麼現在出現在李府的大帥府來人又是什麼情況呢?
她的兒子不笨,怎麼會想不明白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到時候,一向正直的李玄恐怕連看都不會再想看自己這個母親一眼。
這還是李府的家事,先不提也罷,可是現在樓均成了大帥的恩人,大帥要是知道青年已經死在了李府又會怎麼想?
李夫人越想心越涼,心裡那是一千個一萬個後悔,沒想到樓均一死,這麻煩事竟然還沒完沒了了!一件件一樁樁竟然都還是可以要了她半條命的,哎喲喲,想想腦仁就痛。
李夫人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往外跳著,一陣一陣的疼,然後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陰邪之氣像是一根針一樣猛地扎進了她的頸項之中,讓她全身倏地一僵。
她猛地一把推開了一旁攙扶著她的春兒,突然咯咯地笑了出來,那笑聲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怎樣,尾音被拖得老長,聽上去頗有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惹得在場出了彷彿靈魂出竅的李玄之外的所有人都一臉震驚地扭過頭來吃驚看著她,李老爺更是目光一寒,厲聲道:「什麼時候了,你笑什麼!」
他這一聲與其說像是詢問,倒不如說更像是斥責,但李夫人不懼反怒,掉轉人頭過來看向李老爺,凄聲道:「報應、報應啊!哈哈哈哈,殺了一個白凈言,還有一個樓均;沒想到這樓均才剛死,竟然大帥府就來人了,這不是報應是什麼?」
王五還是一臉莫名其妙,不明白李夫人究竟在說些什麼,只依稀聽得懂似乎與樓均有關,樓均才剛死……
什麼?
樓均死了!
王五猛地回過神來,還不等他開口追問,一旁的李玄就已經搶先開口道:「你說什麼?你們把凈言怎麼了?」
李老爺在心中暗道一個不妙,這白凈言可是李玄的同學兼好友,他們背著李玄準備殺白凈言可是不爭的事實。雖然這白凈言是自己吞鴉片死的,但要是真追究起來,與他們也脫不了關係。
中年男人額角浮現出了一滴冷汗,遞給了李夫人一個眼神,示意婦人不要再接著說下去了。但是李夫人卻像是置若罔聞一樣地異常興奮地指著一個方向喊道:「是不是待會就連害死三姨太的報應都要來了?哈哈哈哈,那接下來是不是就是那個埋在三姨太院子里的女人的了……」
「夠了,你瘋了嗎!」
李老爺的面色越來越難看,而在一旁院子里的下人也都紛紛是一臉驚悚的表情,發現他們似乎聽到了什麼十分了不得的事情。
此時他們都恨不得最好地上有個地縫,好讓他們給鑽進去,要不是就是他們全部一瞬之間內全都變成聾子,什麼都聽不到!
可惜地上雖然有縫但是他們鑽不進去,一瞬間失聰也不大可能。所以他們所有人都是一臉糾結而又痛苦的表情,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希望這樣最好就能讓一臉殺氣的李老爺沒有發現他們的存在。
「姓李的,你才瘋了!要不是我知道那件事,你能留我到現在!當年你就看上了三姨太那個小賤蹄子想要休了我,要不是我陷害她發現女屍讓你動了殺心,李府夫人的位置還能是我的!你就是想找借口殺了我不是,好永遠不要讓人發現你那個骯髒無比的秘密!」
李夫人滿眼血絲地咆哮著,在旁人看來她就是像瘋了一樣的語無倫次、瘋言瘋語,但是話中透露出來的那些事情卻足夠讓人回味的了。
李老爺冷哼了一聲,沖著一旁揮了揮手,幾個僕人就戰戰兢兢地走了上來架住了李夫人,將她拖了下去。可是一路上李夫人還是哭哭啼啼地鬧得不停,嘴裡不停囔囔著什麼,讓李老爺的表情越來越陰雲密布。
與李夫人的興奮異常不一樣,李玄的表情倒是越來越平靜了下來,他那漆黑的雙眼中安靜地連一絲波濤都沒有被掀起,只是語氣不帶起伏地喃喃道:「阿均、凈言、三姨太……呵,還有多少是我的不知道的。」
留下來的人都面面相覷地互相望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過了半晌,王五猶豫了片刻后還是開口問道:「李夫人這是?」
李老爺連忙解釋道:「內人失心瘋時常發作,見笑了。」
王五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又追問道:「那李夫人剛剛所說的樓少爺死……過世的事,究竟是什麼情況。」
王五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覺得事情似乎麻煩了起來,但是又不好挑破來了講,只得先試探試探李老爺的口風。
李老爺長嘆了一口氣,露出了一臉愁雲苦雨的表情,不知道的人恐怕還真的會以為他是真的很惋惜地嘆息道:「樓均這孩子自從半個月前離開了李府就再沒了音訊,我們也擔心的很吶。那護送的僕人說他可能凶多吉少,弄得內人是一個愧疚,只覺得是自己害死了這孩子,這不,連瘋病都犯了!」
說著李老爺又很配合地嘆了幾口氣,露出了一臉悲痛欲絕的樣子,而李玄從頭到尾都只是冷樣旁觀著,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沒有開口。
「是這樣嗎?那可真是可惜了,大帥過幾日原本還打算親自來登門致謝的,沒想到原來樓少爺沒回來嗎?我記得三清觀的孫祁道長是他一起來,會不會是去了三清觀?」
王五頗為感慨地說著,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院內,眼神稍微閃爍了一下。
不會有錯的,這股子血腥味還新鮮的很,絕對隱瞞不過他這個在大帥手下混過多年的人。
這麼想著,他微微地眯起雙眼來,心裡正琢磨著該怎麼揭穿這個謊言,而這時一個猶如死水般泛不起絲毫的波瀾的聲音突然幽幽地響起來:「他死了。」
李玄幽幽、幽幽地說著,扭過頭來用一雙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睛直直看向王五,喉結上下滾動著,面如死灰。
「玄兒!」
李老爺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可以放下來的一顆心突然又毫無徵兆地被人吊了起來,整個人猶如滴水成冰的數九寒冬里被人扒光了衣服丟進了冰窖里一般僵硬起來,想要阻止兒子繼續說下去,但是李玄卻不留絲毫情面地搶先一步地開口道:
「樓均死了。」
「就死在那間屋子裡。」
李老爺眼睜睜地看著王五一臉震驚地大步流星朝那間有著青年屍體的屋子跑去,心中一個無力,手中的拐杖應聲落到了地上,顯然是做夢也沒想到,到了最後竟然是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功虧一簣!
他這是又驚又氣,又懼又惱,卻又無可奈何。
直至此刻,他才突然回想起青年臨死前那個別有深意的眼神,心中猛地一沉。
難道,這一切都是算計好的?
男人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個笑容,那個悲憫、嘲諷而又冰冷的笑容。直到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包含在這之中的深意。
千言萬語、千思萬緒都難以表明他此刻的心情,因為他的心中就像是打翻了醬油瓶一般,酸的、甜的、苦的、辣的、鹹的都流了出來,讓人五味雜陳,不是滋味。
畢竟,他們這可真是不折不扣的——
蠢貨。